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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胭脂容月

而此时,风雪中的少年,长发随风飘扬,青衣猎猎,手中长剑荡着冷厉清辉。甚至没有等秋夜一澈反应过来,十五身形暴走,宛若陀螺一样击向了秋夜一澈。

空中大雪飞舞,少年似穿花蝴蝶,姿势灵动却又招招皆是杀气,他面色阴寒,眼底恨意翻卷,像一个怨毒的鬼一样,恨不得吞噬秋夜一澈。

与第一次交手不同的是,十五只攻不守。

“山河澎湃!”漫天袭下的剑影像密不透风的网,瞬间笼罩秋夜一澈。

而他双目圆睁,竟在瞬间忘记了还击,只是呆愣地看着少年如鬼魅逼近,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手中长剑穿过自己的左肩。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从少年发间散开。

十五手腕一转,那剑在秋夜一澈肩头生生绞了一个血洞,鲜血四溅,她才漠然地将剑收回。殷红的雪滴落在厚厚的雪中,犹如盛开的蔷薇,更如美人唇上那抹胭脂。

“胭脂?”秋夜一澈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脑中闪过那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

此时的十五,冷冷地一顿手里月光,剑尖遥遥下指,身形在风雪中岿然不动。剑身蜿蜒滴下的血珠,衬着十五那睥睨一切的身姿,仿似从暗处破晓而出的浴血修罗。

“看到了吗,南宫林?”十五长剑一抖,目光阴冷地盯着前方浑身是血的秋夜一澈,“这便是秋夜世家的鲜血,一旦开始,就会流个不止,直到流尽!”

躺在地上的胖子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是谁?”秋夜一澈似根本不觉得疼痛,目光盯着十五,声音却在颤抖,“你怎么会胭脂的剑法?你是……胭脂?”

十五将剑立在身前,左手食指轻轻擦掉剑刃上的鲜血,目光平视着秋夜一澈,冷笑道:“你说胭脂浓?”

“她在哪里?”

似厌恶地弹开指尖那点鲜血,十五勾起唇,“死了!”

这一刻,秋夜一澈才觉得伤口疼,但为何所有疼痛都聚集在心脏处,“怎么会?”

“怎么不会?”十五笑得阴森,“我看着她死的。”

秋夜一澈沥血剑一挥,如雷霆刺向十五,十五毫不畏惧,迎剑而上。

双剑碰撞,两人巍然怒视对方,剑都逼向对方喉咙。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溅起的火花映着秋夜一澈的脸,痛苦而扭曲,那盯着十五的双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而手里的沥血剑亦恨不得将十五头颅切下来方才解恨!

见他眼中悲痛翻卷奔腾,十五忍不住冷声嘲讽,“秋夜一澈,收起你恶心的嘴脸,对一个死人,何必还虚情假意?”

她冰冷刻毒的话像另一把剑直刺心脏,秋夜一澈仿佛受了重创,踉跄着后退一步,抵着冰凉的墙,才得以稳住身形。

“虚情假意?”他声音一颤,看着风雪中冷漠而立的十五,“她是这样说的?”

“没有。”对方声音漠然。

他神色刚有片刻缓和,哪知前方青衣少年突然阴森一笑,那漆黑的双瞳像地狱恶鬼,道不尽的怨毒,“她只说了,要你们血债血偿,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秋夜一澈惊骇地看着前方诡异的少年,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十五,“血债血偿?好啊,她死了,那就让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是说做鬼也不放过孤吗?怎么不来啊,她人呢?”

少年的脸慢慢沉下来,黑瞳冷冷地盯着秋夜一澈,突然,少年身形一闪,瞬间逼近。

长剑再次穿过秋夜一澈的身体,仍是刚才那个位置。不同的是,这一次剑穿过原来的伤口直接插进了墙里,几乎是将秋夜一澈钉在了墙面上。

“抱歉,她说,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令人倒胃口的肮脏嘴脸,所以,一切由我来代劳。你欠她的,你所负她的,我都会替她一点点要回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秋夜一澈,你自己算算,你得死多少次。”少年俯在他耳边,两人贴得很近,远远看去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侣。

曾经的情侣,如今的死敌!

少年的话语,字字阴毒,带着刺痛的寒气钻入秋夜一澈身体,瞬间蔓延到全身。伤痛遍体!秋夜一澈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似的靠在墙上,凤目看着天上大雪,白茫茫一片。

将剑抽出对方身体,十五转身走向胖子,用剑扫过雪面,将上面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然后将胖子背在背上。

临走时,秋夜一澈仍旧没有反应。

十五背对着他说:“如我刚才所说,这只是你秋夜一澈报应的开始!”

她给予他的一切,都要拿回来。

他所欠她的一切,她都要索回。

掠过房顶,再也看不见秋夜一澈时,十五终于压制不住那刻骨的剧痛,双膝跪倒在地。胖子的尸体滚落在旁边,她也无暇顾及,只是将整张脸都埋在雪堆里。好似这样的寒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让她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整整八年,秋夜一澈,你竟然敢问,我死了吗?

胭脂浓八年前就死了,这难道不是你亲自造成的吗?

还是说,我死了,你觉得太可惜,你还要我活着,让我受尽各种折磨,再受一次八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才满意!

十五直起身,一块丝帕从袖中掉落。她拾起来,上面有淡淡的芳香。

“十五,在长安哪儿都不许跑,等我。”灯火阑珊处,莲绛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莲绛,如冷所说,你真不回大燕了?

她垂下睫毛,看着丝绢旁边的那朵莲花,手指静静地抚摸,眼中蚀骨的恨不经意间透着丝温和,“也罢,这大燕是个是非之地,你若不回,那我总会少些顾虑吧。”他若不回,似乎也能少些担忧。少了一个人惹是生非,不会有人总是不顾危险地撒泼,也不会……再听他毒舌的各种骂人话了。

“我好像……”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叹了一口气,“也学会你那种毒舌了。”

十五将丝绢小心地收好,看着天上飘落的大雪,最终脸上恢复木然,双瞳如亘古幽潭,周身散发着凌厉冷意。

安置好胖子的尸体,十五回到客栈,可在上楼的一瞬,她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不得不悄悄退出,站在房顶上。

厚厚的积雪上,已经没有了脚印,但是客栈楼梯却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悄然进入房间,她离开时,让唐三娘照看小鱼儿,可此时,小鱼儿和唐三娘都不在了。

十五的头一阵眩晕,正缓不过神来,却听到衣柜里发出一丝声响。开柜一看,发现小鱼儿裹着衣服,呆呆地藏在里面。

“小鱼儿。”

小鱼儿看到十五,一下子哭了出来,却在瞬间止住了声音,只是泪汪汪地扑在十五怀里,小声地说:“三娘将我藏在了柜子里,然后点了我的穴,嘱咐我不准出声不准动。后面来了一个黑衣人,她对着三娘吹笛子。”说着,小鱼儿咬了咬牙,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三娘躺在地上,像爹爹你那晚一样,好痛好痛地哭。后面,又来了一个女人……长得很美,她把三娘拖走了。那女人的指甲好红,她扯着三娘的头发……好可怕。”

“别怕。”十五捧着小鱼儿的脸,替小东西擦干净眼泪,“从今天开始,不要哭。”

“为什么?”小鱼儿茫然,漂亮的眼睛噙着泪水,但还是听十五的话,硬是憋着不要泪水流下来。

“你看到刚刚三娘很痛是不是?”

“嗯。”

“但是,你哭能帮她减轻痛苦吗?”

“不能。”

“所以,哭泣和眼泪,是不能对你有任何帮助的,也不能帮助其他人。眼泪,那是弱者的武器!”

小鱼儿擦干眼泪,看着十五,“爹爹,那要怎样才能帮唐三娘?”

“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说着,她一抚腰间,月光森然落在手心,十五的脸上冰冷而坚定,“待会儿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你站在高处,看我怎么做。还有,你娘走时,将小白和小青给了你,你要懂得利用身边所有的东西保护自己,懂吗?”

小鱼儿点点头。十五起身拉着小鱼儿出了客栈,然后背着他跃上了房顶。

此前,冷已经离开,胖子已经逝去,就只剩下她和唐三娘孤军奋战了。

今晚,她和胖子出去时,恐怕暴露了行踪,秋夜一澈故意在巷子拖住她,碧萝则来客栈抓走唐三娘等人。不过他们没想到,长生楼的人都撤走了,只剩下了唐三娘,而他们并不知道小鱼儿的存在。因此,小鱼儿才得以安全脱身。

小鱼儿被十五放在了睿亲王府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上。他抱着小青,静静地盯着十五。

十五将一些线放在黑色的桶里面,然后又将桶埋在了四周,最后进入了睿亲王府。恐怕这天下人想破了脑子都不知道,桃花门最残忍的刑部,就在堂堂睿亲王府的后宅里。对天下人来说,睿亲王府守卫森严胜过皇宫,可对十五来说,这个地方,她闭上眼睛都能走,因为这个地方,是她一手设计的,里面的机关、布局,都是她亲力亲为。

可如今,她却要孤身闯入机关重重的刑部,去救人。

但她也清楚,要闯入刑部,她自己都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今夜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流水静静地守在防风的门口。碧萝下了命令,除非她本人,其他人甚至是秋夜一澈都必须拦住。

停了几日的雪,突然又下了起来。

王今晚去了皇宫,去的时候,带走了尚秋水。

寒风凌厉,流水下意识地提高警惕,第六感告诉她:今晚,恐怕不是平安之夜。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

因此处是避风休息的地方,为了让他早点恢复,碧萝撤离了走廊所有的灯笼,因此那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王府守卫森严,应是无人能闯入,可那一瞬,流水的心骤然紧张起来,“谁?”她大喝一声,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原本还在廊口的黑影,竟如鬼一样突然闪到了她身后,随即她全身麻痹,甚至连耳朵都嗡鸣起来。

流水如冰雕般僵立在那里,只瞥到一抹青色的衣襟。

门被推开,防风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隔着帘子看着走近的那个人,“碧萝?”

那人俯身将旁边的蜡烛点燃,跳跃的火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冽的面孔,双瞳漆黑如冥府。

“啊……”防风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惧怕地盯着十五。

“睿亲王府可真是好地方,什么珍贵药材都有,才几日,防风的身体就好这么多了。”

那人阴森森地看着自己,防风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十五的面孔,“你不是她,你只是像她,你到底是谁?”

这个少年眉眼间的睥睨像极了胭脂浓,甚至于那语调也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面容轮廓,没有一丝相似!更没有那女子千分之一的绝世倾城。

“我?”十五勾唇,“你可曾听过南疆有一种厉鬼,它吃了某些人怨毒的执念,就会化成人形?”

“你……”防风惊骇地看着十五。

传言,南疆有那种吃人灵魂而成形的厉鬼,他们会继承那人的执念,然后夜间出动,开始报复。

十五上前,在防风耳边道:“那晚我说什么来着?留着你的耳朵,听碧萝尖叫。今晚,我就要你看看,碧萝如何跪在地上哭泣!”说完,她一把将防风提了起来,像拎稻草一样将他扯了出去。

一把冰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流水慢慢惊醒,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耳边只听到一个声音,“去刑部。”

流水无法回头,只能一步步按照身后那人的命令前进,而对方指引她的路,竟然能完全避开守卫巡逻的眼线。

“告诉碧萝,长生楼,十五,枫林。”说完,剑尖一弹,流水一个踉跄,进入了后院。

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刑部昏暗的灯光下,唐三娘被吊在墙上,苍白虚弱的脸上满是鲜血。

而身前,一个黑袍人戴着纱帽,正吹着手中诡异的引蛊笛。

随着那恐怖的曲调,三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蛊虫正在游走,一点点啃食骨肉。

“听说蛊毒发作时,会痛不欲生,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碧萝嘻嘻地掩嘴笑了起来,周身媚态百生。

唐三娘忍不住抬眼看向碧萝。

这女子,长得还真是国色天香,难怪秋夜一澈会娶她。

吹笛子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无力地坐在座位上。

碧萝眸色一沉,看向那人,“怎么了?”

刚问完,就发现黑袍人所站的地方,竟是一摊血。

“我好像受伤了。”尚秋水伏在椅子上。

碧萝上前撩开她背上的衣服,眼眸顿时睁大。

一道剑伤,斜斜划过尚秋水整个背部。但很明显,那人出剑极急,因此,尚秋水只是被剑气所伤,伤口并不深。

那伤口切口光滑,所以尚秋水只感到微微不适,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但是剑气差点就切开整个背部,可以想象那人的剑术有多么可怕。

“你遇到谁了?”

“没看清楚。”尚秋水喘了一口气,背上伤口虽然不深,但此时却疼得火辣辣的,“只看到那人……穿了青色衣服。”

“十五。”碧萝狠狠咬出两个字,转头盯着唐三娘,“你们长生楼此番来大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唐三娘冷眼看着碧萝,唇边露出一丝讥嘲。

啪!碧萝上前一个耳光抽在唐三娘脸上,“你再笑,信不信我用针缝住你的嘴?我桃花门的酷刑,你长生楼是不是也想见识见识!”

“门主,”流水跌进来,跪在地上,“长生楼,十五,来了。”

碧萝看了一眼尚秋水,对方虽然戴着斗笠,却能看到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

“来得真快!”碧萝冷眼看着唐三娘,“今晚,我就送你们去地狱。”

碧萝带着人来到枫林时,青衣少年正垂手漠然地立在雪地里,看到唐三娘被鲜血淋淋地丢了出来,少年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双黑瞳只是阴森森地盯着碧萝。

八人齐抬华贵软轿,挂着层层纱幔,风雪飞舞,撩起纱幔,只见铺着雪貂皮的座位上,靠着一个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绝美女子,她杏眼冷冷看着青衣少年,红唇勾起一丝骄傲的笑。

“桃花门主果然有派头,为我长生楼区区一两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杀手。”瞧着盛装出行的碧萝,十五忍不住轻笑,“莫不是,因为前几次桃花门被我们长生楼打成落水狗,成为整个天下人的笑柄,所以,全体都要出动,是怕再自取其辱?”

碧萝腾地坐起来,愤怒地盯着十五。雪中少年一身青衣,睥睨神色写满了嘲讽,看着她的眼神却是不屑。

“好……”碧萝挑眉妖娆地笑了起来,瞟了眼尚秋水,“免得有人说我堂堂一门主,以多欺少。其余人,全都给本门主退下。”

十五深知碧萝性格骄傲,眼底更是容不得沙子,果然,暗中潜伏的桃花门杀手,悄然离开,林子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可是,又都停了下来。掩人耳目的小伎俩,看样子,碧萝心中的确害怕她。

十五目光扫过那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黑瞳掠过一抹杀气。

就是这个人,同莲绛一样会苗疆蛊毒,能催发十丈之内所有的蛊毒。看着碧萝满脸自信的样子,关键就在于那黑衣人吧。

“十五,你打算怎么死?像那胖子一样痛死,还是要去我桃花门刑部见识见识我们的九十九种酷刑?”

碧萝懒懒靠在座位上,保养极好的手缠着一根彩带,红色丹蔻红得似血。

“碧萝门主打算这么坐在位置上杀我?”十五挑眉,“若这样,门主不但杀不了十五,你这位置,怕是很快就坐不稳了。”

碧萝果然受此话刺激,像疯子一样,舞着彩带凌空攻击而来。

碧萝窥视这个桃花门主之位已经十年,直到半年前,她才正式坐上这个位置。很不幸的是,她刚上位,桃花门就接二连三地遭受各种致命的失败和羞辱。而且,关于碧萝无能的传言,几乎整个大洲都已知道了。

“门主的反应这么大?难道让我说中了?”

十五盯着攻击来的碧萝,腰间月光森然出现,手腕毫不迟疑地一转,划出道道剑气原地等候。绸带飞舞,像漫天红霞,密集得没有一丝缝隙,最后汇成一条凌厉红光,袭向十五。

十五长剑一划,截住碧萝攻势,却在最后一刻,身子宛如纸鸢张臂突然腾空而起。

这一瞬,碧萝才看清,十五原来站着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待看清那人面容,碧萝根本收不住攻势,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彩带穿过那人的身体。

“防风!”她尖叫一声。

防风受到那一击,整个人被弹了起来。碧萝飞身要去接住他,泛着阴森寒意的月光如闪电般从头顶刺来,让她不得不退回来。

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冰凉的剑尖划过左脸,碧萝来不及站稳,就看到防风从空中摔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雪地上。

青衣少年稳如修罗一样挡在她和防风之间,眉目孤高,手中长剑一顿,剑尖直指雪地,一滴血蜿蜒滴落。

“一剑!”少年抬眸冷睨着碧萝,“还差八十剑,再划上‘碧萝’两个字。”

当年,碧萝就是这样,在她的脸上划了八十一刀,还刻上了“胭脂浓”三个字。

如今,她一点点要回来。

十五将防风扶了起来,撑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幽幽说道:“看到了吧?防风,我刚刚那一剑并不致命,但她还是丢下你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高空摔下来。”目光落在防风满是鲜血的腹部,十五叹了一口气。

防风绝望地看着十五,悲声乞求道:“主……”他喊她一声主,而非门主。

“主?”十五暗暗将内力灌入防风体内,冷笑,“防风,八年了,我以为你早忘记了什么是主。”

防风浑身颤抖,眼底的绝望还夹带着无尽的悲恸,“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主。”

“呵呵……”阴恻恻的讥笑传入防风耳朵里,“一辈子?但是,你为了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背叛了你要伺候一辈子的主。”

“主,您要怎样……才能罢手?”

“罢手……”十五笑了笑,“复仇的路,才刚开始,怎么会罢手?”

风雪很大,十五的手仍旧放在防风腰间,源源不断地给他注入内力,暗暗止住他伤口的血。

“主,如果您执意……你终会踏上那条路。”

看到少年剑上的血,碧萝这才反应过来,一摸左脸,触摸到那黏稠的鲜血时,整个人气得抖如筛糠,手中同时飞出四条彩带,再度向十五攻击而来。

十五如穿花蝴蝶,刹那间就靠近碧萝,月光更是在碧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四条淬满毒的彩带碾成碎片。

碧萝只看到一个青衣如闪电近身,那边冰凉的剑已经架在脖子上,而少年目光讥嘲,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碧萝觉得浑身寒意,只见少年高高扬起了左手!

啪!啪!啪!

寂静的林子里,响起了数声响亮的耳光声。

防风看到十五右手持剑抵着碧萝脖子,左手如闪电一般,在碧萝脸上来回扇。那速度极快,几乎看不到手势,青衣少年已换左手持剑,右手狠狠地刮在碧萝的脸上。

而碧萝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脖子上的锋利剑刃,竟然生生受了二十多耳光。

流水押着唐三娘,也没有从这一幕反应过来。甚至没有人会想到,那青衣少年欺身逼近,不是为了杀桃花门主,而是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给了她二十多个耳刮子。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那尚秋水亦是呆愣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碧萝就这么被扇。等她反应过来时,青衣少年手中剑又是一晃,霍然屹立在大雪纷飞的林子里。

“三十耳光!”少年残忍道。

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整个脸已经被少年扇得全肿了起来,那精心梳理的头发也全都散开,披散在肩头。不但如此,那已肿得不成人形的右脸,被少年画了一个十字!

风中站立的少年,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还有一分高贵,看起来纯良无害。

可此时少年身后躺着满身是血的防风,而且脚下,骄傲的桃花门主头发散乱,脸红肿不堪,亦鲜血淋淋。

少年却漫不经心地用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阴冷地看着碧萝。

“修罗!”流水脑子里只出现这个词。

“在西方,十字,代表救赎!”十五俯瞰着雪地里的碧萝,唇边笑容如幽冥使者那般冷酷无情,“这十字刻于你脸上。从今日起,便是你碧萝赎罪的开始!”

碧萝坐在雪地里,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一听这话,浑身不可遏制地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语调……她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少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十五冷睨着碧萝,犹如八年前她俯瞰着自己那般,“是来讨血债的鬼。”

碧萝眼底血丝涌起,惊骇地看着十五。

而此时的青衣少年,却抬手轻轻地将剑上的鲜血拭去,姿势说不尽的优雅。那姿态,那般熟悉刺目。

碧萝看向防风,防风苍白的脸上写着绝望,她突然想起那晚防风说的话。

防风说:“她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而身前这优雅的、作风却如修罗的少年,分明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胭……”这个名字已到嘴边,却又怎么都念不出来,刺骨的疼痛在周身蔓延。

碧萝握紧拳头。那十五已经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目光又懒懒地回落在碧萝脸上,满意地欣赏她那写着害怕和仇视的表情。

“真该让秋夜一澈看看你此时的模样,他定然十分心疼。”说完,十五蹲在碧萝身前,将月光当镜子放于碧萝身前让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你看看……我们的碧萝大门主,多美啊。”

十五此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重复当年碧萝说的话。八年前,碧萝就是这样折磨她的。

“哦不,刚刚我说什么?”十五回想了一下,“刚刚我说桃花门主这个位置,你恐怕坐不稳了,是吗?”

“这不是你决定的!”

碧萝伸出手,殷红的指甲挖向十五双眼,十五一侧脸,轻松躲过,反手狠狠地又打了碧萝一耳光。

这个耳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力道极大,碧萝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血从嘴边溢出。

“不是我决定?”十五抓着她头发,将她提起来,冷厉地看着碧萝充血双瞳,笑道,“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桃花门,如今的门主,当今的贤妃,却被人羞辱得像狗一样爬不起来。而这里,多少个桃花门人,多少个你的下属,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被羞辱……你觉得,秋夜一澈,还会让你这等无能之人,坐上那个门主位置?”

“杀了他!”碧萝嘶声尖叫。

十五手里的剑再度抵着碧萝脖子,对着四周和尚秋水道:“除非你们想落得一个保护门主不力的罪名,否则,我不介意,这就割下碧萝门主漂亮的头颅!”

暗藏着的杀手根本不敢动弹,而尚秋水也全身发抖地盯着十五。

一开始,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看到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丝莫名快意在心底叫嚣,因此,她忍住了。后来,她被少年魔鬼般的杀气吓住,而当碧萝念出那个字时,她便如中了魔咒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贤妃如此漂亮,这个头颅做出来的灯笼,一定很美。到时候,十五我将日日揣在怀中,表以思念。”

“好啊。你杀了我啊!”碧萝突然冷笑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十五,“早在八年前,为了对付你我就抛开了生死,你以为,我现在就怕你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不了一死!”

“果然不愧为碧萝,口气永远都这么嚣张。”十五伸手撩起碧萝一缕长发,缠在指尖俯在她耳边笑答,“要杀你,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你比我清楚,死对一个痛不欲生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所以,我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让你这么痛快死去?”

她的声音像蛇蝎一样,阴毒地钻入碧萝的耳朵里。

“就像防风,我留着他眼睛看你鲜血淋淋,留着他耳朵听你惨叫。至于你……碧萝,”十五揪着碧萝的头发用力一扯,似在让她认真听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更会让你活着,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失去最想要的东西,要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惊恐中。”说完,她揪着碧萝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到防风身前,长剑一指,“带着桃花门人的,全都滚出二十里之外!”

防风看着十五,动了动唇。

“否则,我就在你面前,把碧萝的脸切成一片片的!”

“主!”防风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十五身前,“罢手吧……你若有恨,都对着我来,放过其他人,不要复仇了!”

手中剑一扫,碧萝的一缕青丝就这么被削了下来,而青衣少年眼底,仍是冷酷坚定。那抿着的薄唇,带着不可忤逆的睥睨和霸气。

防风浑身一抖。眼前的人,比起八年前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她眼底,不再如那年一样,清澈明亮,也不再如那年一样,总是带着明媚绚烂的笑意。此时,那比夜还黑、比墨还浓的双瞳,只有残忍和报复时快意的喧嚣,和恶魔无异。

防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围的杀手随即快速撤离。

“三娘,你过来!”流水放开了三娘,三娘却呆愣愣地看着十五,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她走了过去。

鹅毛般的大雪飞卷落下,风在林子里发出诡异的嚎叫,雪中站着的青衣少年,衣袂翩翩,长发猎猎。头顶一道闪电破云划过,落在少年身后,像一把利刃一样,将整个天空撕裂了。

防风脑中一片空白,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昆仑山下,风雪若今日,一个女婴躺在雪中。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旅人路过,背上背着一把雪白的剑。昆仑山下,广漠的冰原上,那个不足月的婴儿看着旅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青年看着躺在风雪中的女婴,叹了一口气:闪电大雪,必出妖孽。

他阻止不了她来大燕,他阻止不了她嫁给秋夜一澈,阻止不了她遇到沐色,阻止不了她卷入人类欲望的旋涡,更阻止不了她走到这一步。

“原来,谁都阻止不了命运的齿轮。”

沐色,防风低念着这个名字,好在,沐色已经死了。

林子里,唐三娘对着头上的树梢说:“小鱼儿,下来。”

小鱼儿抱着树干爬了下来,然后站在唐三娘身边,三娘伸手将他紧紧搂住。

十五刚才蒙住碧萝的眼睛也离开了林子,将她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坟岗。

坟岗上面的风叫起来如厉鬼哭嚎,碧萝的腿一吃痛,整个人跪在一处坟头前。

“你最好是逃出长安,否则,不出三日,你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碧萝门主,你还是先在坟地里向地下的恶鬼求饶,让你死后能得个安身之所,否则,你就只能是孤魂野鬼了。”十五抬起她的脸,手指划过那个十字,“如今才三刀,碧萝,你欠我的,我会慢慢讨回来。”说完,丢下她,转身就走。

而不远处,小鱼儿扑在唐三娘怀里。

“三娘,爹爹她……”

唐三娘看着走过来的少年。此时的十五,眉目清淡,周身气息凝定,看着自己和小鱼儿的双眼依旧平淡无水,却带着一股温和。此时静和的十五,和刚才如修罗般持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不怕。”唐三娘低声安慰小鱼儿,不仅仅是小鱼儿怕,连她自己都怕那个时候的十五。

可是,杀人的十五,神采飞扬,那木讷的神色因为溅起的鲜血和看到仇人所遭受的痛苦而变得流光溢彩。手段虽然残酷,却是那样刻骨生动。那笑容虽然残忍,却肆意邪气。“风尽啊,胖子啊……”唐三娘在心里不由得说道,“你们都错了,平日看到的那个不说话,死尸的十五,也不是真正的十五。真正的十五,只有杀人时,才会出来——像修罗一样。”

如非今日,她根本不知道,十五竟然能说这么多话。而且,全都是恶毒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十五,我们去哪里?”看到十五过来,唐三娘担忧地问道。

碧萝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不离开长安,很快就又会被桃花门找到。而桃花门如今出现了一个会操控蛊毒的高手,他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更何况,他们是孤军奋战。

“长安。”十五淡然答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南宫府邸?”唐三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布满灰尘,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府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十五却不语,背着睡着了的小鱼儿进入了后院。

屋子架着一小堆篝火,十五坐在火堆前,体内奔腾的血液一直在叫嚣,可她却周身冰冷,寒冷刺骨。

唐三娘睁开眼,看着坐在火堆前,映着火光的十五,终于忍不住问:“十五,你到底是谁?”因为她今晚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她看到防风对十五的惧怕,甚至看到了碧萝对她的惧怕。防风对着她喊了一声主!而碧萝喊了一个“胭”字。

“啊,难道你是?”唐三娘震惊地看着十五。

唐三娘想起了在秋夜一澈大婚典礼上的不辞而别,想起了十五杀妙水的眼神,想起了十五对桃花门内部的了如指掌,想起了沐色……

“你是胭脂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五,声音颤抖,“胭脂浓,就是桃花门门主!”

八年前,桃花门最神秘的门主,没人知道其姓名,没人知道其性别。

唐三娘的心怦怦乱跳,看着十五,“你竟然是胭脂浓!”

她话音刚落,森然的月光剑已经指在心脏处,十五眼神冷厉,“如果你想光复你的四川唐门,那就闭嘴,忘记今晚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丝丝凉意顺着月光剑钻入心脏,看着冰冷无情的十五,唐三娘点了点头,继续躺在地上。

可是,怎么能入眠?!

传言,风华绝代的胭脂浓风风光光地嫁给了秋夜一澈,却因偷奸被游街示众,然后病死。

可是,眼前的胭脂浓,却被毁容被毁经脉地从棺材中爬了出来,孤寂得让人心疼。

明一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大雪纷飞,却又闪电雷鸣。

从皇宫出来,秋夜一澈就追随十五而去,然而,他俩的速度太快了,明一怎么都跟不上。

等找到时,秋夜一澈正面若死灰地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是血。

肩头被利剑穿过,而他靠着的墙上还有剑刃的痕迹,显然,当时的王,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用剑把自己钉在了墙上。

同在这个夜晚,睿亲王府着了一场大火,碧萝在火中受伤,而王却陷入了昏睡。

朝野震动!

让天下更震动的是:桃花门,再度如过去八年一样,无主!

此时,整个长安都在传言:睿亲王大婚之日,电闪雷鸣,却又下起大雪。婚后几日,王府无端起火,贤妃差点被火烧得毁容,睿亲王重病。

人们都说,那是胭脂王妃的诅咒。

因为,大婚那日,睿亲王亲口说胭脂王妃会血洗他的婚礼。

一时间,“胭脂浓”三个字,成为大燕最风靡的话题。

此时的人们,都在议论,那个女子如何芳华绝代、倾国倾城……

传言,她只喜欢红色,爱蔷薇,整个睿亲王府都是红色蔷薇,但是,仍不及她千分之一艳丽。

传言,她不喜欢挽发,黑发流水曳地,衬着红色长裙,妩媚张扬。

传言,她双腕喜戴铃铛珠串,走路时,发出声声脆响,宛如林中莺歌。

有人以见过胭脂王妃真容而自豪,更有人画出胭脂王妃姿容,并以高价拍卖。

八年后,那个死去的女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惊艳了整个天下!

那比夕阳还红的衣衫,宛如绸缎在黄沙中飞舞的长发和那张艳丽肆意的脸,瞬间灼热了龙门客栈里外休息的旅人双眼。

少女坐在客栈的房顶上,一手抚剑,一手提着酒壶,冷笑着看着下面的一群男子,“想摸姑娘的手,得问这把剑同不同意!”

烈日下,少女仰起头,姿态肆意地吞了一口酒,将酒壶一抛,手中月光凛冽,“倒在我剑下的人,就要死。而站着的那人,就要娶我。”美眸冷冷扫过众人,“还有人敢吗?”

她迎风而立,长发飞舞,脸若蔷薇般明媚,“你赢了,我愿赌服嫁。你叫什么名字?”

白色骏马上,她收下他赠予的贴身玉佩,一挥马鞭转身没入黄沙,“大燕,长安,秋夜一澈,三个月后记得种满蔷薇等我!”

“胭脂……浓!”秋夜一澈霍然睁开眼,心口像生了一根倒刺,不敢拔,不敢碰!

“王,今天是皇上的生辰。”明一将秋夜一澈扶了起来,然后递上朝服。

“找到十五了?”

“还没有。”

苍白的脸上闪过杀意,秋夜一澈握紧拳头,肩头伤口顿时裂开,“把长安翻了也要将他挖出来!”

“是。”明一低声回答。

“他说他见过胭脂……而且,他会胭脂的剑法!”

明一将沥血剑递给秋夜一澈,惊讶地抬起头,“属下一定想方设法找到他!”

“碧萝怎样?”

“太医说……应该不会留下伤疤。”明一小心翼翼地回答。

秋夜一澈却冷厉恐怖地说:“这桃花门到了她手里,可真是一败涂地。”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明一心里却清楚。

现在,整个天下都以谈胭脂浓为荣。那独闯独孤府抢回自己的媳妇,又陪着媳妇闯入睿亲王府的用剑高手十五,更是成为了少女最佳良婿第一人。

而桃花门主、贤妃这个两个词,却一夜之间成为耻辱。

外人虽不知道碧萝是桃花门主,可是,单单就桃花门内部来说,一个门主,竟然当着门人的面遭受被扇耳光、刻字这般羞辱,其半年来的威信和颜面瞬间扫地。当晚,这么多门人在场,这个消息传出去,不仅是桃花门声誉涂地,他秋夜一澈更是丢尽了脸!

更重要的是,十五竟然又这么逃跑了!而碧萝还是被人在乱坟岗找到的。

今早,秋夜一澈已命明一将门主的印章收了回来。此时的桃花门又无门主!

至于那个十五,秋夜一澈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粉身碎骨!

今日是皇帝生辰,一向清冷病弱的皇帝却突然将自己的生辰办得隆重奢华,因此,一大早,皇宫正殿就设宴,文武百官全都到齐。

众人都猜测,今日如此隆重,怕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定是关于皇位继承之事,因为,已经有太医暗自放出消息说皇上病入膏肓,怕是熬不过除夕了。皇帝无子嗣,几个藩王都被勒令守在边疆,暂时不得回京都,而留在京都的就只有兵权在握的睿亲王和不管事的逍遥王。因此,秋夜一澈刚到宴会,不少人就纷纷上前巴结。

秋夜一澈并未行礼,直接落座,看着座位上面色苍白的燕城亦,道:“皇上,人都到齐了,还不开宴?”

天之骄子秋夜一澈,出身于秋夜家族。该家族世代守护皇族燕氏,其子女世代随秋夜姓氏。所以,先皇再怎么盛宠秋夜一澈和他的母妃,他都不能贵为太子,不得随燕姓,更不能继位。

“睿亲王,你的身体可康复了?”燕城亦开口询问。

“劳皇兄记挂,都好了。”

“那贤妃呢?”

秋夜一澈俊邪的脸挂着淡然的笑容,“王妃因为有身孕,故不能前来。”

燕城亦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秋夜一澈笑着,抿了一口酒,“皇上,时辰都到了,难道还要等?”

“好像还差一个人。”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南宫世家,前来觐见!”

声音穿过层层宫殿,却如惊雷在宴会上炸开,霎时间,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南宫世家,早在八年前就因为下毒毒害燕城亦而被灭门了啊!那一年,刚登基的燕城亦突然昏迷,秋夜一澈负责查办此事,最后南宫世家百余人口,无论男女大小,全被处斩!

秋夜一澈看了一眼燕城亦,目光冰冷地落在门口。

殿外是长长的白玉石阶,而那石阶上,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约莫八岁的漂亮男童,脚蹬流云小靴,穿着白色的精致华服,手捧着一个长盒,款款而来。

男童的背后,亦跟着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那人身材瘦削,头上插了一支玉簪,因为垂着头,看不见面容。

男童捧着盒子,步入众人视线,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因为南宫世家当年并无这个年岁的人。

“南宫羽,祝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男童恭敬地跪在地上,身体小小的,却吐字清晰,字字有力。

燕城亦身子一颤,看着男童,“你抬起头来。”

男童抬头,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目光骇然地看着男童。燕城亦的手顿时扶住台面,而秋夜一澈则面色惨白。

因为,那个男童几乎和皇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座所有官员都纷纷想起一件事:南宫世家的独女南宫小妹当年被册封为妃,可惜,还未入宫,皇帝就中毒昏迷了。

“快起来,快……赐座!”燕城亦凝视着男童,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旁边的太监忙上去将孩子扶起来。

“谢皇上。”

“好……”皇帝克制住情绪,没等秋夜一澈开口,便道:“当年朕中毒一事,是另有人所为,这其中缘由,刑部已经调查清楚,元宵节之后会将真凶公之于众。南宫世家侍奉燕氏已有百年,却落得那般下场,朕甚感愧疚……今日特别寻回了南宫遗子,还以清白。”

“等等!”秋夜一澈冰冷的声音毫无忌惮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他目光扫过南宫羽,道,“当年档案中可没有南宫羽这个名字,更没有这个年岁的男童!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南宫世家的人?”他话一出口,众人喧哗。

“更何况,世人都知道,南宫世家二十年前传承了宝剑月光,你若是传人,可有此剑?”

“睿亲王说的可是这个?”

大殿内,一道极冷的声音接过秋夜一澈的询问,众人目光才落到了那男童身后的白衣之人身上。

那人从南宫羽手上的盒子里取出一把雪白的长剑,在琉璃瓦下,泛着清幽的光泽。

“一把普通的剑,就说是月光?你以为谁都好糊弄吗?”秋夜一澈旁边的逍遥王笑了起来。他一笑,众人自然跟着附和,都哈哈大笑。

那人仍旧垂首,手腕却是一转,一道剑气直奔逍遥王而来。

唰!那人和逍遥王之间,轰然出现一条笔直的沟,而他身前的桌子被齐齐斩成两截,他还未来得及惊讶,手里的扇子已经化成碎渣落下。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神情惊惧。

“你是谁?”秋夜一澈厉声问。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容和一双明亮的黑瞳!

十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还来!翻遍了整个长安找不到你,你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

秋夜一澈神情暴怒,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杯子瞬间被捏成碎片,起身就要攻击。

十五却看着他勾唇森森一笑,“南宫小妹见过睿亲王!”

她一开口,秋夜一澈如遭雷击般立在原地,整个大殿内更是一片寂静,无人敢喘气。

十五优雅地收剑,目光淡然地扫过众人。

秋夜一澈这才发现,今日的十五,穿了一件白色外衫,腰带和领口处绣着几朵梅花,清雅别致,头发別簪,却是女装。

清秀的面容不施粉黛,可含笑时,眉眼处却溢出一抹艳色,恣意动人。

“你……”秋夜一澈周身的暴怒却迸发不出来,他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不……十五是女子?

修长手指还夹着尖锐的碎片,此刻,却怎么都飞不出去。心口上那隐藏的心头刺,被她冷漠扫过的眼神撩拨,刺骨的疼,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么会这样?秋夜一澈大脑一片空白,目光一刻不离十五。

这个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少年,这个在他剑下恣意过了十八招毫发无损的少年,这个轻功宛如惊鸿灵动的少年,这个能说出那般恶毒之话残忍羞辱碧萝的少年,这个杀人时,像破晓幽冥修罗的可怕少年,竟然是一个女子!

见秋夜一澈眼底的惊骇和惨白的脸,十五挑眉,“睿亲王看到我好像很惊讶。也是,我南宫世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换成是我,我也会惊讶。”她眉目含笑,可一双黑瞳却似凝结千年寒冰的湖水,泛着冷厉的光。

南宫世家百年来和秋夜一族百年来就是世仇,然而,两个家族都扶持皇室,相互抗衡,暗地里虽有争斗,表面却也融洽。可是,到了秋夜一澈这一代,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要争夺皇位,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帝,而且南宫世家!

秋夜一澈脸上惊骇碎成震惊,讷讷开口,“不,你不是南宫小妹。”

“我不是南宫小妹?”

秋夜一澈见过南宫小妹。那一年,长安大雪,桃花门在破庙里找到了南宫小妹。那女子刚生产完,身下一片血红,怀中男婴呱呱大哭,手臂上露出一个红色胎记。他要灭南宫一族,更何况,这是燕城亦的子嗣,他怎么能留?

那个女子,面容清丽,哭得无助,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求他放过孩子一命。

她们不仅面容长得不像,南宫小妹气质温和懦弱。而十五,却孤高冷厉,像一朵傲立开放的带刺蔷薇。

蔷薇?

秋夜一澈突觉一阵眩晕,肩上伤口突然裂开,丝丝殷红的血涌出。

十五挑眉一笑,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秋夜一澈。

她终于可以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秋夜一澈,并且,和他永远战斗下去!

盯着这个她倾尽前半生付出,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尝尽各种非人折磨的男人!

这个她宁愿自毁经脉、背师弃义都要扶持的男人,这个让她尝尽世间生不如死滋味的男人,她曾经的丈夫——秋夜一澈!

“睿亲王说我不是南宫小妹,那你拿什么证明?”

十五手腕一翻,手中剑尖朝下,杀气在周身流转。

月光荡漾着凛冽清辉,晃过秋夜一澈的脸,旁边的逍遥王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起身跳开两步,屁股下的凳子当即裂成两半。

“好险!”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裆,长吐一口气,“还在,还在。那个……”他看着十五,自然也是一眼将十五认出来了,恐怕这里面的很多人都将十五认出来了。

他是那晚的青衣少年,可是,此时站在此地的却是一个清秀的女子。

逍遥王不知该怎么称呼她,转头看向秋夜一澈,忙习惯性地想掏出扇子遮住口说几句,却发现,扇子已被十五劈成了碎渣。

“四哥,你受伤了。”

他声音压得很小,耳尖的十五却听到了,目光扫过他肩头,当即了然一笑。那一笑,极其残忍,“睿亲王怕是伤得不轻哪,寒冬腊月的,伤口可不容易恢复。您……还是看紧点身子。”

“四弟受伤了?要不然,你且回去休息吧。”燕城亦笑着道。

十五笑得刺目。

秋夜一澈咬牙,淡然道:“无妨。”然后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宴会上气氛诡异,所有人都盯着十五和小鱼儿,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那孩子出现的瞬间和十五爆出南宫小妹身份时,众人内心都有了底!

这孩子,是皇子!

不仅如此,皇帝如今态度如此强硬,第一句话就否定了当年的判决,硬是要还给南宫世家一个清白。

这对十五和皇帝来说,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她如今孤身一人,没办法再避开秋夜一澈的搜寻,没有办法保护小鱼儿。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并且,要有一个秋夜一澈根本不敢动手且痛恨的身份。

他痛恨南宫世家!而十五,偏偏挑他最痛恨的来打击他。

整场宴会下来,秋夜一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整个人都沉浸在满身杀气中,而他目光始终盯着十五,恨不得将她盯着几个洞来!

十五则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甚至懒得再抬眸看他一眼。

宴会散场时,秋夜一澈故意站在门口,哪知,十五却带着小鱼儿转身进入了内殿。

那一瞬,秋夜一澈下意识就要去追,却被逍遥王一把拉住。

“四哥,你做什么?”

“她根本不是南宫小妹!”南宫小妹是死在他面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逍遥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你明知道,她是故意来对付你,难道你还要中她的圈套?你不要乱了心志!”

“心志?”秋夜一澈恍然,似乎全然不知道今天十五出现时,自己的失态。

“你知道她对碧萝做了什么?”秋夜一澈面布寒霜,压低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这个十五,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羞辱碧萝,还在她脸上刻字毁容!”

“什么?”逍遥王大惊,等反应过来时,一下捂住自己的裤裆,惊骇道,“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原以为那个红衣女人恐怖,现在想起来,这假南宫小妹,更吓人!”

所以,对秋夜一澈来说,还有什么理智、心志可言?

他让人几乎将整个长安翻了个遍,想要将她抓出来,碎尸万段,她却这么大胆地挑衅他,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四哥,你肩上的伤怎么回事?”

秋夜一澈觉得太阳穴剧痛,沉声道:“十五!”那声音,仿似受了巨大耻辱。

天空一片灰暗,最后一丝月牙没入云端,看日子,也快是新月了。

秋夜一澈独自走出宫殿,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跟来。

路边的灯笼将他身形拉得很长,却是孤单落寞。刚入夜,长安灯火通明,到处一片热闹。

“呀,你们不知道,原来,当年给皇上下毒的竟然不是南宫世家。”

“是啊,南宫世家是冤枉的。”

“南宫世家侍奉了皇家世代一百年,当皇帝还是太子时,因为体弱,一直居住在南宫世家休养。当年人人都知道,太子和南宫小妹青梅竹马……”

“是啊,真是可惜。据说,当年查办此案的是睿亲王。”

“他们可是世仇……”

“据说这次是跟秋贵妃的死有关呢。”

这个长安,皇帝的生辰,所有人都在谈再度重新崛起的南宫世家。

“呵呵呵……”秋夜一澈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笑容苍凉,身后有人突然将他撞开。

“没长眼睛啊。这可是送往南宫府邸的!”那几个人扛着一块匾,上面金色大字刻着:妙手仁心!

秋夜一澈扶住墙,看着那几个大字,只觉得刺眼。他看向南城边:皇帝竟然让人连夜修复南宫府!

剧痛从秋夜一澈心底传来,他长身掠起,在房顶上一直不停地奔跑。风在咆哮,左肩已经麻木,而胸前全被血染红了。

他停了下来,捂住胸口,放眼望去,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皇陵。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白色陵墓,周围分别立着四座雕塑,那是秋夜一族的标志。

正是秋贵妃的陵墓!

秋夜一澈跪在那陵墓前,手扶着那陵墓,低声唤道:“母妃……孩儿,竟然……没有彻底为您杀尽南宫一族!”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他们都应该死,死了来陪您!整个南宫世家都该来陪葬!”

那一年,圣宠的秋贵妃突然昏迷,竟被查出已中毒十年。

十年,正是他母妃进宫的十年,十年来,有人一直在对母妃下毒,南宫世家掌控太医院,却知情不报。

那个叫南宫羽的孩子举着盒子走进殿内时,他就发现那孩子手腕上的胎记了。

他明明记得,当年让碧萝从胭脂浓手里抢回了这个孩子,并将其掐死。也就是那一年,胭脂浓提着剑,浑身是血地走了回来,对着他说:“今日起,你秋夜一澈有一个孽种,我就杀一个!”

当时,他坐在百宝榻上,怀里搂着碧萝,胭脂浓就这么冷眼走进来,说完就转身出去。那冰冷的眼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除了无尽的厌恶。

“呵呵呵……”那样决裂的背影,如今想来,还是那般刺目,亦忍不住低声嘲笑自己。

不爱了,那就恨!想要忘记,胭脂浓,孤怎么能允许你忘记!而沐色,凭什么带走你?

伤口辗转的痛开始汇聚在心口,他试着站起来,鲜血却根本止不住地涌出来。

哪怕八年来,他从来都不相信那女人死了。他知道,自从她认识沐色后,她就想着要逃离,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死?

可如今八年了,当有人用她的剑法将他刺伤时,他仍旧不相信:那样冷血、那样高傲、那样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会死。

但是他找了八年,八年了,她没有任何音讯。

“死要见尸,鬼要见骨!”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十五那怨毒的眼神,和她牵着南宫羽成功出现在皇宫时那嘲讽的神色,秋夜一澈突然站起身来。

“胭脂,若十五是替你来报复孤的,那么,孤就接受你的复仇。但是……”俊美无双的脸迎着风雪,深邃的眼底泛起阵阵阴冷,“孤一定会逼你现身的。除非,十五亲口说出你的尸骨所在,否则,孤至死不罢休!”

手轻轻拂过墓碑上的积血,“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如今,你同样阻止不了我灭绝南宫一族和把姓燕的赶下皇位,那是百年来,他们亏欠我们秋夜家的。”

想着那个玲珑剔透的小男孩儿和那个身份神秘的十五,他不屑道:“你以为,用南宫身份方式出现,孤就动不了你们了吗?”说完,他收回手,转身默然离去。

这晚的长安,关于南宫世家八年前被冤枉、南宫小妹和那个神秘的男孩儿可能是皇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洲。

南宫世家为百年医圣世家,南宫小妹的出现,一时间对皇帝病情又是众说纷纭。

长安城外,寒风呼啸,一辆马车穿过疾驰的官道,急忙朝西边赶去。

马突然受惊,发出一声长啸,怎么都不肯前进,同时,马车的轮子全都陷入了积雪中,赶车的人扬起鞭子不停地抽打着马。

时至新月,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马车旁边的灯笼不时随风摇曳,忽暗忽明。

“快走啊。”赶车之人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背上。

“呵呵呵……畜生怎么能听懂人话。”林子前方,一个戴着面纱穿着雪白貂皮披风的女子站在前方,见马车停下来,她踩着雪慢慢走近,一双杏眼冷冷地盯着赶车之人,“尚秋水,你说是不是?”

“碧萝?”看到身前的女子,尚秋水面色苍白,手里的鞭子也落在了雪地里。

碧萝弯腰拾起,手指抚摸那黑色的鞭子,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对方,竟然没有躲,受了她这一鞭子。

“尚秋水,你竟然想逃跑!”

想起那晚在枫林里那可怕的十五,尚秋水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我能怎样?虽然换了容貌、改了性别,但是那人就是胭脂浓!”尚秋水双目惊恐地看着碧萝,语气里亦多了埋怨,“你不是亲自把她杀死了吗?可是,你也看到了,那是活着的胭脂浓。而且,她全身杀气,比八年前更可怕,不仅是你我,恐怕就是王也对付不了她了。”

啪!碧萝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尚秋水的脸上,“废物!她活过来又怎样?你怕什么怕,她体内有蛊虫,你的笛子呢?”说完,还没有等尚秋水反应过来,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碧萝下手非常重,恨不得把当日十五给她那几十耳光全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那时,尚秋水明明可以制止十五,但她却袖手旁观,让自己就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十五羞辱。

但是,这一耳光,却被尚秋水一手挡住,她也毫不示弱,“碧萝,你够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凭什么要为你效力?当初我承诺的已经做到,反倒是你,一次次言而无信。而且,胭脂浓活了过来,那是你的无能。”

碧萝秀眉一挑,盯着尚秋水,最后一笑,“好啊,你走。”说着,竟然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尚秋水警惕地看着碧萝。她认识碧萝十余年,这女人性格泼辣,虽然沉不住气,但是心机却比任何人都深而且手段歹毒。她折磨胭脂浓的那些手段,尚秋水当年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妄想威胁我!”尚秋水看着碧萝,“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胭脂浓,而且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胭脂浓死了。你若把我逼急了,我会将你过去做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吗?”碧萝玩着手里的鞭子,嘴角却满是不屑,“你要我们两败俱伤?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那晚你也听到了,胭脂浓说会让我们生不如死,我们败了,那你车里的那人,他还会在你身边?”

听到这里,尚秋水的脸果然露出了一丝惊慌。

“而且,比起我来,恐怕你尚秋水要吃的苦头更多。”碧萝顿了一下,走近马车,趁尚秋水不备,一把掀开了车帘。

夜风卷起帘子,里面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在那昏暗的光线中,碧萝看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卷的长发在萤火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如海中水藻倾泻在肩头,清美至极的容颜,犹如雾霭中的莲花,出尘而朦胧。

那人半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伏在近乎透明的白皙脸上,衬着那红唇,倾国倾城。这张脸,和八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沐色……”尚秋水一把放下帘子,可碧萝却已经抢先她一步,钻进了马车。涂着殷红丹蔻的手指抓向沐色的心口,那一瞬,碧萝脸上神情惊骇,随即又放在沐色鼻端,吓得赶紧收了回来。

“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月光下,沐色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影子。

被挖掉心脏的胸口,空空如也,而呼吸,同样也没有,甚至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都是刺骨的冰冷。

可是,那透明的肌肤、安静的神色,明明又像一个活人。

尚秋水浑身抖了一下,咬着牙道:“你明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意念,哪怕是残存的,他都‘死’不了。”

“意思是,他没死?”碧萝震惊地看着尚秋水。

尚秋水此时的表情十分古怪,甚至有点疯狂,“不,他死了,没有任何意念。他不会消失,但是……也活不过来。因为,你们挖了他的心,我挖了他的脑!”

碧萝皱了皱眉头,全身恶寒地下了马车。

“尚秋水,你是跑不掉的。哪怕这个时候的沐色,只是一具尸体,但是,如果胭脂浓知道,同样会带他走。而且,你这么离开,一旦惊动王……不仅是你死无葬身之地,沐色一定会再一次被挫骨扬灰。”

尚秋水握紧拳头,看着碧萝。

“你要知道。当年的王,宁肯让胭脂浓恨他,宁肯让胭脂浓杀他,宁肯和胭脂浓彻底决裂,都要杀了沐色。”碧萝缓缓顿了一下,“当年是防风负责行刑,王亲眼看到沐色的心被挖掉,才肯放心离去。若非这样,你还能留住沐色尸体吗?如今,胭脂浓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哪怕王心中有她,但是一旦知道沐色还在,他同样会再杀一次沐色。而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碧萝俯身在尚秋水身边,“更何况,我今天出来,没有带防风。你要知道,当年,希望胭脂浓死的,只有你和我。但是希望沐色死的人,不仅有王,还有防风,甚至更多……”

南宫祠堂,小鱼儿跪在地上,朝皇族牌位下跪磕头,而十五则站在走廊顶上,看着天。

长夜寂静,头顶没有一丝明月,整个天陷入黑压压,风雪停了几日,可比先前还冷,似乎又要下雪了。

“爹爹。”小鱼儿走了出来,看着十五,“娘真的不回来了吗?”

十五惊讶地回头看着小鱼儿,“他有事,恐怕暂时不回来。”

一转眼,他竟然走了这么多天。

十五张开手心,不知何时,那张绣着莲花的丝绢正躺在手心。

红色莲花,犹如他本人那样张扬。十五收起手,却听到耳边小鱼儿喊了声:“爹爹,下雪了呢。”

十五抬起头,竟然又真的下雪了。

不知道,莲绛有没有看到雪?

回楼是不下雪的,她摇摇头,最近竟然将这些忘记了。

看到十五面上有愁容,小鱼儿小心地问:“爹爹和娘是不是都不要我了?”昨晚十五大致将南宫世家的事情告诉了小鱼儿,也告诉了他,他真正的爹爹是那天在大殿上那个俊秀的男子。

“小鱼儿,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谁都伤害不了你。”

十五摸了摸他的头。

唐三娘这时走了回来,神情有点焦虑,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的病情,恐怕熬不下去了。长安外面有秋夜一澈三万兵力,若他真的逼宫,恐……我们也无能为力。”

十五眸色一沉,“如果他真这样做,我们的确没有办法。”

她以南宫小妹的身份,带着月光现世,不过是为了给小鱼儿一个名分。

虽然这会让他置于危险中,但是,如果她死了,小鱼儿还是会有皇室血统这个靠山。忠贞的大燕朝臣亦会像薛尚书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他。而且,南宫世家恢复清白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逃脱了的南宫血脉,自然也会慢慢回来。

“十五,你的解药怎么办?”唐三娘担忧地说,“明天就是新月,后天就是新月第二日。我担心……那个吹笛子的女人,会在那个时候对你发难。”

新月,十五恍然大悟,明天是莲绛的噬日,半晌,“派兵把守吧。”

新月日,大雪。

天刚亮,十五就醒了过来,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腊梅香气传来,清新宜人。

十五忍不住起身,长发随意落下,竟已经长至腰间了,抓起旁边的白色披风套在肩上,她踱到院中,仰头看着那朵朵红色腊梅藏在雪中,含苞待放,十分看好。

忍不住攀过一枝,放在鼻间,轻轻嗅着那淡淡的香气。

月牙形拱门处,靠着一个穿着黑色华贵貂皮披风的人,那人抱着双臂,双瞳深邃地看着梅林中的女子。

长发上缀着片片白雪,那么冷的天,她虽然披着披风,然而身形还是那么的瘦,比雪还白的手指攀着梅林,垂眸的姿态,竟然有一分丽色。

“落雪赏梅。杀人如麻的十五,竟然有这般雅致,实在让人惊讶啊。”

梅林中的女子,回过头来,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一双眼瞳永远那么黑,犹如亘古幽潭,永远看不见底,却又那么吸引人。

漠然的眼底涌起厌恶,十五放了手中梅花,冷眼看着秋夜一澈,“暗处偷窥,人面兽心的睿亲王有这个癖好,我倒不觉得惊讶了!”

秋夜一澈一怔,“孤原本以为十五还是哑巴,没想到却是如此伶牙俐齿。”

印象中的十五,是一个只会杀人的修罗,沉默不语,内敛冷漠。

十五收拢身上的披风,“睿亲王大清早闯入我南宫府,难道就是为了来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秋夜一澈笑着走了过来,“都说南宫世家妙手仁心,所以,孤,是来求医的。”

梅林中,大雪翩然,他一身黑毡,面容宛若九年前那样,没有丝毫变化,同样俊秀完美。

那一年,她告诉自己,这男子便是她终身所托之人、所爱之人。如今想来,却是天大的讽刺。两人仅仅隔了几尺,中间却隔着几生几世化解不开的仇恨。

十五看着前面的男子,抬手将一缕长发挽在耳后,淡淡道:“抱歉,南宫世家从不医畜生和狗。睿亲王,请回吧!”说完,转身便走。

然而,背后一阵强风,十五身体一闪,可对方身形却犹如鬼魅,将她缠住。

十五一摸腰间,才想起月光还在床头,而此时的秋夜一澈已经逼近身前。

她赶紧后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将她逼进了茂密的梅林中。

里面树枝繁密,哪怕身形再敏捷,也是难以施展逃脱的,可秋夜一澈却偏偏有备而来,他一下扣住了十五的手腕,将她逼到了一棵梅树旁。

“你到底是谁?胭脂浓到底在哪里?”

秋夜一澈盯着十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在十五的脸上来回审视。

刚刚她挽头发那个动作,和胭脂浓一模一样。他竟然有瞬间的恍惚,面前这个面容平凡的女人,就是胭脂浓。

“十五,或者,南宫小妹。”十五迎上秋夜一澈的目光,冷冷答道。

“你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南宫世家的身份,孤就不能把你们怎样。这世界上,只有皇权最大,三万铁骑就在长安,只要孤一下命令,燕城亦和南宫羽的头,孤照样杀!大不了,孤背负一个弑君谋权的骂名而已,可天下皇室姓氏便是秋夜,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还有谁敢品评?”两人身体特别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急促呼吸。

对于眼前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她面容,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皮肤比他想象的还要苍白,像常年未见光的病态白,而对方被扣住的手腕,竟那么细小,所触及的皮肤更是冰冷刺骨。好似,再用力,就会被他捏得粉碎。可这小小的身体,却有那样的爆发力和仇恨。

“而你十五哪怕再大的本事,在千军万马前,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细小如尘埃。”

十五静静地听他说完,抬眸一笑,“可是,若真要取你狗头,那也不是难事。”

她那一笑,明明平凡的脸,可偏偏迎着头顶飘雪和落梅,竟媚态百生,好似全身都透着撩人心魂的艳色。

那一瞬,秋夜一澈只觉得整颗心,突然停跳了一秒。

等再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推开他,并且一掌打在了他肩头的伤口处。

秋夜一澈登时倒退几步,梅枝上的雪落在脸上,刺骨寒意让他瞬间转醒,他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盯着这个女人失神了。

手指扣在她手腕处,那份冰冷,却带着女人独有的细腻,而刚刚自己的心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胭脂,他没有看过任何女人,会失神。

而身前女子,却偏偏姿态慵懒地靠在梅树上,长发缀着落梅,半讥半笑地看着他。

秋夜一澈吓得后退几步,慌忙和十五拉开距离,看着十五的眼神亦带着一丝警惕。

“睿亲王,你还是自己走吧,否则,真让我将你扫地出门,这要传出去,谁都不好看。”

“孤是来求医的,若是被扫地出门,恐怕只侮辱了南宫世家百年声誉的‘妙手仁心’,所谓的妙手在何处,所谓的仁心又在哪里?”

“王爷到底要怎样?”

“说出她的下落,否则……”他眉目狠戾,“这龙椅换人之前,孤会让你南宫一日不得安宁。”

“这么说,睿亲王是赖着不肯走了?”

十五挑眉,走出了梅林向自己的别院走去。到门口却回头对秋夜一澈说:“王爷,这雪怕是一时间不会停下来,虽然南宫世家不治畜生和狗,但是,王爷既然来拜访,倒是有歇脚的地方。如果不嫌弃,还请自去大厅。”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渐渐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抬起手,看着刚刚握着十五手腕的手指,然后快速跟上。

“南宫世家,南宫小妹接旨!”

一个太监高亢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秋夜一澈忙隐身在院子角落,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手捧圣旨走了进来。

十五上前,颔首恭谨地跪在地上。

“南宫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慧。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封为夫人,为后宫之首。授金册金印。钦此。”

太监念完,忙命旁边的宫娥将十五扶了起来。

“娘娘,您赶紧梳妆一下,外面的车辇都在等您呢。”

十五对那太监点点头,“辛苦公公了,我这就去梳妆,稍等片刻。”

旁边的宫娥端着衣服跟随其后,而秋夜一澈则一直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早猜到皇帝会将她纳入宫中,只是,比他想象的还快。

此时,整个长安一片热闹,南宫世家门口更是围满了观望的人,南宫小妹被册封为夫人的消息已经被散播开来。从南宫小妹突然出现在皇上寿宴之后,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没想到皇上动作这么快,才不到三日,册封圣旨就下来了。

铜镜前,坐着的女子,面容清秀,长发披肩,身边的宫娥拿出一根绸带将发尾简单挽住,再拿出一枚殷红宝石发链小心地佩戴在十五额头上。

那一枚宝石,宛如一点朱砂,落在十五眉心,让她清秀的脸,瞬间艳丽无双。

一旁的唐三娘拿出衣服,神色亦是一怔,因为,她手里那件金丝绣凤衣服,却是大红色的,如那宝石一样,恣意艳丽。

十五起身,张开双臂,三娘上前将衣衫替她穿上。那一瞬,看着身前之人,三娘眼底闪过惊艳。

虽然是换了一张平淡的面容,可那眉间的孤傲和周身的气质,三娘只觉得,真的身临其境地看到了八年前的胭脂浓。

冷眼如雪,孤傲如梅,肆意如火,艳丽似蔷薇。

“胭脂浓……”唐三娘怔怔地看着十五,看着十五迈着步子,走出院中,站立在飘舞的白雪中。

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一句:茫茫白雪世界里,唯有那一抹胭脂,浓烈得撩人心魄。

哪怕是换了张脸,然而,胭脂浓就是胭脂浓,那绝代芳华、绝世孤傲的姿容永远都掩藏不住。

南宫府邸门口,百姓们撑着伞,议论纷纷地看着府邸门口,终于,那半开的门突然打开。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红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她穿着一身红色凤穿牡丹金丝绣衣,旖旎艳丽,黑发倾在腰际,发尾系着绸带,配着月牙翠玉,清雅别致。那女子,面不施粉黛,肌肤宛如雪般苍白,甚至透着些许虚弱,可一双黑瞳却幽深如夜,冷冷地凝视前方,衬着眉心那枚水滴形的宝石,原本平淡清秀的脸,瞬间变得艳丽媚骨起来。

她就那样立在风雪中,坦然地接受着众人惊讶、震撼、惊骇、惊艳的目光。

四周悄然无息,直到她由宫娥扶着,慢慢坐上了车辇。

不远处,有个人正捂着胸口扶墙而站,他双眸从她出现那一刻,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一丝。鲜血顺着他手指溢出,而他俊美的脸正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直到车辇移动,他才明白过来,挣扎上去,却是一个踉跄跪下。

“王!”隐身暗处的明一上前,一把将秋夜一澈扶住,“您的伤口若再不治疗,就要恶化了。”

秋夜一澈目光却紧紧锁着那车辇,手指指着那离开的方向,“拦住,给孤拦住!”

“王,那……”明一刚刚也看到了,恐怕整个长安城见过胭脂浓的人,都看到了。十五一身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以为死去的胭脂浓活了过来。

“她的气度虽然像王妃,但是……王妃已经死了啊。”

“是她!是她。”秋夜一澈站起来,踉跄着要去追十五的车辇,“她就是胭脂,孤怎么会认错?这天下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但是孤不会!”他的声音带着无限苍凉,喃喃自语,“就像大漠一样,在人群中,她就那样看着孤,那眼神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八年了……她改了容貌、换了声音,可是,她到底还是胭脂。”

“王!”明一将他扶起来,放入马车,然后摁住他伤口,“王,那真不是胭脂王妃啊。”

“怎么会不是?孤的王妃……孤怎么会不认识?”

从十五第一次出现在王府上空时,他的眼神就没法从那个冷漠的青衣少年身上移开。从他们第一次交手时,她只防不攻,掩饰自己套路的时候。

在巷子里第二次交手时,她刺伤了他,她明明可以一剑穿心要他性命,可却只伤在了他的肩上。而她所使的剑术套路分明就是当初胭脂的。

她说:“你欠我的,你所负我的,我都要讨回来。”所以,她要扶持南宫世家,要毁灭他。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一次次送来蔷薇?那就是在警示孤,她回来复仇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如此了解桃花门、如此了解碧萝,会如此羞辱碧萝?”

他躺在马车里,双眸盯着马车顶,嘴边却带着笑,“因为胭脂恨我、恨碧萝。十五那样冷漠的眼神和精湛的剑术……孤……孤早该想到她是胭脂了。”

那少年眉间的睥睨,也只有是胭脂了。

是啊,他一直怀疑,但是,又有太多因素,让他不敢肯定。

直到那个叫十五的少年立在雪中观梅;直到她将头发挽到耳后;直到他看着她会怔怔出神时;直到她穿着那一身红衣,姿容绝代孤傲地立在风雪中时。

他不再有丝毫怀疑和质疑了。

胭脂浓,时隔八年,你终于回来了。

“孤,等你……”孤等了你八年,在等得快要没有耐心时,你终于出现了。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相信。

甚至,当舒池求他出兵协助谋权篡位时,他倒戈反攻舒池,逼着舒池从百丈城楼跳下自尽前,听到他亲口说“你那心爱的胭脂王妃,早化骨成灰了”的时候,他仍是不相信。

十五静静地坐在车辇里,层层帷幔从车顶垂下,可依旧挡不住外面围观的百姓,那些议论纷纷之声。她采取了最高调的方式,来保护皇室血脉,保护南宫血脉。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随即周围一片喧闹和抽气声,十五听到带队统领恶狠狠地喝道:“哪里来的妇人,还不走开?这可是容月夫人的车辇。”

“怎么回事?”十五掀起帷幔,问外面的宫娥。

“回夫人,好像是有一个女子在前面拦路,说要见夫人。”

“见我?”十五一愣。

又听那统领说:“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等等。”十五掀开前方帘子,对着那统领道,“既然是拦路,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皇上爱护子民,若是碰到,定也会停下来询问详情。”

“是,夫人。”那统领恭敬答道,而他话刚落,一个声音凄然从前方传来。

“夫人说得真好,奴家听了真心感动。”

那声音,穿过风雪,有几分悲怆又有几分嘲讽。

十五浑身一震,扶着帷幔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前面,统领命人让开了道,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那人身上仅穿了一层浅碧色的单衣服,袖子几处还有被扯开的痕迹,而他身上的披风也在刚刚的拉扯中掉在地上,他就这么顶风冒雪地走到十五车辇前。

长发覆雪,似历尽人生沧桑百年,但是那人的面容妖冶美丽,一双碧色眼瞳宛如翡翠那般深邃美丽,可,他像是历经了长途跋涉,那漂亮的眉眼里,透着无尽的悲伤和疲倦。

两人就这样,在人群中,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周围的人亦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站在风雪中的那个人,姿容艳丽,倾国倾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而车辇里坐着的那个人,虽然容貌不及那人,但气质冷厉孤傲,眉心一点红,衬得其芳华绝代,竟似当年逝去的胭脂王妃。

这两个人,就在万人的注视下,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莲绛……

十五看着前方的绝色人,胸前有什么东西堵着,压抑到喉咙,却如何也没有开口。

不是说不回来吗?不是说要留在回楼吗?不是说要一年半载吗?

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要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十五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如何也不敢开口喊出莲绛的名字。

因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监视她,一旦暴露了,就会将莲绛也置于危险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来!莲绛啊,你……

十五垂下眉眼,欲放下帘子,当作没有看到莲绛,可那宣圣旨的太监终是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对那人说:“你这女子,不是说要见夫人吗?如今,见了怎么又不说话啊。”

“是啊,我想见夫人……”莲绛站在雪中,双眸盯着十五,苦笑,“这多天来,我日日期盼着,想要见到夫人,日思夜想,却没想到,原来夫人这么美,竟……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十五欲放下帘子的手一顿,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既如此,那就快说吧,这儿还等着回宫呢。”

莲绛抬手捂住胸口,目光盯着十五,一字一顿地问:“半个月前,我因家中有事,回了娘家。我家相公说,会在长安等我。于是我长途跋涉,追星赶月地回到长安,却突然发现:我相公不在了!”

心口像有一把锥子,刺入之后残忍地搅,所有的痛全都席卷而来,他却要努力抑制,然后问她一个答案,“容月夫人,您知道我家相公去哪里了吗?”而此时车辇上的女子,妆容精致,一身红衣如冷傲的蔷薇,肆意张扬,长发自然落在腰间,眉心一点红,陡然让她原本苍白无色的脸看起来惊艳动人。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几个月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美艳的时刻。

她端坐在车上,一手扶着帷幔,头微微侧向一边,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黑瞳,然而对方抿着唇,似根本不愿再看到她。甚至,听了他的质问,对方脸上全无反应,只是颤了一下睫毛。

十五,说好的,在长安等我呢?

我日夜兼程从回楼赶回来,担心你在长安出事,然而……看到的却是,你一身雍容盛装,在万人拥戴下,坐上了别人迎娶你的车辇。

日夜不歇,我怕的是,会误了你的解蛊期。我怕你再受那蚀骨之痛,却没想到你,你会还我噬心之伤。

你一身红色嫁衣,一夜之间,竟是当今大燕的容月夫人。

花容月貌……

“呵呵呵……”

莲绛见十五不语,碧色双瞳深深盯着那红衣女子,最终徒然地放下手。

十五则将目光落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角余光能瞥到那抹碧色。

莲绛啊……

她暗自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眉眼,看向莲绛。

大雪如毛飘落,连他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缀着雪花,而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惨白,连那唇都失去了色彩,唯有那双碧色双眼带着满腔愤怒地盯着她。

她这才想起,今日将会是新月。

“外面风雪太大,你不如先回去休息。或许,你相公会很快回来。”终于开口,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内力。

“回来?”莲绛怔怔地看着十五,眼底涌起一份期盼和欣喜,“她会回来吗?”

十五不再言语,时间逗留得越长,越会让桃花门和秋夜一澈的眼线发现莲绛的身份。

“走吧。”淡然吩咐前面的统领,十五目光收了回来,然后放下帘子。

莲绛顿觉呼吸一顿,心里那把锥子穿过心脏,他总以为,她会和他多说一句。哪怕一句,他也总觉得,她不会是那般绝情的女子,让他觉得不枉来寻她这么一趟。

可没想到,她口气如此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十五,哪怕你说一个“会”字,我都会等你啊!

然而,她只是漠然地放下了帷幔。几个宫娥上前,将他拉扯开,这一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推开所有人,一下冲到了车辇前面。

莲绛动作太快,十五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开帷幔,扣住了她的手。

她坐在高处,他站在车辇下面,双眼冷厉盯着她,而那手恨不得将她捏碎。

“是不是,你说话都不算话?”他声音很低,几近颤抖地质问。

十五大惊失色,忙大呼道:“将他拉下去!”

周围一阵嘈杂和喧闹,莲绛冲上来时,车辇前方已经乱作一团。

“呵呵呵……好……”

他力气好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车里拽了出去,而十五不得已用内力稳住身形。

纤白的手指从她手腕处被人生生拉开,而她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印,像是烙铁留下。

非常疼!

捂着手腕,十五忍住没有回头,心中只是默念:莲绛,我并没有说话不算话。

你说:“在长安待着,哪儿都不准乱跑。”我没有跑。

莲绛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拉开的,他只看到漫天飞雪中她冷漠的眼神。

“将他拉下去。”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冷赶紧上前,替莲绛撑了一把伞,对方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颜哥哥,你怎么了?”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有着西域面容的女孩儿拾起披风,慌忙追上莲绛。

“滚!”冷厉的语气,吓得那个女孩儿一怔,手里的披风差点掉落。

而莲绛身着单衣地走远,女孩儿害怕地回头看向冷,声音带着惧意,“冷,颜哥哥他……”

“让殿下静静吧。”冷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却也有点迷茫。

“刚刚那个车辇上的女子是谁?”

她这一问,冷倒是怔住了,“我没有仔细看清容貌,有点像……一个朋友。”

他们日夜兼程地刚赶回长安,马车却被禁卫军拦住,因为今日有位容月夫人要入宫,所有车马不得上大道。正说着,刚好那容月夫人的车辇过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朋友,什么朋友?”少女好奇地看着冷,“颜哥哥那种人会有朋友?”

“我也不知道。”冷叹了一口气。

身边人潮涌动,风雪中,莲绛游走在人群中,如一缕幽魂。

夜幕垂下,此时又是落雪天,同样的长安,同样的灯火阑珊,同样的烟花爆竹,同样的街道。他穿着那日的那件衣衫,同样迎风走在雪中,然而……只有他一个人。

“大人,我陪你看雪吧。”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莲绛慌忙看向人群,那张熟悉的脸,却不在。

“糖葫芦,冰糖葫芦……”

吆喝声传来,莲绛慢慢走过去,停在小摊前。那小摊上,插着一串串糖葫芦,山楂裹着饴糖,看起来十分诱人。

似乎又看到雪中的青衣少年,含笑看着他,然后递上来一串糖葫芦。

他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但是,今天,哪怕是隔着层层帷幔,哪怕是那帷幔被风掀起一角,哪怕是只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和那下巴,他都一眼将她认了出来。苦涩从心间蔓延开,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一点点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十五……你知道吗?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情不知起于何时,却知永无终期!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东西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莲绛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破烂的佝偻着背的老太婆,一手拄着根拐杖,一手提着一个破麻袋。

对方的眼眶深陷,不知道是因为灯火原因还是双眼本就那样,一片灰色,像是一个瞎子。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我?”莲绛挑眉看着身前的老太婆。

“我这里啊……”老太婆拈了拈自己的麻袋,诡异地笑道,“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是……就怕公子买不起。”

“呵呵……”莲绛冷冷一笑,“我想要什么都有?”

“老妇不打诳语。”

“那我要她一颗真心,你有吗?”

老太婆将自己的口袋放在背上,“当然有,只是看公子用什么来换。”

莲绛冷眼看着她,转身走入人群。可那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公子想要,可以到长安七巷奇异店来,只卖有缘人哪!”

有缘人?

莲绛回身去看,原先站着的地方,只有一群围着摊子的孩童,哪里还有什么老太婆?

皇宫。

寒风呼啸,十五披着黑色的斗篷坐在房顶上,目光冷厉地看着整个长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十五。”唐三娘挨着十五坐下,“冷好像回来了,下午的时候,我看到烟火集合的信号。”

冷走的时候,知道胖子和唐三娘都在长安,因此他们一回来,就发来了集合信号。

“那你去吧。我得守着小鱼儿,而且,虽然我用内力和银针封住燕城亦的毒,但我也担心他……会随时毒发攻心。”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痕迹。

想起白日莲绛的样子,十五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的手,以往总是带着温暖的气息,可今天,那样的冰凉刺骨。

“十五,”唐三娘低声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小鱼儿。”

十五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了下来,但是透着一股压抑的阴沉,像随时都会压迫整个苍穹。

十五摸了摸手腕,纵身如一只孤鸿,消失在夜空中。

烟花集合的地点……十五在雪中快步行走,脚下灯火阑珊,头顶烟花四起,甚至能听到茶馆酒楼里在谈论今日南宫小妹入宫之事,也有人谈到今日一个漂亮女子在大街上拦住车辇……

十五看着眼前这栋楼,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这里竟然是——青楼。

“这可真是一个好的集合点。”十五看着自己的装扮。因为出来得急,衣服都没有换,黑色的披风下面是红色的长裙,里面则是流云镶边的白色衣衫,长发披肩,眉心虽然没有戴着那枚宝石,却仍旧一副贵妇人的装扮。

她又没法飞上楼顶,然后一间房一间房地掀开瓦片,去找他们在哪个房间。

她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寻欢作乐的恩客,倒像是来青楼抓奸夫淫妇的女人。

门口刚好有一个大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出来,十五脱掉披风和红色外衣,顺手摘了门口一朵冬芙蓉别在发间,上前将那人扶住,夹着他进入了青楼。

青楼总用分了三院,四层,一楼的舞台和大厅,舞台上有一群女子长衣水袖,身体在台上柔软地起伏,跳着优雅的舞蹈,而台下满座的客人很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人声嘈杂,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更多人在搂搂抱抱,十五凝神辨听,希望能快速找到一些信息。

二楼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儿却趴在栏杆处,看着台上跳舞的女子,“这就是大燕的青楼啊,没什么好看啊。”

十五一听,忙抬头,看到女孩儿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冷。

冷目光快速地扫过大厅,然后对着旁边暗处说了什么,然后目光又落在四楼。

十五这才想到,她一开始担心莲绛的安危,却没想到,他那般身份高贵的殿下,怎会用她这种人担心呢?在去睿亲王府闹事的时候,他都能带着她从几重埋伏中逃跑……

想及此处,脑子里浮现他白日的眼神,似乎有点憎恨和怒气。

按照他的脾气,今晚应该不会想要见自己吧?

十五思考着到底要不要上楼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扶着男子摇摇晃晃到了四楼。

而有一个地方,门口有两个暗人埋伏,看样子,那是莲绛目前所住的地方了。

十五扶着男子推开旁边的房门,将人丢在床上,然后爬过天窗,进入了那间房间。

屋子里有丝丝腊梅香气,整个房间足足有其他三间房大小,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字画和花瓶,绕过圆形雕花门,有一张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软榻。

此时,软榻上,靠着一个人。长发似水,面容精美,如鬼斧神雕,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到了极致,连那睫毛都比女子长得还卷翘细长,放在胸膛上的那双白净之手更不用说了,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皱纹,那指甲都似出水珍珠,泛着柔和分润光泽。

那人躺在软榻上,像是睡了过去,红唇似涂过胭脂那样红艳诱人,下唇有一条清晰的裂纹,那是世间绝色的美人裂。

十五静静地立于屏风后面,看着睡着了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突然翻身,搭在身上的貂皮披风落在地上,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

十五垂首叹了一口气,妖孽。

她悄然上前,将那披风拾起来,轻轻替他盖住,然而那人却一翻身,踢开了披风。

十五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以为莲绛醒了,忙躲在屏风后面,直到好一会儿对方没有动静,她才敢出来。

十五又拾起貂皮披风给他盖上,一不小心触到他的脚,却感到灼人的滚烫。再摸下去,又是刺骨的冰凉,她担忧地拿起旁边的夜明珠凑到莲绛身边,才发现他的唇,红得不自然。一摸额头,却是在发高烧。

“怎么回事?”十五坐在旁边,摸向他长发,眼底闪过震惊:他的头发是湿的。

不仅如此,衣服也是湿的。

“难道又去看雪了?”外面没有下雨,而且入夜时雪就停了,这人全身湿透就这么睡了,眉心又有无限疲惫,难道是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雪?

“大人……”十五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然,他身体滚烫,许是醒不过来。

于是她将他扶起来,让其靠在她怀里,慢慢脱掉外面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中衣仍有些潮,里衣已经被他滚烫的体温烘干。

在柜子里找了一套一样的衣服,十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衣服脱掉,又担心他中途醒来暴怒,干脆点了他的穴位。

这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两人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十五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莲绛扒光,又想到他高烧发汗,旁边又有干净的水和丝绢,便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替他擦拭一番。

丝绢小心翼翼地擦过他面颊、唇、下颌、脖子、肩膀,落在胸膛那粒红痣上时,剧痛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十五捂住胸口,整个人都疼得忍不住趴在莲绛胸膛。

“沐色……”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沐色了?过去棺材中八年,她日日想着沐色的话,想着沐色的样子,想着喜欢站在阳光下,盯着太阳看的沐色。

沐色是唯一支持她从棺材中爬出来的美好。而这个美好,这几个月竟然没有日日思念。

“胭脂,不要忘记我,好吗?”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沐色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

“我可以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但是我不能从你的记忆里离开。”

十五难过地抬起头来,轻轻地替莲绛擦拭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服。做好这一切,她坐在他身边,将他一头丝润的青丝掬在手心,不断地以内力注入,很快发丝变得光泽顺滑,如一张上好黑缎,就这么在她手心里泻开,又像一幅全泼墨的画卷。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五忙放开莲绛,顺手解开他的穴道,然后隐藏起来。

“颜哥哥。”门口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敲了敲门,就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熟睡的莲绛,不由得摇了摇他,“颜哥哥,楼下在表演那个什么胭脂舞了,你要不要去看?”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不耐烦地道:“好吵,出去。”

“忘恩负义的家伙!”那女孩儿站起来,指着莲绛,“我可是冒着挨板子的危险帮你打开地宫的门,不然你以为你能跑出来吗?说了条件是带我来好好玩的……”

莲绛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女孩儿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你媳妇吗,人呢?”

“咳咳咳……”

莲绛霍然起身,脸上布了一层白霜,赤足走向门口,“玩够了,自己滚回回楼!”

白色披风,浅碧色长衫曳地,黑发散落,他靠在栏杆边,姿态说不尽的风流肆意,凤目却是冷冷看着一楼舞台。

而此时,一楼舞台上,站着一个红衣长袖的女子,那女子有一头漂亮的青丝,长至脚踝,发尾红绸相系,单是背影,已姿容潋滟。

这正是目前长安最盛行的舞蹈——胭脂舞。

而台上女子,身上妆容亦被称为胭脂装。据说,八年前,胭脂王妃的穿戴便是如此。八年后,到处都在效仿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女子一手遮住面容,一手长袖垂落在地上,然后轻轻迈着小巧的步子,她身上的裙摆随着走动的速度加快,像一朵正慢慢盛开的蔷薇花。

她身形十分娇媚,玲珑有致,步履轻盈,如行走在水上,当整个裙摆都飞起来时,她双手一抛,长袖竟然飞出片片蔷薇花瓣,顿时惊艳全场。

莲绛的手放在栏杆上,等那女子跳完,他手一指,“把她带来。”

旁边的蓝衣少女一怔,惊讶地看着莲绛,而冷亦有些茫然。

可莲绛亦懒得说第二句,转身进入了房间,然后姿态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很快,红衣女子被带了进来,身后的门霍然关上,女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知道进来的瞬间,有个人邪肆地靠在榻上,虽不见面容,却已觉得贵气逼人。

“起来。”对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女子战战兢兢地起身,却忍不住偷偷瞟向那软榻上的人,不过一瞬间,顿觉得心跳紊乱,似被人勾去了魂魄。

榻上的人,眼眸未抬,淡然问:“你会什么?”

“奴家什么都会。”女子俯身行礼,乖巧地答道,婉柔的声音,极力在讨好。

“哦?”莲绛突然轻笑起来,那声音透着一股阴森,“那你会杀人吗?”

女子陡然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去,发现对方的美人唇笑得格外邪魅。

“奴家……奴家不会。”女子声音轻颤,当即跪在地上,看到一双比女子还美的白的足落在身前。

“那你还说你什么都会?”

“奴家错了……”女子把头埋在地上,已经吓得要哭了。

这个人明明很美,可是一开口,却给人莫名的恐惧和压抑。

“本宫最讨厌信口雌黄的女人。”他叹了一口气,回身又靠在榻上,垂眸看着手里那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漫不经心道,“给你一个机会,半个时辰内,若你不能取悦本宫,那你的下场就会变成一具骷髅。”

地上的女子险些昏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长得如此美丽绝色的人,竟然说出这般恐怖的话。可女子毕竟是久经风月之人,也知道这般境地,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女子站起来,侧身面对莲绛,然后缓缓脱下第一件衣服。

柔和的灯光下,女人的身材十分妙曼,长发似水,衬着露外面的皮肤,处处透着诱人光泽。她慢慢靠近莲绛,柔软的手正欲摸向莲绛胸膛时,对方身体一侧,那只骷髅挡住了女子的动作。

正当女子惊愕之际,莲绛倾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敢碰本宫,就削了你的手指。”说完,竟摸出一把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匕首,放在了旁边。

而女子吓得面色苍白,那欲碰莲绛的手,也颤抖着收回来。

“你的时间不多了。”莲绛小声提醒,如玫的唇笑得妖娆,“或者,用它杀了本宫。”

女子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只得跪在地上,开始脱第二件衣服,她面容本就秀美,泪水晶莹,一副梨花带雨姿态,在哪里都是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疼爱和呵护。

可眼前这个美得可怕的男子,那冷漠的眼底不但没有一丝情欲,反而带着厌恶。

待她全身脱光,诱人身姿全都展露无遗时,男子垂下睫毛,懒懒地道:“你想怎么个死法?”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甚至有股难以抗拒的魅惑,可偏又恐怖阴森,甚至能感觉到目中的诡异像阴毒的蛇游过她的周身。

女子已然浑身发抖,哭泣着欲扑向莲绛施以求救,而对方碧色眼眸冷冷一扫,女子吓得跌跪在地上,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嗯,不如……先把你舌头割掉,谁让你信口雌黄呢?然后呢,再挖掉你眼睛,因为你还是少有的能如此近距离看本宫的人,你的眼睛当然不能留下,然后便是你的手……”

让人恐惧的声音钻入女子的耳朵,那声音带着一种诱惑,逼着她将目光移向旁边那把匕首。

终于,恐惧达到极致,女子尖叫一声抓起匕首,狠狠刺向前方妖魅的男子。对方这才抬起眼,那碧色的眼眸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像是默默在等待她的匕首。

手腕一阵剧痛,那匕首当即从手心里滑落,稳稳地倒插在红色地毯上。

女子再也受不了内心的恐惧了,捂着手腕瘫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她发现,窗前的屏风处,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服,领口处绣着流云牡丹图案,对方面容清秀,一双黑瞳半敛,微微颔首恭敬地站在那儿。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可浑身却透着某种沉淀的杀气。

“过来。”

榻上美丽邪恶的人,再度懒懒开口,本是命令的口气却突然间多了一丝难掩的温柔。

地上的女子惊讶地看向他,发现他原本凝视着冰霜的面上竟泛起了笑意。

那是真的笑,虽然只是一瞬……那笑容却从他漂亮的眼瞳漾开,映着屋子里的夜明珠,仿似烟花般璀璨,又似反射着阳光的湖水,波光潋滟。

一时间,只看得那女子回不过神来。

“本宫说,让你过来。”莲绛目光盯着十五,觉得心里所有郁结所有的难受和痛在她出现的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原来,他不需要别人的刻意取悦。他只要看到她。看见她,便觉得时光美好,阳光明媚。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颔首走到莲绛身前,顺势将一件衣服丢给旁边的女子,自己亦恭敬地跪下。

漂亮的手指伸过来,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上那双漂亮的碧色双眸。他的手指因为高热仍旧滚烫灼热,一时间,十五颤了一下,忙垂下眼眸。

和白天初见时的妆容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一身红衣,眉心一枚红色宝石,艳丽夺目。

而此时的她,一身白色衣衫,头发简单系住发尾,别着一朵红色冬芙蓉,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顿时多了色彩,美而不俗气。

是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十五竟然很会打扮。他的十五,不过随意一枚珠宝、路边一朵花,竟也光彩亮丽,让他移不开眼睛。

十五被莲绛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知他心情不好,又不敢反抗,待他手指慢慢从她发间滑过,落在她唇上来回抚摸时,她终于忍不住,“大人。”

对方妖媚一笑,扣住十五,倾身而来,“怎么,你看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十五懊恼。看样子,他早知道她躲在屏风后面了。

“看了这么久,早不出晚不出,却偏要此时出来。”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凑到十五前面,用极其暧昧的声音道,“你是故意来破坏本宫的好事吧。”

“小的没有。”

莲绛靠得太近,近得都能感到他那漂亮的睫毛有意无意扫过她的面颊。十五简直大气也不敢出,每次被他近距离靠近,都有点缺氧、发晕。这妖孽,果然是近不得身。

“本宫的好事都被你破坏了,你说你该怎么赔偿吧?”榻上之人诡异地笑了起来。

十五正欲反抗,只感觉他的睫毛压下来。

随即,刚张口,对方已经以雷霆之势,咬住了她双唇,柔软的舌不经她允许已经探入,攻城略地,连带地呼吸都一并吞入。

他一手扣着她下颌,一手捧着她的脸,生怕她逃跑似的辗转吞噬那柔软的双唇,唇齿交缠,越来越深,他想及她白日的冷漠样子,心口顿时一阵抽痛,亦不由得狠狠咬了一口,直到有点点血丝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料到莲绛突然来这一招,而且她本就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整个脸又都被他禁锢住,自己的姿势难受又别扭,更无法动弹。对方越吻越深,最后甚至带着惩罚似的恶意咬她唇,她才反应过来。

抬手放在他胸膛上,伸掌欲推,哪知,他捧着她脸的手竟然一下落在她腰际,往怀里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就半跪着贴在了他怀中,瞬间被他的灼热包围,焚烧起来。

旁边还有人啊!十五恼羞成怒,一掌推了出去。莲绛整个人便倒在了软榻上,青丝飞散铺开在身下,那潋滟的唇,勾着一缕血丝,双眸凄婉地看着她,绝美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莲绛。”十五大惊,才醒悟今天是新月,刚刚那一掌怕是将他伤了。

她忙上去将他扶起来,谁料对方一个翻身,竟将她压在身下,并将她的双手扣在了头顶。灼热滚烫的身体负压而来,撩人的清香,勾魂的面容,和那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像一张网,瞬间将她包围住。

“放开!”十五喘着气,瞪着那妖孽。

“几日不见,就不懂规矩了?”他挑眉,笑得邪气,“三生三世为奴为婢,你破坏本宫的好事,又这种语气和本宫说话?”说完,又咬上了十五的唇。

待十五快要断气时,他才笑吟吟地将她放开,而此时,两人的唇都在激烈交战中,红肿开来,却发出诱人光泽。

“你……浑蛋!”

“还学会骂人了?”说完,又是一阵欺凌。根本就是找借口占便宜。

“旁边有人!”

十五满脸通红,恨不得将莲绛踢下去,但是又顾虑他的身体,只得忍了下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一脸沉醉的人才想起地上还趴着一个全身赤裸,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子。

那女子完全一副惊骇和震惊的状态,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这到底什么情况?

一眨眼,那白衣女子跪在地上。一眨眼,那恶魔般的漂亮男子竟然吻上了白衣女子的唇。又一眨眼,女子将他一掌打飞,然后……被他压在下面。

而此时,笑得一脸餍足的美丽少年,哪里像刚刚那语气恶毒的修罗啊。

“你,”莲绛朝地上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做得很好,那把匕首赏给你。”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抓起地上的衣服,也顾不上穿,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看到女子离开了,十五大松了一口气,而身上的人,已经再度贪婪地亲吻着她的脸。

“莲绛,滚下去。”这回,十五再也不允许他胡作非为,毫不客气地呵斥。

“不。”身上的人干脆全部压下来,甚至将脸埋在她脖颈处,气息若兰,撩拨得她浑身一阵阵战栗,“我偏不!”那声音傲娇又无赖!

“你不要这么浑蛋!”

“我就浑蛋!”说完,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十五一哆嗦,忍住要爆发的怒火,“莲绛,你好歹是个贵公子!”

“贵公子也是人。”他妩媚一笑,在她通红的脸上轻轻一吻,“贵公子也是男人。”

他这一说,十五这才感觉到他某处的反应,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脑子里突然想起过去两次的片段,十五面色苍白,只觉得浑身都隐隐作痛,膝盖一曲,打算以武力将他踹下去。

“十五,”恰在这时,他的声音温柔传来,“别动,好吗?”他侧身躺在旁边,将头靠在她肩膀处,另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我好累啊。”他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收紧。

那一声叹息,瞬间浇灭她全身怒意,只是躺在那里,不敢再动。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

他以为,她真的不会再来了。

“十五,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

若真不挂念他,那么,她就不会偷偷出现。

可是出现了,为何要躲起来?若非他逼着那个女子出手,难道她就要这么悄然离去?

“我……”十五张了张口,道,“小的是来求大人帮助的。”

“哦?”一听到要帮助,某人恬不知耻地将唇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贪婪地亲了一口,“本宫可从不帮人。”

“嗯?”十五一愣,那人气息喷在脖子上,撩起她体内一簇簇火,暗自燃烧,原本侧躺在她身边的人,竟然再度借机覆压上来。

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那张妖媚的脸泛着醉人的酡红,红润双唇更是诱人勾魂,那双潋滟碧瞳……

不能看!十五警告自己。

滚烫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眉眼,贪恋地落在那脸颊上和柔软的唇上,而身下的人身体再度紧绷,通红的脸上写着紧张。

“你不是需要帮助吗?”

十五握紧拳头,低声,“那大人,你能否下来让我说?”

“嗯?”声音魅惑地拉长,“要知道,是你需要帮助,可没有权利讲条件。”

那手指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十五赶紧闭上眼睛,暗暗骂了一句:混球。

虽如此,可他靠得那么近,还不时摸来摸去,偏偏又爱耍无赖,无论骂还是打,他哪套都不吃。还动不动摆架子,用来压制她。

而她,面对他的无赖样子,根本没有任何招架和其他方法。莲绛的脸皮简直就是不可估量的城墙,还有,他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盾。

身前的人长发铺开,一朵芙蓉点缀,那眉色间溢出难以抗拒的艳色,犹如白日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的精致女妆。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心痛。

“十五,你为什么要食言?”又一次找到借口,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再度咬上她的唇,而另外一只手,亦忍不住探入她的腰间。

似乎,只有进一步地深入,才能真的体会到她没有离开。

手指娴熟地解开她的腰带,而唇上动作霸道又凶横,却那样浓烈。

空气中的热浪一波一波地奔涌而来,十五被他唇舌一番侵入和掠夺,大脑再度空白。

而探入衣衫的手指触摸她前胸时,火热中的十五瞬间清醒,忙一手捉住莲绛。

她抬起眼,半乞求半无助地看着莲绛。

不能让他知道秘密!

他亦放开了她的唇,碧色眸子深情而认真地看着她。十五被他看得不敢动弹,手上却暗暗用力不让他有丝毫动作。

“十五……”他抽回手,一手支着身体,一手再度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幽幽叹息道:“我,怕是喜欢上你了。”那一声叹息,似带着千年的风尘和思念,飘然而来。却又似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十五胸腔。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莲绛,一股难以承受的痛在身体里奔走,最后全都涌向了胸口。

而她黑色眼瞳里闪耀着震惊和惊骇,似听到了这天下最可怕的消息。

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得一笑,轻轻在她眉心啄了一口,“怎么?本宫喜欢你,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且要告诉她,竟需要这么大的勇气。然而,却又是那么幸福的事情。

过去所有的煎熬、思念、挣扎、愤怒、怨念、心痛、绝望……在这一瞬,竟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十五觉得心口那刀子在他那一吻中,瞬间动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切成了碎片,拼凑不起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笑颜如花、深情凝望着她的人。

她的前半生,就陷入一个“情”字,结果万劫不复。

她这样支离破碎的人,哪里再敢涉入红尘,哪里还有资格沾染情感?

更何况,对方还是……莲绛!

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脸,再睁开时,那双黑眸已经恢复了往日那亘古不变的冷漠。

“大人,如果你仅仅是需要满足身体需求,那么,大可不必说出这样蒙骗小人的话。”十五冷冷开口,目光移向旁边的屏风,不再看莲绛的脸。

捧着她脸的手颤了起来,当即扣着她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

莲绛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十五,“你刚刚说什么?”

十五冷笑起来,主动解开自己的衣服,将整个雪白的身体都展露在他面前,“难道大人刚刚不是想要我的身体,才说出喜欢十五的话?若是怕我反抗,大人大可不必担心,三生三世为奴为婢,十五哪能不从?”她字字清晰,却字字重伤他的要害。

莲绛捂住胸口,双眸痛苦地盯着十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在质疑我?”

“不敢。”

她竟然质疑他的情感,质疑他那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喜欢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

而她依旧用那么冷漠而残忍的神情看着他。无情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他起身坐到一旁,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没日没夜地从回楼赶回来,甚至失态地在大街上拦住她的车辇,淋了一天的雪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到来,却等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女人,凭什么质疑他莲绛的情感?

从南疆追到大燕长安,从回楼又追回大燕,他所做的一切,她……竟然能质疑。

榻上的女子亦缓缓坐了起来,衣衫滑落,露出美好身体,然而,看在眼里,却那样的刺目。

“你觉得本宫缺女人?”他苦笑地看着她。

十五垂下睫毛,慢慢将衣服穿好,然后垂首静立在旁边,地上还有刚刚那女子脱掉的衣服,“也许真的是打扰了大人的好事。”

“你滚吧!”他看向窗外,抬手指着门口。他此时此刻,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因为他怕忍不住亲手杀了她!

十五行过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决绝的背影,丝毫没有滞留的步伐。

“等等!”十五刚伸手推开门,背后又传来莲绛的声音。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她回身,颔首恭敬站立。

莲绛盯着十五,问道:“今晚你来为了什么?”

他想听一句实话,只要她说一句,为了他,他便不计较她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甚至不计较她的质疑。甚至,会再度向她证明。

楼下有女子在唱歌,声音悲切,“浮生你执着什么……”

执着什么?十五摇头。

她执着地如行尸走肉地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浮生是什么?过眼云烟。红尘是什么?是万劫不复。

“小的是来求大人放过风尽,并允许他来长安。”说完,跪在地上。

眼底的期盼和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瓦解,他盯着地上女子,一丝血腥从喉头涌出。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给出了这个答案。

“你是为了风尽,来找本宫?”

“是!”她如实说道。今晚,的确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风尽。

轰!他坐在软榻上,长袖一挥,一条沟轰然出现在她面前,前方的桌子和屏风在巨响中被震得粉碎,精致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又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掀起,碎渣划过她的脸颊。

微微刺痛传来,黏稠的血液凝珠落成线,沿着耳际滑落在白色的衣衫上。

十五身形未动,知道莲绛是彻底生气了。

“先是沐色,后是秋夜一澈,再后面是本宫,然后又是燕城亦,最后……又是风尽。”他盯着十五,绝望地笑了,“你到底要蛊惑沾染多少人?”

“早在小的初入长生楼时,大人便知小的是什么样的人。”

“滚!”这一次,一股力量几乎将十五掀了出去,而那道门轰然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莲绛终于支持不住,倒在软榻上,接连吐出几口鲜血,郁结攻心,竟瞬间冲破了他的护体。

若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他宁肯至今被关在回楼的地宫。他甚至宁肯,没有遇到过她。

无力地闭上眼睛,他苦笑着,“或许做了一个噩梦,醒来……醒来天下着雪,十五拿着糖葫芦在阑珊中等我。”

眼前瞬间黑暗,十五扶着栏杆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往楼下走。

“十五?”外面的冷惊诧地看着从莲绛屋里出来的十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事求大人帮忙。”她看着楼下唱歌的女子,淡然回答。

冷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十五,发现她脸上有一道血丝,“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人……有些发热,你不如找一个大夫替他看看。”

“大人本身就会医术,不过……以往大人的病情都是风尽一手操办。”

“大人会一直将风尽关着吗?”十五叹了一口气。如今燕城亦病入膏肓,这世间能救他的人,恐怕也只有风尽了。

“你想让大人放了风尽?”难怪刚刚莲绛会发怒,将十五赶了出来,“还是算了吧,大人对他仍在气头上,一时间,他恐怕都不能出来。”更何况,暮王爷还把莲绛关在了地宫。莲绛自小就是有仇必报的人。

十五沉默,心里有点茫然。

“十五,你真的是南宫小妹?”

今天的事情,他也去打探了,十五带着小鱼儿出现在了皇帝的寿宴上。而那孩子,的确和燕城亦长得十分相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十五摇头苦笑,侧身从冷身边走过,然后下楼,消失不见。

她是谁?

棺材里爬出来的十五?重生的南宫小妹?被抛弃的胭脂浓?还是那个……

“我自己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长安的街道终于安静下来,路上偶尔才有行人。十五茫然地走在街上,完全不知身在哪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到全身疲惫,一抬头,墙上挂着一块牌子,“长安街七巷!”

她浑身一激灵,冲入巷子。然而,幽深的巷子却只是两道墙,然后最后面是围墙,这是一条死巷。

“怎么会?”十五低呼,来回又在巷子里转了几圈,却依旧是一条死巷。

“不,不对!”她用力敲了敲头。她分明记得,这个巷子里有一个阴森的店铺,铺子的名字叫:奇异铺。而卖东西的是衣着破烂,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瞎眼老太婆。

“不可能!”她靠在墙上,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

铺子呢?铺子怎么会不在了呢?

她明明记得,大概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她从睿亲王府出来,犹如幽魂飘荡在长安城里。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秋夜一澈还有其他的侍妾,而那个在桃花门办事的碧萝竟是秋夜一澈的女人。后来,碧萝竟然还有了秋夜一澈的孩子。她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瞬间破裂。而她倾尽一切都要爱的男人、给她最风光婚礼的男人,却说:“这世界上,何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她神志不清地从睿亲王府走出来,脚下虚浮,在长安热闹的街头迷了路。

“姑娘,你的心要卖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老人双目浑浊,拄着拐杖,显然是一个瞎子。

“心怎么能卖?”她看着老太太,苦笑。

“当然能,你挖出来,卖给我老婆子就可以了。”

对方笑嘻嘻地说着如此恐怖的话,但她却没有一丝惧怕,只觉得这个老婆婆是个疯子。

“把心都卖给你了,那阿婆你给我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这个感情的事,我老太婆才不懂。爱情,我更是没法给你了。”老太太掂了掂肩膀上的一个破布袋子,“但是,老太婆我可以给你更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更需要什么?”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惊讶地发现对方浑身都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

“命!”

“命?”她喃喃重复,“为何我这么需要命?”

“因为……你快死了,但是你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还有该遇到却没有遇到的人,还有该经历但是没有经历的劫。”老太太阴森森一笑,“所以,用你的心,换你两年性命。这可十分划算!”

“一颗心,却只换两年性命,阿婆还说划算?”她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老太婆的疯言疯语,转身再度漫无目的地走。

“姑娘,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可以到长安街七号来找我。我的商店叫‘奇异铺’。”

没过多久,她满心绝望地被游街示众,而在人群里,她再度看到了那个老太太。

随后,她找到了那个店铺。

一模一样的巷子,外面写着长安街七号。而漆黑阴森的巷子里就这么一个店铺,牌子上面写着“奇异铺”。推开门,一股腐朽让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等了许久,一盏昏暗的马灯才被点燃,老婆婆诡异恐怖的脸从暗处出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好像,她早就料定自己会来。

“你想好了?”

“是。”

“现在为什么要卖?”

为什么?她靠在柜子上,浑身无力,走路都虚浮,她已经感知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我恨我这颗心。”

“它可是你的心啊,怎么能恨?”

“恨!”她恨秋夜一澈,恨自己,更恨藏在胸前的这颗心,因为这颗心,曾经那么深深地爱着秋夜一澈。所以,她要挖掉,要卖掉,丢掉这个被他质疑过感情的心。

“既然如此,那就交易吧。”老太太笑了笑,然后走了过来。

“等等。”十五看着她,“我要二十年,用这颗心换二十年。”

“哦?”老太太扬高了声调,摇摇头,“但是你的心只值两年。”

“二十!”

“我可以给你二十年,但是……如果上天不给你二十年,我也无能为力。”

她们签订了协议,她蹒跚离开,走的时候,她回头看向这个店铺,老太太拄着拐杖盯着她,“不用看了,以后你都找不到这里了。”

“为何?”

“忘记了告诉你,一个人,我只做一次生意。”说完,那扇古老的门,吱呀合上。

十五喘了一口气,她来回寻了好多遍,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做一次生意。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自己的胸口,因为缺少了一颗心,显得茫然空旷。所以,当莲绛的手探入衣衫里时,她慌忙制止了他。

她不想让他发现这个秘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无心之人。

那个老太婆说得没错,她虽然强硬地要了二十年寿命,可棺中八年,给了小鱼儿十年,如今她真的只有不到两年的余生了。

“奇异铺!”十五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离开店铺时,那个诡异的老太婆说:“放心去做你的事吧,你死后,我自会来取你的心。”

然后,她从舒池的手里辗转到了碧萝的手里,受尽各种非人折磨之后,死了。

可是,半夜时,虫啃食骨肉的心将她惊醒,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棺材里,而自己的心,也被人挖掉了。

她活了过来!可是,却仍然活不到两年了。这便是宿命吗?

摸着胸口,没有心跳,空空如也……心呢?

“师父,心是什么?”那年她还很小,师父坐在槐树下教她习剑,并告诉她,剑法要达到极致,心是关键所在。

“心啊,是用来爱的。”

“爱?”她眨了眨眼睛。

“是啊!”师父将她抱起,指着头顶的槐花,“如果没有心,这个花再香,你都感受不到它的美。这天再宽广,没有心,你都感受不到它的自由。人和人,没有心,就体会不到情感。所以,心是用来爱的!”

回忆渐浓,师父身影远去,而藤萝下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卷发如海藻般落在肩头,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如海底鲛人。

“胭脂,我要怎样才能有一颗心呢?”美丽的少年有一双琉璃色的双眼,清澈地看着她,“我有心了,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傻沐色啊。”她敲了敲他的头,“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的世界只有你,算不算爱?”

痛苦的回忆,只会啃噬辗转她的骨肉,警告她要复仇。

她苦笑一声,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因为恨,她把整颗心都挖掉了!这样,没有了心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用体会复仇之外的任何情感了。不会感受到爱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爱了。这样,更没有任何牵绊能阻止她的复仇!

无心,无情,无牵绊!

疲惫地回到宫中时,小鱼儿已经睡着了,三娘上前压着声音说:“夜间皇帝吐血了好几次。”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怕是熬不了七日,等夫人您回来……”

十五冲进大殿,看到燕城亦紫青着脸躺在龙榻上,而榻前的盆子里全是他吐出的血水。

“让他们都下去。”十五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内力注入。

“皇上,你怎么样?”

“朕……”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帷幔,“朕看到小妹了,南宫后院的花开得真好,她站在院中同仆人一起晒芍药。”说完,又陷入了昏迷。

十五紧紧握着他的手,颓然坐下。

风尽若不来,皇帝无救。而整个皇宫,只有她带着小鱼儿。秋夜一澈有备而来,大军守在城外,随时都可能逼宫。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她不甘!

她不甘,又要败在秋夜一澈手里!

她已经死过一次,而沐色彻底消失了,凭什么秋夜一澈还活得这么好?!

唐三娘看着十五的样子,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将刚刚太医未说完的话道了出来:“太医走时说,有一种百味草,据说能暂时护住心脉半个月。”

“百味草?”十五锁眉。她自然听说过,但是,那百味草,是秋夜一澈所有!

十五站在院中,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感到绝对的孤立无助。秋夜一澈说得没错,哪怕她再强悍,但是在千军万马之前她小若蝼蚁。

燕城亦不能死。

如今她只有两个办法,去找莲绛,或者再闯睿亲王府,偷那百味草。

茫然出了宫门,夜深人静,雪暗自融化,冷到了骨髓,以至于全身都麻木了。

周围偶尔有马车路过,她将身子隐在暗处,茫然前行,不知道多久,猛然听到打更人刺耳的声音。

她抬起头,浑然不知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莲绛所在的街道。

走时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竟然又是灯火一片,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在下面来回绕了几圈,脑子里想起颜绯色当年所吩咐的话:你且护他三年。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悄然攀上楼,从刚才那个通风口再次进入莲绛的屋子。

此时屋子里,守在床榻前的是冷和先前看到的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

女孩儿跪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丝绢一边替莲绛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抬头看着冷,眼中噙着泪水,“冷护卫,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这样了?全身像炭一样。”

“这……”冷神情焦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你快去找大夫啊!”

“殿下根本不愿看别的大夫,而且他自己也懂医术。”

“医者不自医啊,这个简单道理你都不懂啊,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大燕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刚到就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从地宫里把他救出来了。”女孩哭得厉害,扑在莲绛怀里抽噎,“干脆就把你锁在那地宫里一年。原本以为舅舅说你来大洲会遇到劫是唬我的,却没想到是真的。”说着,女孩儿突然想起什么,竟起身要将莲绛扶起来。

“安蓝郡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回楼!”说着,厉声朝冷吼道,“你还愣什么,赶紧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床榻上面色烧得通红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回去。”

“颜哥哥?”安蓝泪盈盈地看着莲绛,“我们回回楼吧,大燕不好。”

“不走!”他不耐烦地将安蓝一把推开,手抬起来却又无力地垂下。

“回去好不好?大不了我向舅舅求情不把你锁在地宫。”

“殿下。”冷扶着莲绛躺好,“我去找个大夫吧。”

“又死不了。”他闭上眼睛,自嘲笑了一下,“不过就是昏睡几日,醒了,忘记了,便什么都好了。”

“殿下,但是今天是新月。”冷不安地提醒。

他毕竟也只是凡人之躯,而且小时候也是多病,正因如此,风尽才学了医伺候在他身边。谁知道,这一次,他竟然将风尽关了起来。如今发了高烧,却又不肯就医。

“我乏了。”他躺在床上实在无力说话,冷这才扶着安蓝出了房门。

安蓝想了一会儿,对冷说:“他不看大夫,那你就带着病情询问大夫吧,这里我守着。”

冷想了片刻,也只得如此,吩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快到半夜,安蓝正打瞌睡,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她头上,她慌忙抬头,恍然看到有道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安蓝悄悄出了屋,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楼道口。

安蓝走过去,那是一个面容极其清秀的人,表情有些呆滞,倒是一双幽潭似的大眼十分吸引人。

“你是谁?”

“见过安蓝郡主,小的是来送药的。”

安蓝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药罐,“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五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拿出冷集合信号的烟花。

安蓝沉默了一秒,“你药里会不会下毒?”

十五捧着药喝了一口,“这药有些苦,还请郡主服侍大人喝完。”

“哦,我想起你了!”安蓝骤然大怒,盯着十五,道,“你就是晚上惹哥哥生气,然后被扫地出门的女人。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时,那个赤裸的跳舞女子从屋里尖叫着爬了出来,没过多久,一个女人也跟着被轰了出来。后来那女人还和冷护卫说了话。安蓝现在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眼前的这个。

“大人吩咐小的完成一项任务,小的有负所托,所以惹怒了大人。”十五抬起头来。

安蓝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一道划痕,想必是莲绛非常生气砸碎杯子后溅到她的脸上划伤的。

而这个女子,竟也没有处理,一时间,安蓝的怒气莫名地平息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你都惹他这么生气了,还敢送药来,不怕他杀了你?”

面前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双眼分明有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和明媚,像一朵沐浴着阳光绽放的花。

“明日是新月第一日,长生楼解蛊日。若大人明日不醒,小的又得受疼痛折磨。”

见十五语气不卑不亢,而且一张脸又长得那么干净纯良,看起来也不像撒谎。

安蓝伸手接过十五手里的药罐,“你懂医术?”

“懂一些。”

安蓝放心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十五却忍不住叫住她,“郡主好像很关心大人?”

安蓝笑了笑,粉嫩的脸上有一抹红,“因为我喜欢他啊。”

嘴里有股苦涩,十五看着安蓝天真的笑,“大人正在气头上,若是知道这药是小的熬的,定会砸了它。”

“嗯,那我给他端去。”说完,小姑娘赶紧接过药罐,跑进了屋子。

十五扶着栏杆,细长的睫毛落在脸上,那隐入暗处的脸亦看不清神色。

啪!东西落地的声音传出来,安蓝一脸愁容地跑了出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罐子药,“怎么办,他还是不喝。他烧得厉害,还砸了碗!”说完,泪水从眼珠里滚落,见十五一脸茫然,她又抬头补充,“我没有提你啊。”

十五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对她说:“郡主先将药放在炭炉上热着,小的很快带人来,大人一定会喝药的。”

“你确定?”

“是。”十五说完,匆匆下了楼。

安蓝坐在门边,一直盯着冒烟的炉子。

快天亮时,走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她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带着一个模样十分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匆匆走了过来。而那送药的女子,却没在旁边。

安蓝正疑惑时,那小男孩儿竟然一下冲了进来,然后又一溜烟儿地扑在莲绛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小鱼儿抱着莲绛哭得稀里哗啦,莲绛被小东西这么一哭,亦缓缓睁开眼睛。

“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小鱼儿好想你。”看莲绛转醒,小鱼儿忙擦干泪水,突然想起十五说不准哭,只得瘪着嘴抽噎。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莲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鱼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双眸却看向外面,“你爹……”余下的话,他咽了下去。

何必再提那个女人,她若是有心,昨晚就不会走了。

“娘,你病了啊?”小鱼儿看了看莲绛虚弱的脸,担忧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累了。”莲绛强扯出一丝笑,又看到安蓝将药端了过来,马上沉了脸,“丢出去。”

小鱼儿乖巧地把安蓝手里的药接了过来,还不忘拍马屁,“谢谢漂亮姐姐。”

小鱼儿端着药像个小大人一样,将勺子放到莲绛唇边,“娘是小鱼儿见过最美的人,如果不吃药,那就没有以前好看了。你看,皮肤都没有以前好了……哎,连头发都没有以前柔顺了……真是的。”

“你……”莲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鱼儿。

偏生小鱼儿一副无辜的模样,用奶声奶气的口吻道:“最近进了宫,我发现,宫里面好多漂亮的乐官儿,模样可俊美了。”

莲绛狠狠拍了小东西的头,“你懂什么是乐官儿?”

“当然咯。”小东西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就是唱歌的歌伶,有男有女,个个长得像天上下来的人一样,真好看。”

“还有男的?”莲绛声音颤了一下。

“是啊。”小家伙笑了笑,突然低呼了一声,“娘,你好像有皱纹了?大夫说得没错,人生病就老得快。”

“你越来越啰唆了。”莲绛恼怒地盯着小鱼儿,觉得这个小东西今天一点都不可爱,跟自己小时候完全没法比。他愤愤地抢过小东西手里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哇,好苦!”他趴在床边。

那小东西见状,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莲绛。

里面是一串糖葫芦。

“什么玩意儿!”莲绛嘴里泛苦,心里又有怒气,忍不住呵斥。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哦,但是娘喝药这么乖,所以送给娘了。”说着,取下一颗,不等莲绛说,直接塞到他嘴里。

“烦人鬼!”莲绛嘴里含着糖葫芦,低声骂了一句。

小家伙倒完全不介意,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刚刚说的话,可都是出宫前爹爹教给自己的,没想到果然有用,娘竟然真的将药喝了。

十五抬头看着天,天色竟然已然亮了,这……真是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夜。

她回到寝宫时,燕城亦没有醒过来,她只能颓然地坐在白玉石阶上,满身疲惫。

昨晚看到发烧的莲绛时,她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她不敢见他。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睿亲王府的百味草。那百味草原属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被抄家灭门时,最终落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那一年,她亲眼所见。

为减少燕城亦的痛苦,这几日她一直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今天本该晚上发作的蛊毒,此时竟然提前蠢蠢欲动起来。

她疲惫地靠坐着,朦胧中有人跪在身前,“夫人。”

十五睁开眼,是燕城亦的贴身太监。

“怎么了?”

“夫人,睿亲王求见。”

十五眉心一跳,“说皇上身体不适,不见。”

“他说要见您,说是商量除夕事宜。”

十五沉下眉眼,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苍白枯槁,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十岁。

“看样子,秋夜一澈是得到消息了。”昨晚皇帝吐血,今天这么早就来,难道是来示威?

十五起身,手抚腰间月光,“告诉睿亲王,我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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