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说道,“对我来说,坐着船在西湖里转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说完她立刻觉得不妥当,啊,我为什么说这个?她在心里埋怨自己,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对我来说也不是。”凌松伟说完,他望向前方,也不再说话。
新叶的心有了微妙的变化,凌松伟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她却觉得像是一句甜蜜的话。
船公荡开双桨,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湖心游去。
“今晚的月色真美。”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凌松伟开口说话了。新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到他说话时在笑。
林新叶转过头看着他,清冷洁白的月光将他的脸勾勒得愈加轮廓分明,他面无表情时也意味着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高傲神情,所以他留在别人心中的第一印象通常跟英俊好看无关。那日第一次见他时,新叶既没有这样的期待也没有这样的想象力跟他这样的人一起游山玩水,谁知道从去锦秋府吃饭开始,自己跟他就仿佛开启了没完没了的吃喝玩乐模式一般,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的他已然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凌总,尽管他在她面前板起脸来的样子还是会让她心里打鼓,但是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变了,虽然她还完全拿不准她的想法是否正确,可是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并从现象上印证——从现象上来看自己已经能够完全左右他的心情——但这也正是她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实在是找不到理论根据,她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对自己着的迷。
新叶再次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现在从各方面看来都是有相当魅力的一张面孔,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不论是在外貌协会还是在拜金协会都能拿到高分的梦幻男友候选人——她仍然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局面,不敢对自己的分析结果进行采信。至于自己对他的想法,原本将她的心牢牢固定在原地不向他靠拢的根基显然已经松动了,可是她心中仍有自信尚存,她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全身而退,只要离开西湖,离开杭州,回到自己工作生活的地方,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陈泽然的脸浮现在她眼前,这是一张充满阳光朝气的脸,配上开朗幽默的性格,正是新叶从懵懂孩童刚开始懂事时便一直喜欢的类型,在新叶的记忆里这张脸总是跟各种开心的事情一起出现,直到某天令山紫告诉她陈泽然在老家有女朋友打止。可是虽然令她黯然心碎,他仍然在她心目中如此的珍贵,他的形象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损失,因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暗恋,之前各种令她心跳加速欢喜不已的事情,诸如一个眼神的接触、一个会心的微笑、一次舞会的邀请或是花几个小时的时间一起设计系活动宣传海报这样的事情,从事后分析,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做了各种注解而已。林新叶喜欢陈泽然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多年以后,她只要想起他来,便是他在海边冲着她唱歌时大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样子,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他整个人都明亮极了。
“你在想什么?”凌松伟的话把她从沉思中一下子唤醒。
“一些我想不明白的事。”新叶望着天空的明月说道。
“哦?说来听听,没准我知道答案。”
“我在想西湖醋鱼的事。”新叶随口一说。
“我不是西湖醋鱼,我比它味道好得多,甚至比叫花鸡还好。”
“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新叶感觉自己的脸红了,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凌松伟无所顾忌地看着她,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他眼睛里闪着灼人的光,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新叶从未见过这么热烈的眼神,她感觉自己简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她垂下眼眸,将头转向别处。
“新叶,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的声音如同月光一般深沉悦耳。
“不,我不明白,怎么可能?你跟我,我们互相一点也不了解,而且我——”新叶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的理由。”
“理由?”他惊讶地说,“对于我来说,除了喜欢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新叶感觉自己的手被他轻轻握在了手里,她本能地往回收,他用力抓紧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在她提出抗议之前,他问道:“新叶,你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新叶不语。
“那跟我在一起令你不开心吗?”他继续问道。
新叶保持着沉默,事实上她有点被眼前突然发生的表白惊呆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林新叶,你跟我吃过很多次饭都没有嫌我烦,一个在餐桌上你都不讨厌的人是值得继续交往的,所以,你要不要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接着说。
“什么?”新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凌松伟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你没有说不,就表示同意了?”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乞讨糖果的小孩,充满了期待又有害怕被人拒绝的慌张。
新叶的双手被他握着,这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她的心中满是迷惑,从他的双手传递到她身上的是一种温馨奇特的感觉,仿佛有电流从她身上闪过,酥酥麻麻的,她的心越跳越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新叶喃喃地说道。
“至少今晚,至少在这艘船上,让我留下对西湖的美好回忆吧,新叶,别着急下错误的结论。”
“可是,凌松伟,你怎么保证我留下的也是美好回忆呢。”
“凭我的直觉。”
凌松伟伸手环住新叶的肩膀,将她揽入怀抱。新叶条件反射般去挣脱他,但是他的手臂如此强壮结实,她的手臂被他的手压着根本使不上力气,她能感觉到上面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声音听起来像打鼓一样,他的下巴轻轻地抵着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擦着她的头发。天哪天哪,新叶的心都要爆炸了,怎么会有人对自己做出这样粗鲁野蛮厚颜无耻的举动?她不想引起站在船头艄公的注意,只能扭来扭去,嘴里呵斥着:“凌松伟!凌松伟!你给我松手!松手!”
“新叶,别乱动了,新叶,”他紧紧地抱住她,嘴里轻声地说着,“我知道你喜欢我抱着你的,我知道的。”他的手臂像钢铁般有劲,然而他的拥抱却出奇地温柔,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低沉,却有空气共鸣的质感,“你也知道的,只是你还不愿意承认罢了,新叶,林新叶。”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抚摸她的秀发。
林新叶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感觉,她感觉自己仿佛不在人间,她所在的小船仿佛游弋在浩瀚的宇宙星辰之间,她的脑子里似有银河一样的漩涡在不停旋转。是的,她不愿意承认,这让她感觉羞愧,但是她的确喜欢凌松伟拥抱着她的感觉,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的林新叶,有过喜欢别人或是被别人喜欢的丰富经验,可是从来没有过被人像珍宝一样拥抱着的感觉,她有一头柔软美丽的栗色长发,从来没有哪双手轻轻抚过它们或用手指将它们绕一个卷儿,她感觉全身电流乱窜,头皮发麻。她不再扭来扭去,安静了下来,她被他的气息包围着,说来也颇为奇妙,这已经是新叶非常熟悉的气息,他手臂的肌肉不再绷得紧紧的,他们两个都放松了下来,她的心虽然还在怦怦作响,但是不再剧烈地跳动,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到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这个人的拥抱令她感到温暖而安心。
不要再去想那些该死的理论依据了,至少今晚、现在,就这样吧,新叶心想,还有,她进而颇为震惊地意识到,我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这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哎呀哎呀,不管了,至少现在,在西湖,在这人间天堂,我不要管这些了。
“快看,我们马上就到三潭印月了。”凌松伟开心地说道,他改为用右手揽住她肩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还特意把她的头往他的肩膀上扳了扳,这样新叶的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完全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依偎在他身边,新叶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我这样很好笑吗?”
“嗯,简直像个小孩。”
“不,是简直像美梦成真,既然是美梦,那我就要让它的细节尽善尽美。”他笑着说,他望向那三座石塔,眼里满是赞赏,他不知不觉地把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挨个放在自己的手指里轻轻捏着把玩着,这个亲昵的小动作简直要触碰到新叶能容忍的极限了,但是很奇怪,事后新叶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样不假思索地选择依赖他信任他,选择继续感受这恋人之间才有的亲密感觉。
总之,他们这么相互依偎着,游荡在明月辉照着的西湖里,从塔影与月影间穿过,将月光与湖光交相辉映的绮丽景色深深铭记在心里。
小船在西湖里缓慢而悠闲的随波逐浪,直到西湖的夜游时间结束。
船靠岸停稳,待船固定好后,凌松伟先上了岸,他向新叶伸出手,新叶稍作迟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紧紧握住,她上了岸后也不松开,一直牵着。
“我的手都要长痱子了。”新叶被他牵着走了一路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他低头看着她,眼里全是快活开心,“那是该换一只手牵着了。”说着他换到新叶的另一侧,牵起了她的右手。
“你是怕我跑了不成?”林新叶觉得他完全像变了个人。
“我必须得抓着你,才能确定刚才不是在做梦。”
林新叶觉得自己也同样身处在虚幻中,她看着身边这个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男人,在她登上那艘小船之前,两人始终互相彬彬有礼,除非发生意外情况,二人之间的身体距离绝对不会少于一米,虽然她迫于他施加的莫名其妙的压力不再恭恭敬敬地叫他凌总,但是这个称谓所代表的身份差异在新叶看来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现在,仅仅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可以这样轻松随意地拉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四处游荡了,还有,是不是从现在起,从现在起,他就可以,可以随时像在船上那样,想到被他紧紧拥抱着的感觉,她不禁脸红心跳不安起来。
“绝对不可以!”她居然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喊出了声音。
“你说什么?”凌松伟惊讶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的脸红扑扑的,这令她看起来更加可爱极了。
她试图挣脱他的手,他意识到了她的不安,于是松开了手。
“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虽然,虽然我们刚才——刚才你,嗯,你那样对我,”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局面,她脑子里理智与冲动正在激烈交锋,她感到自己并不厌恶这个局面,对于她为之惊恐不安的东西,她内心深处甚至是喜欢的,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局面也许就要一片混乱超出她的想象不受她的掌控了,她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让说话的声音平静,“我还没有想好,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不能——”
“新叶,”凌松伟打断了她,他凝视着她,她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神坦率真挚,“我都理解,我也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你不要急着为我们两人的关系下定论,你只需要记住自己心中真正的感受,按照你真正的想法去做。”他停顿了一下,新叶看见他对她露出了充满自信的微笑,眼睛闪闪发光,“你知道吗,新叶,你一定会朝着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
凌松伟送新叶回到酒店时,夜色已深。他握住她的双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新叶没有抗拒。
他低头仔细地看着她,月光在她的睫毛上轻轻跳跃着,“你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新叶,”他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喜欢深褐色的眼睛。”
新叶望着他乌黑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