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嘉穿着睡裤但套着厚外套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第一个遇见的是艾琳。
艾琳看了她那副打扮,自然是一头雾水,但见到傅盛朗在郝思嘉背后打出的哑语后,她识趣地闪到了一边,为郝思嘉让开了路。
脚步不停的郝思嘉瞄了艾琳一眼,更加确信自己还在梦里。
果然不正常,要是艾琳平时看到我穿成这样肯定以为我傻了,再不然也起码会问我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吗”。
临出门前,郝思嘉见到站在天台上,隔着玻璃正在打电话的樱桃。
看见郝思嘉后,樱桃不但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拉开玻璃门问郝思嘉去哪,再叮嘱她一些什么出门后遇到奇怪的陌生人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的注意事项,反倒是悠闲自得地抬起披肩下的纤细手臂,用颠倒众生的笑容望着郝思嘉轻轻挥了挥手。
梦里的什么都是这么好看的。
郝思嘉暗自感叹,脚下却不敢耽误,她没有刷牙没有洗脸,自然凌乱卷曲的头发被裹在呢绒外套里,看起来像是个梦游的人。
从离开纪时到抵达最近的民政局,郝思嘉没有跟傅盛朗说过半句话,傅盛朗也没有主动开口找郝思嘉说话。
对于郝思嘉而言,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不对都可能导致梦境瓦解,所以不能说话。而对于知晓一切的傅盛朗而言,他就怕郝思嘉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真的之后,会吓到她,所以才竭力维护她易碎而虚无的“梦”。
拿到结婚证的那刻,郝思嘉觉得眼前的一切更加恍惚。
傅盛朗不愿她穿着单薄的睡裤站在冬日的风里,于是赶紧打了车,想尽早将她送回纪时。
在他们回来的途中,也有一个人正操碎了心地往纪时赶。江穆恩是11点到医院的,这两天本来轮到他休息,但他在家呆不住,所以就顺路到医院看看。
谁想到萧绘居然同意让傅盛朗办了临时出院的手续。
气急败坏的江穆恩一遍遍地尝试拨打郝思嘉和傅盛朗的电话,终于在即将抵达纪时之前,打通了郝思嘉的电话。
然而,接电话的人并不是郝思嘉而是艾琳。
听江穆恩的语气,艾琳便知道对方着急于傅盛朗的身体情况。她也不清楚傅盛朗到底是以什么理由出的院,早上看到郝思嘉行色匆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眼下跟着江穆恩一同着急起来。
过不一会儿,江穆恩就按响了门铃。进到纪时一问,还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将郝思嘉和傅盛朗的去向答上来。
“你们不知道他是病人吗?!”
尚且还在门外,傅盛朗就听见江穆恩雷霆大怒的声音。
郝思嘉也被吓了一跳,但转瞬却换了个人似的,不急躁也不紧张,相反还慢慢转过头来对傅盛朗狡黠一笑,“阿朗,有一件事我想问很久了。”
“嗯?”傅盛朗看着这个从今天开始就成为了他终身伴侣的女人,眼底的湖水柔波轻泛。
“江穆恩是不是喜欢你?”
傅盛朗抬手揉揉郝思嘉的乱发,“他喜欢你。”
果然是梦里啊,全都是胡说八道嘛。
郝思嘉暗自想着,笑笑用钥匙开了门。
“跟我回医院。”江穆恩越过郝思嘉的头顶,直接望向了走在后面的傅盛朗,语气里的坚决不容商榷。
傅盛朗默然不语,随郝思嘉一同进了门。
郝思嘉一本正经地关起门,还用钥匙锁了两圈,再从内反锁。
这举动让江穆恩深吸了一口气,“郝思嘉,你想干什么?”
郝思嘉心里拗着:想不到你江穆恩在梦里也这么奇怪。
见郝思嘉那边一语不发,江穆恩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傅盛朗身上,“你什么时候出院的?你难道昨晚就在这里过了一晚?你有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回事?”
“这是我的梦里,他不会有事的。”
郝思嘉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出口。
在酝酿这句话之前,她曾想过,或许这句话就是结束梦见的至关一环。但她觉得这个梦到现在为止已经很甜蜜了,如果她能在这里醒来,也算心满意足。
“梦里?!”
江穆恩脸都被气白了,景立风没忍住笑出了声,樱桃用包容的眼神打量着她眼中的傻气郝思嘉,而艾琳则恍然大悟地在心中喔了声。
原来她以为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场梦啊。
这也不能怪郝思嘉。谁让郝思嘉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江穆恩用“你简直不可理喻”的眼神上下扫视郝思嘉,边说边要从她手里抢走钥匙去开门,“现在不是你矫情做作的时候!”
“诶诶诶,说谁矫情做作呢?”樱桃当即就听不下去,“来,江医生要走,我来给你开门就是。”
郝思嘉求助似的看了看傅盛朗,然后又转头向景立风,有种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木愣感。
“这不是梦。是真的。”
景立风徐徐走来,刚想拍拍郝思嘉的肩膀,怎料却见傅盛朗先一步张臂将她揽近胸前。
“嘉嘉说是梦,那就是个梦。”傅盛朗的语气斩钉截铁,“不过梦不梦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对啊对啊,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郝思嘉被按下了中止键的脑齿轮又开始恢复运转。
“从今以后,我和阿朗就是合法夫妻啦。”说这话时,郝思嘉双眼明亮绚丽,恍若有万道荧光流火在她眼眸中绽放跃动,照亮和浪漫了四周。
景立风的嘴惊讶成了O型,他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才发现郝思嘉有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里。
景立风向着郝思嘉插在口袋里的手摊开了掌心,示意郝思嘉拿出证据看看。
于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小本子被抬到了众人眼前,连一心集中在被严密反锁了的出入大门上的江穆恩都被勾住了视线。
这到底是谁在做梦啊。
景立风只感觉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恭喜你们。”唯有艾琳处变不惊地走过来拥抱了郝思嘉,“这真像梦一样。”
只是像梦吗?
真的不是梦吗?
郝思嘉扭过头去看傅盛朗。
“我也是时候回医院了。”傅盛朗不顾众人眼光,深情地在郝思嘉额上留下一吻。
郝思嘉又被人点了穴。她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傅盛朗走,等他们走了好一阵之后,她才浑浑噩噩地打了个喷嚏。
“原来你早上急着出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景立风趴在沙发靠背边缘倒看仰躺的郝思嘉,“想不到你还挺有招儿的嘛。”
郝思嘉一言不发,手里紧捏着小红本,盯着天花板的眼睛眨呀眨。
是梦,又不是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怎么会以为是做梦?”此时正驱车回医院的江穆恩没有了刚才急着寻找傅盛朗时的急进,也没有训斥郝思嘉自私自利、不顾病人安危的怒火,他明明穿得很暖,车里也开了空调,但背后不停地冒冷汗,惶惶慌慌难以平静。
傅盛朗双手交叉叠放于胸前,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大概她以为昨天是圣诞老人把我从英国给她带回来的。”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江穆恩的脸色冷如不化冰山。
“我也没有啊,”傅盛朗睁开眼,转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都病成这样了,哪还有本事开玩笑?”
江穆恩冷哼,“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人啊。”
“我当然知道自己生了病。不过我生了不止一种病,我脑神经有问题,心也有问题。”
江穆恩没听懂傅盛朗的“心有问题”指的是什么,出于医生的职业病,他以为傅盛朗昨天做常规检查时查出了心脏的什么毛病。
“你心怎么了?”
“我心里牵挂着她,放下不下,就成了心病啊。”傅盛朗悠悠叹息,仿佛惋惜于江穆恩只懂学术,不食人间烟火又没有情趣的迂腐刻板性格,“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我昨晚也是去找医生了。你看,治好了。”
一个鲜红的小本子在江穆恩的余光里晃呀晃。
“傅盛朗,你说,你这么说是不是挺不负责任的?”江穆恩心平气和地问道。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在渗汗,汗里有种苦味叫遗憾,有种酸味叫妒忌。
“我是挺不负责任的。”傅盛朗收好结婚证,重新闭上了眼睛,“所以为了弥补现在的不负责任,我接下来要更加负责任才行。”
江穆恩刹车,在红绿灯路口减速停下。
他扭头看了看身边认识了十多年的男人,有句话在嘴边徘徊多次,终于还是没能藏进肚子里去。
“你知道吗——你这样就是作弊。”
冬日的阳光剥去了夏日的毒辣,只余恬静的温暖。光线透过前挡风玻璃投入车内,将两人面上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傅盛朗先露出笑脸,然后才睁开眼睛,得意又谦虚,顽劣又认真地回答江穆恩,“我没作弊,只是命运向我泄了题。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抢跑五十米,你才是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