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发现浙南的手工业更加发达,至少比上京附近强得多,更让陈韵兴奋的是,这里有大周朝第一大的海港,没错是真正的海港,港口的对外贸易只是由地方官府进行监管,收取一定的费用,很显然对外贸易并没有引起朝廷足够的重视。
这个海港还没有形成规模,是因为受到大周朝的造船技术的局限,货船难以抵御较大的海上风浪,常常出现海难,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血本无归,海上贸易被认为九死一生,但是高额的利润还是驱使许多人铤而走险,尤其是有实力的家族,更是大规模的造船,明目张胆的走私。
陈韵站在海滩上,海水不断的涌上来又退回去,一浪接着一浪。她告诉燕回轩,她要造很大的船然后出海,去看看海那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燕回轩只当这是陈韵对广阔天地的向往,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带船出海。
由于燕回轩不能离开上京太久,三天后便要坐船回转,李离歌果然说话算数,除了泉静蕾其他人当天就被送上了船,返回了上京。薛子君因为还要做一些安排,摆平家族里的人,也跟着船离开了。
泉家在上京并不是大家族,却是个礼教森严,自我标榜的家族,陈韵不知道燕回轩是怎样交涉的,泉静蕾就这样留了下来,与他们同船返回上京,泉静蕾在船上以陈韵的侍女自居,服侍左右,虽然陈韵拒绝,但是她执拗的很,陈韵也就随她去了。
让陈韵没想到的是,在船起航后,沈刚从船的排水仓里拎出两个人来,在被带上甲板时,大家才看清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两人都衣衫湿透,低头跪在船上瑟瑟发抖,湿漉漉的长发挡住了头脸,看不清面目。
“为什么要偷上我们的船?”燕回轩问道。
小男孩害怕的说不出话来,女孩则道:“回这位公子,我和弟弟父母双亡,四处流浪乞讨为生,近日得罪了附近的地痞,为了躲避欺压,想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刚好看到您的船停在码头,就偷偷爬了上来。请公子看在我姐弟二人孤苦无依的份上,饶了我们吧。”说完一个头磕了下去,小男孩也忙照着姐姐做动作。
陈韵很新奇,一般人在燕回轩面前很难保持镇定,不是说他有多吓人,而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和看人的目光,给人以无形的压力,仿佛洞悉一切,让人无所遁形。这小姑娘虽然跪在地上,但在燕回轩面前说话条理清晰,不显卑微。
“抬起头来!”燕回轩命令道。
两人抬起头来,小男孩眼里是真切的害怕,那女孩眼里则是恰到好处的卑微和胆怯,给人柔弱无助之感,这种姿态很容易激起人们的同情心,沈刚就面露不忍,而燕回轩则波澜不兴,淡漠如初。
当女孩抬头看到站在燕回轩旁边的陈韵时,本就苍白的脸色变的更白了,那是恐惧的颜色,眼里卑微和胆怯消失了,只剩下惊慌和绝望。
陈韵感叹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个女孩她见过啊,正是在上元佳节卖给她花,将她迷倒的那个小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陈韵没打算将这件事轻轻揭过,示意沈刚搬两把椅子过来,她拉着燕回轩优雅的坐了下来。燕回轩本打算审过没有疑点,就将他们送上岸,没想到小韵儿看到两人的长相,反倒坐了下来打算长谈,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想听真话。”陈韵声音冷冷。
小姑娘在经过最初的绝望后,反倒镇定下来,最糟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只可怜了弟弟,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救了出来,却葬送在这里。
据小姑娘招供,她叫青燕,弟弟叫小川,她们都是自小被张三拐来的,至于姓氏名谁家住哪里,他们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依稀家里应该有大片的花海,在无数次的逃跑被抓回来后,张三以年幼的弟弟为人质威胁她,最后她只得妥协。
小川被带走了,平常他们是不允许见面的。在经过一系列的训练后,她被派了出去,最常做的事情是打探消息,偶尔引诱官家小姐,就像她对陈韵做的那样,屡屡得手。
每次她出去做事,如果做得好,便能获得在浙南的院子里见到弟弟小川的机会。
这一次她回到梨园,意外的发现弟弟居然在这里,在迷倒看守他们的侍卫后,趁夜逃了出来,为了躲避张三的追捕,她决定带着弟弟逃得远远的,而坐船则是最快捷,也最容易成功的方法,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上得船来,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这小姑娘明显是聪明的,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不隐瞒,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后一个头磕了下去,只求公子和小姐放了她的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她愿意为她所做的事以命相抵。
陈韵虽然心中有气,但是也没想要人性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头望向燕回轩。
感受到陈韵询问的目光,燕回轩道:“将他们扔到江里,让他们自行游回岸上,不管死活我都不再追究。”
陈韵四下望望,这江可不是普通的宽,远远望去岸边只是一条直线,春寒料峭,从这里游回岸上,甭说两个孩子,就是水性好的年轻壮汉都得去了半条命。
青燕低下头,等待着对她的审判,她双手攥着湿湿的衣角,攥的指节发白,仿佛过了千年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燕回轩无情的话在耳边响起时,两只手突然就松开了,她已经无力攥紧。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愿意赎罪,可是弟弟何其无辜,眼中有热意上涌,她有多久不知道眼泪的滋味了?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青燕再次攥紧,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命运,那就让她陪着弟弟一路走下去吧。
燕回轩生气了,他看懂了陈韵眼里的意思,依然没打算放过这两个孩子,只因为那个受伤害的是他的小韵儿,如果不是她有一身好功夫,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追赶及时,小韵儿的境遇不会比面前这两姐弟好,甚至迎接她的将是更凄惨的命运。
陈韵伸手拉了拉燕回轩的袖子,她不是圣母,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罪不至死。
燕回轩暗叹了口气,他的小韵儿总是那么善良,他向来言出必行的行事作风,在她这里已经行不通了,当初要佯装被绑救人如是,如今又是。
“念在你姐弟年纪还小,也是被胁迫的份上,就饶了你们的性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会让官府备案,你二人将成为陈韵的奴,非主人赦免不得自由。”
大周朝对奴的管制极严,奴的地位连荫户都不如,如果出现逃跑或背主的行为都会处以极刑,燕回轩要将二人放在眼皮底下,如果有不轨的行为马上正法。
青燕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刚刚这位公子爷的话可是一点不含糊,她觉得他是真的想要了他们姐弟命的。如今虽然成了奴,但是性命总算保住了,赶紧拉着弟弟磕头,谢公子和小姐的不杀之恩。
陈韵让泉静蕾带两人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熬两碗姜汤给他们喝,再准备些热的吃食。
青燕没想到陈韵会这样对待曾经害过她的人,在她看来,就是不折磨报复也是冷漠以对。是这位小姐太善良,还是别有居心?再一琢磨,他们姐弟二人哪有让人图谋的东西,那就只能是第一种情况了。
如果陈韵知道她的想法,定会笑她真是想多了,既然她没打算要了他们的命,自然不会折磨虐待,她还没那变态的嗜好,她这么做只是单纯的不想带着两个病号,毕竟健康的人更有用处不是?
燕回轩的船比其他的船更加高大平稳,船工不停调整风帆的角度,虽然是逆流而上,行进的速度一点都不慢,经燕回轩介绍她才知道这是就近运送兵员的军舰。
陈韵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她的一次正义感,燕回轩要做的,远不是到李离歌面前将她带出来那么简单。
“我是不是给你带来很多麻烦?”陈韵问道。
“我不怕麻烦!”燕回轩没否认他做的事,他喜欢看陈韵在他的保护下,神采飞扬的样子。
“你会把我惯坏的。”
陈韵自认她是很自律的人,尤其是前世那么多年的特警生涯,可是在燕回轩的纵容下,她越来越肆无忌惮。
“我喜欢!”燕回轩揉了揉陈韵的头发。
远山连绵起伏,傍晚的夕阳尤为绚丽,投射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如金子般在水面上跳动,燕回轩和陈韵两人坐得很近,夕阳给两人身上也镀上一抹亮色,燕回轩和陈韵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
泉静蕾推开舱门上到甲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两人并未交谈,却有温馨在周围缭绕,不浓烈,却自成一个世界,美好的如一幅水墨山水画。
“小姐,侯爷,该吃晚饭了。”泉静蕾迟疑了下,还是唤出了声。
燕回轩拉起陈韵,“我们下去吧,太阳落下去,上面还是很冷的,小心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