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尔离开黏土坑的那天下午,兰登和奥托越过山顶,进入山谷的西面。下午两点钟时,奥托折回去牵马,留下兰登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脊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两个小时之后,奥托带着行李回来了。他们沿着托尔曾经走过的小溪慢慢前行。晚上,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距离托尔遇见马斯卡的地方只有两到三英里。他们还没发现托尔在小溪边留下的足迹。但是,奥托还是自信满满的,他知道托尔是沿着坡顶走的。
晚饭过后,他们俩坐下来,抽着烟斗。奥托说:“兰登,你回去之后,如果要写关于熊的文章,一定不要像其他作家那样胡编乱造。两年前,我带一个自然学家外出了一个月。他真逗,说要送我一摞关于熊和其他野生动物的书。他竟然还真送给了我!我读完了这些书。刚开始,我觉得很滑稽,还哈哈大笑。读着读着,真把我给气疯了,放了把火,把这些书都烧掉了。熊是特别有趣的动物,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写,完全没有必要胡编乱造,异想天开。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兰登同意地点点头:“人们必须不停地猎杀,才能真正体会狩猎的乐趣。”他看着那团篝火,慢慢地说,“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乐趣,他就会认为最激动人心的不是猎杀,而是放生。但是我现在特别想搞定那头灰熊。不干掉它,我是不会离开这片山林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今天本可以干掉另外两头熊的,但我没有开枪。奥托,我现在了解捕猎的意义所在了,我开始享受打猎的真正乐趣。只有以正确的心态狩猎,你才会有所领悟。不用担心,我肯定会把真实情况写进我的书中。”
突然,兰登回过头看着奥托:“你在书里读到了哪些蠢事?”
奥托思忖着,吐出一团烟雾:“最让我生气的是,那些写东西的家伙竟然说熊会做‘记号’。哦,我的天!如果像他们所说,熊必须把身体伸直了,然后在树上做记号,直到一头更大的熊过来了,在树上做上新的‘记号’,那么这个地方就属于后来的这头大熊的了。我记得有一本书上写到:一头灰熊从远处滚来一根木头放在树下,然后,它踩在这根木头上,这样,它就可以在先前有记号的上方做上新的记号。你想,这是多么荒诞可笑!”
“其实没有熊会留下有意义的记号。我见过灰熊像猫一样啃掉大块树皮,在树干上又抓又挠;夏天时,灰熊浑身发痒,开始掉毛,于是它会直起身子,在树身上蹭来蹭去。它们这样做只是因为身上痒而已,并不是因为它们想为别的熊留下什么记号。驯鹿、驼鹿和麋鹿都会这么做,目的也只是想磨掉犄角上的绒毛而已。”
“那些作家们还认为每一头灰熊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其实不然。他们没有长期狩猎的经验,他们不懂。我见过八头成年的灰熊同时在一个地方觅食。你记得吗,两年前,我们在一个方圆不到一英里的小山谷里猎杀了四头灰熊。灰熊群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个首领,像我们正在追捕的这个家伙就可能是个头儿。但是,即使它是个头儿,它也不会独霸一方。我敢打赌,在这两个山谷里,肯定还有二十多头熊。两年前,我遇到的那个自然学家,他肯定分不出灰熊和黑熊的足迹。我真怀疑,他是否知道棕熊长什么样。”
奥托取下烟斗,猛地朝火堆上吐了口口水。兰登知道,奥托要讲别的事了。看着平时沉默寡言的奥托突然激动起来,兰登觉得很有意思。
“棕熊!”奥托叫嚷起来,“想想吧,兰登,他还真以为有棕熊存在呢。我告诉他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棕熊,书本上讲的棕熊,其实是一种黄棕色的黑熊或灰熊。我说完,他竟然还嘲笑我。我是谁?奥托可是天生为猎熊而生的啊!他竟然不相信我!当我跟他讲熊的颜色时,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还以为我是在糊弄他。后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那些书了,他想向我证明,他才是对的。”
“兰登,这世上没有什么动物的颜色比熊更多的了。我见过黑熊白得像雪,见过灰熊几乎跟黑熊一样黑。我见过棕色的黑熊,见过棕色的灰熊,还见过灰色的、金色的,甚至近乎是黄色的黑熊和灰熊。它们的颜色不一样,天性不一样,觅食的方式也不一样。”
“我猜想,大多数自然学家来到野外,见到一头灰熊,就会根据他看到的这头灰熊去大写特写其他所有灰熊,这对灰熊来说是不公平的。所有的书都把灰熊描绘成最残忍的动物,说它是最血腥的食人兽,其实不然。如果你不去冒犯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它像孩子一样顽皮可爱,只要你不惊动它宁静的生活,它们的脾气也很温和。大多数灰熊都是素食主义者,只有少数例外。我见过灰熊扑倒山羊、绵羊、驯鹿,也见过灰熊同别的动物在同一片山坡上觅食,而不靠近它们半步。你瞧,它们其实是很可爱的。兰登,只要你不自欺欺人,遵照事实来写,就有很多值得写的东西。”
奥托抖掉烟斗里的烟灰,以强调他最后说的话。当他再给烟斗填上烟丝的时候,兰登说:“奥托,你能不能断定,我们正在追捕的这个家伙是个捕猎高手?”“难说。”奥托回答,“大块头不一定会捕猎啊。我曾见过一头灰熊还没有狗大,却是个捕猎高手。在这山里,每年冬季,都有无数动物被冻死。到了来年春天,熊就来吃这些动物的肉。光吃这些死尸是造就不出优秀猎手的。有时,灰熊就是天生的杀手;有时,它们只是偶然才成为杀手。不过,一旦它们开了杀戒,就会继续猎杀下去。”
“有一次,我在山上看到一只山羊径直朝着灰熊走了过去。灰熊没打算行动,反倒是那只羊吓坏了,一下子撞到了这头灰熊跟前。灰熊只是顺手杀死了山羊。之后,灰熊自己似乎也很吃惊。过了十分钟,它还在山羊温热的尸体旁嗅来嗅去,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它才开始撕咬山羊。这是它第一次尝到我们所谓的‘活物’。我没有杀掉那头熊,但我肯定,从那天起,它会成为一名杀手。”
“我还是觉得熊的个头大小和它的捕猎能力有一定关系。”兰登反驳道,“我认为吃肉的熊肯定会比吃素的熊长得更大、更壮。”
“这就是你想要写的其中一个有趣的故事吧?”奥托调侃道,还奇怪地笑了一声,“熊在九月里只以浆果、蚂蚁和蛆虫为食,为什么会发胖,以至于胖得走不动呢?如果你只是吃一些野果子,你会长胖吗?”
“在四五个月的冬眠期,熊整天只是在洞穴里睡大觉。这样不吃不喝的,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呢?”
“为什么熊妈妈能在‘睡着’的情况下给熊崽喂奶一个月甚至是两个月呢?小熊出生后,熊妈妈的冬眠期还没有过完三分之二呢。”
“为什么幼熊长得那么小呢?那个自然学家一直都在嘲笑我,直到我告诉他,小熊崽在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一只家养的猫那么大时,他顿时傻眼了。”
“他是个不愿意去学习,去了解的傻瓜。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兰登说,“奥托,这事搁在四五年前,我也不相信。直到有一次我们在亚大巴斯卡河发现了那些熊崽,我才真正相信的。那两只熊崽,一只重十一盎司,一只重九盎司,你还记得吗?”
“它们才一周大啊,兰登。它们的妈妈却重达八百磅。”
过了一会儿,他们俩都默不作声,各自抽着烟斗。
“真是不可思议呀!”兰登说,“但,事实如此。这不是大自然的恶作剧,而是大自然的远见卓识。如果熊崽不像家猫那么小的话,在熊妈妈不吃不喝的冬眠期里,它怎么养得活熊崽。但造物主的安排好像也有缺陷:一只普通的黑熊只有灰熊一半大,但黑熊的幼崽却比灰熊的幼崽大得多。原因究竟是……”
奥托温和地笑了笑,打断了朋友的话。
“答案很简单。”他大声说,“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山谷里摘草莓,之后,又在山上扔了两个小时的雪球吗?我们越往山上走,气温就越低。虽然那是七月天,但是如果你站在山顶,会冻个半死。兰登,灰熊筑的巢高,而黑熊筑的巢低。当灰熊巢穴周围的积雪达到四英尺深时,黑熊还在茂密树林旁的溪边觅食呢。黑熊冬眠比灰熊要晚一两周,而在春天,它又比灰熊要早一两周醒来。另外,黑熊冬眠时比灰熊胖,等冬眠结束,黑熊走出洞穴时,也不会太瘦弱,因此,有更多的体能来喂熊崽。依我看,应该就是这样。”
兰登激动地叫起来:“奥托,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除非自己亲身经历过,否则有很多事情你压根儿就想不到。”奥托说,“就像你刚刚说的,当你明白捕猎的真正意义不是杀戮而是放生的时候,你才会觉得捕猎是一项非常刺激的活动。有一天,我在山顶上呆了七个小时,看着一群羊在那里嬉戏、玩耍,我觉得很开心,比把它们全杀掉都要开心许多。”
奥托站起来,伸伸懒腰。这是他每天晚饭后上床前必做的标志性动作。
“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他边说边打着呵欠,“看峰顶上的雪多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