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帅气的男孩是我们这个城市刚刚走红的歌星,是他的不可救药把李丹抛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李丹一年前应聘到我们电台,分到我所在的《夜间情缘》栏目组的当天,我就预感到她将成为我的灾难。那是一个夏日的早上,她像个男孩一样蓄着一头短发,穿着一身牛仔,嫩得像刚长红的草莓。她说您得带我。她说您是老师。她的身上散发着我已久违了的青春气息,我时常想她赤裸的背影会是怎样的美丽。在一次歌星听友会的节目直播后,李丹相识了那个帅气的男孩,很快她就像一条经不住诱惑的小鱼自觉衔上了歌星抛来的鱼钩。我一直都感到疑惑,对失身,对贞洁,包括对身体,她怎么会那么不在意。李丹告诉我她和歌星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不久李丹哭着又告诉我,歌星吸毒,她和他分手了。歌星从我们这个城市消失以后李丹很久都未能恢复到往日那种无忧无虑的欢笑状态。她是经历过可以称得上是爱情的女孩,对自己身体的认识也许促使她不知在哪个夜晚突然想到要经历一个已婚男人。她追求的东西在我看来是值得她认真反思的。可惜我没有用心怀疑李丹想看看我将如何惊慌失措,看看我在上钩后我和她会不会像在节目里听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爱情故事一样,酸甜苦辣,要死不活。她在等候中计划着。有个夜晚,我们下班后,她说她想请我到她的房子里坐坐。我明确指出我不去。她哀怨地说我是个胆小鬼。你怕什么?她问。你别那么道貌岸然,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她说。讨厌!她生气了。
北河镇在那个年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对于当年知识青年们来说,那里是他们的命运的转折就像经常说起的圣地延安。从光明大队出发步行到北河镇,要走19公里,一路不停地从天不亮走到天黑尽。刚刚筑起的北河大堤把秋天的大平原尽收眼底,王育老师走在高高的大堤上,不曾想过宽广的艳阳大道上会有什么危险。她一路上惊叹着田园风光的无限美丽,她甚至想象着有那么一天和喜文结婚后生一个小男孩,然后一家三口到北河大堤领略无边无际的丰收景象。她没有想到过回武汉,对未来的生活她只想着好好在农村扎根,也就是决心要在这广阔天地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王育老师那天是去北河镇参加全公社小学老师集训队的,她在高高的北河大堤看见大平原黄灿灿的无边秋色,心情舒畅面色红润,甚至小声哼起了渗入他们骨髓的苏联歌曲。
天色渐晚,就在她临近北河镇的时候,危险不期而至。操北河当地口音的两个年轻人迎面走来,他们被王育的姿色震惊了,经过王育身边时两双眼睛顿时色迷迷的。王育老师不理会他们,加快了脚步。她听到身后两个年轻人说着下流话。一个大声说:“好大的奶子!”另一个说:“好肥的屁股!”一个索性扯了嗓子淫喊:“喂!你是武汉知青吧?”另一个大声淫叫:“喂!我们想把武汉知青搞一盘怎样?”王育停住脚步,想着怎样对付这两个小流氓,抬头看见大堤下远处的农田有一个人影,刚要回头恶狠狠盯两个流氓一眼,不料他们已经像饿狼扑了过来。他们一下就把她弄倒在地,一个紧紧地架住她的胳膊,另一个紧紧压住她的双腿。动弹不得的王育大声喊叫着:“救命啊!!救命啊!!”两个流氓都腾出手来在她的身上乱摸,他们发出的淫猥笑声刺人心骨。眼看他们就要伸手解开她衣服的时候,王育听到一个妇女高声喊道:“住手!!你们两个王八蛋,大白天欺负下放知青,该千刀万剐!”王育翻身坐起,看到拼命赶来的中年妇女挥舞着割草的长竿子镰刀,奔跑着追赶那两个抱头鼠窜的小流氓。中年妇女追了很远,流氓们飞快地跑不见了。中年妇女站住后用镰刀指着前方叫喊:“你们两个王八蛋,跑到天边也躲不脱枪子的!”
中年妇女转身快步向王育走近,问:“两个小杂种没把你弄怎样吧?”王育说:“没有。”中年妇女说:“真是无法无天,前一个月他们害过一个武汉知青,小杂种们!”王育起身,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中年妇女说:“姑娘,莫哭,我晓得你们的苦,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不容易呢。你来北河做什么的?”王育说:“我是光明小学的老师,来北河参加集训的。”中年妇女点点头。在王育起身拍打身上灰土的时候,中年妇女看见了王育的一双长辫,眼睛一亮,说:“哦!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个跳白毛女的,你叫个什么名字?”王育说:“我叫王育。”中年妇女说:“我做梦都想看一眼跳白毛女的是哪个人,你让我梦到了呢,说什么我都不让你走了,你就住我家里,我家离北河中学最近,走吧走吧,你跟我走不会吃亏的。哦,他们都喊我二婶娘,你要不嫌弃呀,跟着别人叫我二婶娘最好。”
王育老师立着没动,她热泪盈眶,颤抖着双唇说:“二婶娘,我感谢您对我的好,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可是二婶娘,我不能住您家里,来北河之前,上面就一再通知过我们,成分不好的,由公社集中起来住一起。”二婶娘勾腰把王育扶起来,皱了眉头问:“你成分不好,还让你跳白毛女?还让你教书?你是什么成分?”王育说父母亲都是臭老九。二婶娘说:“臭老九不就是教书先生吗?臭老九又不是反革命。那正好,我男人是臭老九,我的二姑娘文化也是,你们就臭在一堆吧。你只在我家里住一晚也行,压压惊可以吧?我这就去挖几斤芋头,煨汤你喝。姑娘,你莫要怕,跟二婶娘走吧,走呀?”
二婶娘把王育领回家中,看见女儿在房里写着什么,说:“文化,你出来见个人。”名叫文化的女子个头和王育差不多,走出来看着王育,说:“天啦,你不是演喜儿的王老师吗?”二婶娘说:“你到底是当老师的,一眼就认出了。文化,你陪王老师说话,我煨芋头汤你们喝。”二婶娘去了后屋,文化说:“王老师的舞跳得真是好。”王育老师说:“莫夸我了,那叫什么跳舞呢,那是依葫芦画瓢。你在北河教书?是回乡知青吧?”文化点头后说:“爸爸是臭老九,天天挨批斗。我哪里还想当这个老师?是被逼的。有机会我一定不教书的。”果然不久,北河镇在那年冬天根据县里决定成立豁湖养殖区的命令,要求各公社组织有文化的青年到艰苦的豁湖开垦养殖,文化积极报名去了。豁湖是血吸虫重灾区,在那个特殊年代没有谁想到要去治理虫灾,像毛泽东写的华佗无奈小虫何那样,文化和部分开垦豁湖的青年,很快死于血吸虫病。
天黑尽了文化的父亲挨完批斗才回家。王育老师一看见他的样子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远在潜江农场改造的父母亲。老人明显地精神失常了,目光浑浊,行动迟缓。回家后饭也不吃,进屋关紧了房门。那晚在文化的床上,王育整整一夜都在想念着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