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迷上了墨镜。他每天坐着轮椅戴上墨镜将自己摇出小区,绕上一圈再回到小区,不管太阳天还是大阴天。大家都说您眼神本来就不好,还戴个墨镜干吗。爷爷也不辩解,墨镜照戴不误,回到家也不摘,回回都是奶奶强行给他摘下来,“你一把老骨头了,屋里光线本来就暗,还戴个墨镜,摔着撞着了怎么办,还要我天天伺候你啊,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爷爷呵呵地笑。
墨镜搁在抽屉里好多年,老式的厚厚重重的那种。奶奶说,这墨镜还是三十多年前爷爷去青岛开会时买的,年轻时没怎么戴,到老了竟巴巴地要戴。大家开始觉得好玩,渐渐看出来,爷爷有点不对劲。
爷爷笑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孩子,脑子里似乎根本装不进事,他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做什么马上就得做什么,听不得别人反对,一反对就生气。任海燕请了舒医生来,舒医生也拿不准,说莫不是老年痴呆症吧。“这病有办法治吗?”任海燕着急。“没什么办法,总之是要多活动,多用脑。”
艾暖儿遇上了麻烦。为了赶上其他班的进度,班上自主安排加课,每天放学后再上一个半小时的课,由语数外三科老师轮流上。艾暖儿再没法和艾不多一起回,每天坐公共汽车,到站还要走十分钟路才能到小区。路上,她被几个游手好闲的男孩盯上了。
那几个人喜欢在路边打台球,艾暖儿从旁经过,忽然有人噘起嘴唇吹口哨,尖峭的一声响,把艾暖儿吓一跳,赶紧绕到街对面。转天,几个男孩蹲在了街对面的超市门口,远远看见艾暖儿走来,就开始吹口哨,尖叫,还有人抛纸团、石子儿,艾暖儿紧张得恨不能拔腿就跑,心知这样更糟,强作镇定地快步走过去。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艾暖儿放学后故意磨蹭时间,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走到超市附近一看,那几个人还蹲在那里。再一天,一个男孩径直走上前来,跟在艾暖儿身后,“同学,留个电话吧。”
“我没电话。”艾暖儿没好气地说。“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艾暖儿又急又气,咬紧嘴唇往前走,男孩也加快脚步紧跟着。
艾暖儿无奈,停下来,声音尖利得有些变形,“请你不要跟着我!”
“同学,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很喜欢你。”男孩一脸笑嘻嘻的。艾暖儿绷紧脸,一字一顿,“可是我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没事,慢慢地你就会喜欢我了。先让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艾暖儿掉过头继续往前冲,“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回去会告诉我爸爸,希望明天不要再见到你!”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恶狠狠地嚷出来。
艾不多在客厅做作业,听见门响马上跑出来。“姐,又这么晚啊。”边说边帮她取书包。艾暖儿看到他,绷得紧紧的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很想扑到他身上好好地哭一哭,可她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数学老师又拖堂了。”
饭粒含在嘴里,艾暖儿嚼得特别慢。男孩的样子在她面前晃,那笑嘻嘻的表情让她恶心。好几次,她很想和艾不多说说这事,话到嘴边,又和着饭粒一起咽了下去。
“姐,看我画的动漫,这是‘嘟嘟’,我打算画一个系列,可爱不?”艾暖儿振作精神,冲着艾不多点点头。“爷爷还好吧?”
“还好,吃过晚饭戴上墨镜说要出去转一转,被爸妈硬给拦住了,坐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爸叫他下了盘棋,才好了。这人老了也是有意思,比孩子还胡闹呢。”艾暖儿笑了,心情缓和许多。
艾暖儿梦见自己的手被人牵着,一左一右。她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她的两只手安静地躺在两只手里,她顺着手往上看,却怎么也看不到头,那似乎是两壁陡峭的山,她被夹在中间,拼命仰起头来,可看不到,除了高高耸立的手臂,什么也看不到。忽然地,她“哇”一声哭了起来,手在两只手中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可是挣不脱,她拼命扭动身子,直哭得喘不过气来……
醒来,天还没亮。一团混沌的光影扑在墙上,似乎随时会掉落下来。艾不多的鼾声在客厅里浮荡,又悠悠地传过来,间杂着细微的虫鸣。脸上痒乎乎的,艾暖儿抬手一摸脸,满手湿凉。
艾暖儿没在超市门口看到那帮人,胸口堵了一天的那团气终于吁了出来。她理了一下书包,无比轻松地走过超市大门。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一回头,那个男孩跟在后面。
浑身过电似的一麻,艾暖儿大叫,“你干吗!”男孩似乎被她的声音吓住了,随即笑起来,两手摊开,耸一耸肩,“你不要紧张,我只是送送你,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我很安全,不需要你送!”
“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艾暖儿不再说话,埋头向前,步子越迈越快,书包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腰,发出“噗噗”的响声。男孩笑嘻嘻的表情直在她眼前晃动。
男孩的脚步声紧紧跟在身后,一下一下清晰地拍打着她的耳膜。
“爸爸!”艾暖儿冲着前方大叫一声,用手拽紧书包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