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和一个昏睡中的祁玉，叶嘉文觉得叶嘉薇说话太过了，不由得咳了一声：“嘉薇，再怎么说他也是父亲，你说话还是注意些。”
叶嘉薇闻言皱了皱眉，头又隐隐开始痛了起来，她只要一想到祁玉受过的苦，就整个人像被掏空那样难受，四肢百骸都被敲碎了，一寸，一寸浸入血肉。
“嘉薇！”祁玉惊醒的时候，眼睛瞪得极大，淡淡的眸色里满是痛楚。叶嘉薇听到他喊她名字那一声的饱含惊慌，连忙跑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的，再轻一些，怕是握碎了他的梦。
祁玉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大梦初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前一秒还在战场上厮杀来着。待迷蒙的眼睛恢复清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便重重地将她的手一甩，别过头不去看她。
叶嘉薇咽下喉咙的苦涩，垂下眼眸。是她对不住他，又怎能奢望他能和平地对待她呢？
病房里四个人一下子都没了声响，良久，祁玉的声音再度响起，阴柔中带着几丝冷意，“不是说等我醒来便给我一个交代？现在是在做什么？装可怜吗？”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无意识地画着三角形。
叶嘉薇捏了捏右手，声音莫名有些紧张，“祁玉哥哥，你转过身，转过身就知道了。”
“别想着耍什么花样。”祁玉冷冷地说道，还是慢慢地转过了身，看清眼前的人后身子又是一阵战栗，这是下意识的害怕。从当年眼前这个男人将他放下棺材的时候，他便有了阴影，这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无法拔除。他这副嘴脸呵。
叶嘉薇也是心里一颤，没想到父亲对他的伤害已是到了这个程度。她下意识想去摸摸他的头发，就像以前她害怕黑暗的那样，他的手会轻轻地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顺着毛。记忆中祁玉的发质是很好的，冰冰凉凉，柔顺如丝，她还取笑他说如果是个女孩子，肯定迷倒万千少男。可是现在人就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叶平生自然看到了祁玉下意识地闪躲，是他不好，当年竟对这样一个纯正的少年下如此毒手。他满目的喟然。
祁玉极力压住自已颤抖的声线，“叶嘉薇，你是什么意思？当年羞辱得不够，现在想重演一遍吗？！我不想看见你们，给我滚！滚！”他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床头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砸，他一把拔掉了插在自己身上的针头，连着玻璃罐子一同摔了过去。
叶嘉薇担心他的伤口再度裂开，连忙上前抱住他，绝望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祁玉哥哥，你不要激动，小心伤口。不要为了我们这种肮脏的人去伤害你自己，好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祁玉不动了，嘴边淡淡地笑了起来，眸色也淡淡的，像极了那天夜晚的月亮。“你们也知道自己肮脏，你们竟也知道……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手来碰我……听到没有！不要碰我！”
叶嘉薇立马松开了手，“好，只要你不伤害自己……你听我们说……好吗？”叶嘉薇几近一种卑微到地上的姿态。
祁玉心里一痛，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已经满目疮痍，还有什么可说……“你们说罢。”一种心如死灰的语气。
门外的墨玉和吕岩原本就不放心，听到这么大的声响更是想立马冲进去，却被门口这个高大冷然的男人堵住了。只得干着急。
“你们不必着急，叶嘉薇……她会处理好的。”他以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
叶平生再也忍不住，一把跪到了地上，“祁玉。当年的所作所为全是我一人而为，请你不要为难，不要记恨于嘉薇。是我不好，觉得你和嘉薇门不当户不对，不应该在一起，一念执着害了你，害了嘉薇，害了我自己。我这些年没有一天睡得下……”他说到这里，泪水已经无意识地流下来。
叶嘉薇捂住脸，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泪水不断从指缝里流出。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人弄命运？为什么她在乎的人要互相伤害，互相折磨？
祁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当年的圈套是我一个设计的，火是我放的，炸药是我埋的。为了让你对嘉薇死心的那些话也是我自己乱编的，嘉薇从来没有说过。”
叶嘉文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我父亲说得没错，而你的行踪，是我说的。因为嘉薇出门前说你约了她去一个新奇的地方，所以要借用家里的马车。连车夫，也是我们安排的人。嘉薇，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呢？然后呢？你们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原谅叶嘉薇？”祁玉冷冷地笑了起来。“是不是我死了，就不会有这一切了，你们继续活在你们的天堂世界里。与这些肮脏下流事毫无瓜葛？”
“不，想让你原谅嘉薇是一个因素，另外一个，则是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你大难不死，不是苟且偷生，想必你现在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听嘉薇说，你现在是中国革命军的副官，为百姓服务，为中国在战斗。所以你放过自己吧，怨恨我们可以，就算恨到死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此生一别也永难相见。可是你要带着这样憎恨的感情过上一生吗？带着它上场杀敌，带着它娶妻生子，带着它垂垂老去直到死亡吗？”叶嘉文站了出来，话语掷地有声，一下又一下不知撞在了谁心上。
叶嘉薇紧闭着双眼，她这哥哥啊，从来就会一大堆道理。可是这次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希望祁玉能听得进去。
祁玉闻言，流着血的右手不断握紧又松开，他何尝不想放过自己？其实从叶平生将所谓的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选择了相信叶嘉薇，他的女孩，做不出那样狠心的事。他辛辛苦苦活下来的这些年，就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如今真相大白，那些所谓的恨还有吗？有的，如果没了恨，他跟叶嘉薇会从此都是陌路人了吧。
他恍惚想起那天在街上看到跟她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男人，他们是不是已经幸福地在一起了……
祁玉垂了头，刘海的碎发遮住了他眸色极淡的眼，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满腔的恨清空之后，跟她再无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