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到墙上那句话时，我心里忍不住暗骂了句：“靠！这是哪个家伙干的啊？”
白墙黑字，有点草，但又不失清秀，上面写的是：“徐飞喜欢刘圆圆。”就写在高二楼梯的过道处。而徐飞就是我，我就是徐飞。
我认识刘圆圆。印象里，有一回见到一个女生，滚圆滚胖的身材，背着一个又厚又胀的书包，一米五左右的个头。那身材，一下让我想到了我的挚爱——篮球。问身边的人，便知道了那个女生叫刘圆圆……他们把她的名字说出口，我当场爆笑起来，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圆圆”啊！
后来偶尔在学校里看到她，就忍不住和人开玩笑说：“高三（6）班那个刘圆圆，真是个圆圆，不比篮球扁，哈哈哈……”
再来说说我吧，作为校篮球队的前锋，身高一米七八，不至于说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至少也算个帅哥吧——声明，不是按猪的审美观来看。这样一个标准帅哥，可能喜欢一个胖猪一样的女生么？我们的差距太远太远啦！
我向墙上吐了几口口水，又抬腿用鞋去磨蹭，才把那行字磨掉了。其实周五大扫除，这行字肯定要让人清洗掉的，但我能让它一直待到周五才消失么？那会让多少人看到？要是全校都知道了，我这帅哥的形象就给彻底毁掉了。
那天，和几个同学从球场上下来，突然看到那个叫刘圆圆的女生背着书包走了过来，她还是那样，“圆圆”的篮球身材加胀鼓鼓的书包。我故意夸张而讽刺地大叫着：“瞧，那个女篮球又来了！”
一半的同学哄地大笑起来，有人打趣我：“徐飞，不是说你喜欢她吗？呵呵，看来你真喜欢‘篮球’啊！”他一边指着我手上的篮球，一边瞥着刘圆圆，一语双关。
我恼羞成怒：“鬼知道谁这么缺德地整我！我喜欢她？拜托，就算全天下的女孩全死光了，我去和恐龙为生都不可能喜欢她。”
我的声音有点夸张而离谱，我知道刘圆圆一定听到了，我看到她极其难堪的脸色。
就在那么一刹那，我心里突然有了点点悔意：我是不是太过分了？长得胖又不是她的错。至于墙上那句话，不知道谁搞的恶作剧，更与她无关，我只是为了自己心理的平衡和不屑，就这样对她，是否卑鄙了些？这么想着，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没想到，刘圆圆突然走到了我面前，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惊呆的话：“徐飞，我会记得你对我的侮辱的，我会让你后悔的，让你为自己所说过的话付出代价。”说完，她就走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突突直跳，可表面却装得不以为然，耸了耸肩，潇洒地用指尖转着篮球回宿舍了。
二
刘圆圆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个沉重的钢珠一样，敲打着我的心。我寻思着，要不什么时候，找个偏僻的场所悄悄向她道一下歉吧？
这周五，我率先“埋伏”在了校门口的拐角处。等她走了过来，我左看右看，确认没一个很熟悉的人在路过后，我像特务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过去，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刘圆圆被我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然后，一副想和我打架的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我这才发觉，其实她长得一点也不难看，胖是胖了点，皮肤有种温润的滑嫩，眼睫毛挺长的，眼睛很亮。我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刘圆圆一点也不胖，她一定是个顶级美女，绝对不比我们校花差。
我很温和地说了一句：“刘圆圆，我一直在等你。对不起，我想向你道歉，可以吗？”
她迷惑地盯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奇怪我会是这样一种态度出现在她面前吧。但她还是为我这句话，突然放松了戒备似的，不再用敌视的眼光盯着我了。似乎是想了想，她突然奇怪地向我笑笑，不以为然地说：“没什么的！”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有些释然，又有些不安，做贼心虚地回到了教室。她的举动实在有点怪，这么大度，这么不以为然。我甚至推测，她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心里喜欢我的缘故。这么想着，我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了——谁让咱是帅哥啊！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沉闷而又枯燥。高考就要来临了，可是，考上又如何考不上又如何？以我现在的成绩，考个一般专科学校完全不是问题，但据说现在的大学生就业极难，毕业就等于失业，上大学还有多少实际的意义？我一点也没有底。我仍然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篮球场上。
偶尔，我也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一下刘圆圆，我觉得她看到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很友好，但友好中含了些什么呢？我说不清。
我也慢慢知道了刘圆圆的不少事——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是一个异常优异的女孩：在年级统考中，她成绩名列前茅；她在我们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学生刊物上发表过不少重量级的文学作品，还在一些成人杂志上也发表过东西；她代表学校参加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全校就两个人，唯有她获得了三等奖……原来，她竟然优秀到这样一个令人高山仰止的程度，她几乎是一个才女！我甚至想，她这样的人，数十年后，估计也就是类似于杨澜那样的社会精英。
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三
我无法遏制住自己去想刘圆圆。过道处的那句话早被清除得见不到一点痕迹了，可是，我竟然那么希望它依然保留着！“徐飞喜欢刘圆圆”，是谁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早在四个月前，就把我的情感窥破了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陷入了单恋中，与此同时，我觉得刘圆圆一天天在变样，她总是那么阳光，那么明媚，她的身材已经不再肥胖无比，慢慢地趋向丰满。后来我从与她要好的一个女生口里打听到，刘圆圆当初之所以那么胖，是因为游泳时腿抽筋，沉在水里差点淹死，后来被救了上来，却差点成了植物人，身体也开始奇胖无比。现在病治好了，慢慢地也就瘦了回来。
不再奇胖的刘圆圆成了好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了，我当初猜得没错：如果刘圆圆一点也不胖，她一定是个顶级美女，绝对不比校花差。现在，她真的成了一个美女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女加才女！在追求她的帅哥中，我显得那么暗淡无光，不起眼！
我又想看到她，又怕看到她。我就在这样困惑而矛盾、景仰并暗恋的心态中，迎来了高考！
结果可想而知，我在考场上败得一塌糊涂。那个灰暗的六月，令我陷入了无休止的苦闷里。刘圆圆啊刘圆圆，她一定考得很出色吧？也许她可以上清华，上北大，她有着美妙无比的前程，而我呢？
在高考放榜后的一个晚上，我在刘圆圆回家的路上，拦住了她。
看得出，她真的是春风得意，听说她考上了北京某重点大学外语系。而我，毫无悬念地落榜了，连当地一个专科院校也没能考上。
刘圆圆对我突如其来的拦截，很是惊讶。但很快，她又笑了，一如三个月前我在学校门口拐角处拦住她时的那种神情：“徐飞？你有什么事吗？”
此刻的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刘圆圆反而微笑着鼓励我：“说吧，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我……”
我“我”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她依然微笑着：“真的不要紧，我猜得到你想说的话的，大胆一些，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吧，我有心理准备了。”
“我真的喜欢你了，刘圆圆。你……你会讨厌我吗？”我鼓足了勇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还有吗？”她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仍然盯着我。我不知道她这是鼓励还是什么，但她的神情，看起来真的非常友善。
“如果，你心里有一点点角落，是属于我的，那么，你可以等我吗？我会努力，再复读一年，争取也考到北京去，我不会让你失望。”
刘圆圆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畅快，那么清脆。可是，笑着笑着，我看到有泪从她的眼角里溢了出来：“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徐飞，你也有这个时候？你也配吗？你终于喜欢上我了。哈哈哈……我说过我会让你后悔的，让你为自己所说过的话付出代价……哈哈，徐飞，你后悔当初那样侮辱我了吗？”
刘圆圆笑着走了，她边走边回头看着我笑，脸上是得意而胜利的，可是，还含着泪水。我如雷轰顶地僵住了，原来，让我喜欢上她，是她在报复？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真的成功了。而我，陷入到情感中无法自拔，并几乎走向了毁灭，她却向着一条阳光灿烂的宽敞大道走去。
刘圆圆突然又回过头来问我：“徐飞，你知道以前高二楼梯过道处的字是谁写的吗？”
我木然地摇摇头，她眼里仍然噙着泪，声音清脆而响亮：“告诉你，是我写的。我故意写的，你在你们班的同学中间，公开侮辱我，说我长得像一个篮球，我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孩，以为长得有点帅，会打几个球，就很了不起了。我知道会激怒你的，也知道你会因此而开始‘关注’我的……我成功了。再见，你好自为之吧！”
我待在原地，不知所措，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凌乱无比。我茫然地走到一条大桥上，看着江面的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高二楼梯过道处的那行字：徐飞喜欢刘圆圆！
我泪流满面：“刘圆圆……刘圆圆……徐飞喜欢刘圆圆！”
我知道我不能再想着她了，我决定复读一年，我的前途不能因此而毁掉。
我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地来来往往，沉默地学习看书做试题。我仍然常去打篮球，但早没了以往那种玩世不恭，也不想和过多的人争抢，常常是一个人跑去球场，默默地反复投球。投着投着，我会停下来托着篮球发呆，发呆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面孔，她的眼里噙着泪，却又带着胜利的快感和挑衅似的盯着我。我心里就会默念着一个名字：刘圆圆！然后，我的眼角便会不知不觉间湿了……
四
一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刘圆圆就在这里，我想，能远远地看着她，我就满足了。
她依然那么优秀，忙内忙外，活得有滋有味。大学不大，但她却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直到大二的这一天……
有室友在门口叫我，说有个女生在找我。说话间，好多室友探出头来，议论纷纷：“这不是那个赛校花吗？”“哇塞，大美女！”“徐飞这小子太有福了，居然有美女上门来找他。”……我疑惑地走了出去，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秀美女子站在下面，仍然是挑衅性的眼光。
我震惊了，这不是刘圆圆吗？看着她，我百感交集。这时的我，早已经不是昔日的愣头小子，不是那个以为自己有点帅便目空一切，便觉得天很蓝地很宽，世界只有我自己的青涩少年了。但即使如此，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这一年多来，她从来不曾离开过我心里半步。
刘圆圆盯着我，我分明看到她眼眶也是湿湿的，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嚣张，她在宿舍楼下大叫着：“徐飞，你给我下来！”
室友们一起起哄，我慢慢走了下去。这些日子以来，我只是远远地望着她，我一直在渴望能近距离地和她接触，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却是在这样一种场面下。她为什么会来找我？
刘圆圆拉起我，来到了女生宿舍楼前，指着墙上的一行字，问：“是你干的好事吧？”
我看了看，龙飞凤舞的字迹竟然写着：“刘圆圆喜欢徐飞。”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飞，”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说不清的味道，“你是在报复我吗？你一直在等这一刻吗？全校都知道了，你报复的目的达到了。”
我瞠目结舌，欲言又止，可是，我一直“我……我……”结巴了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刘圆圆仍然在继续：“你是什么时候考进来的？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来的吗？你藏了一年多的时间不让我知道，你真有志气！”
我冲口而出：“我是为了爱你而来！”
她愣住了，我积蓄了多年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刹那像洪流奔腾一般，令我无法自已：“我没有想过要恨你，我的心里只有你……”
话说完了，我们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就在那一刹那，我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我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可以给我一辈子来赎罪吗？让我来对你好，永远永远地对你好，以弥补我曾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我也知道，你心里并非没有我，否则，那年在桥上，当你‘得意’地向我展示你的‘成功’的时候，你不会噙着眼泪；你不会狂笑的时候，转过身便泪如雨下，你的眼泪不慎落了一滴在地上，很快让干渴的水泥地吸收了，但我看到了……”
她很愕然，捶打着我的胸怀，伏在我怀里哭了：“一年了，你进来了一年的时间却不让我知道，我是无意中听别的同学说你也考上了北外。我想找个机会和你说话，可我又怕你永远不会理我……我只好故伎重演，重新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找理由来‘挑衅’你，和你‘重逢’……”
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五
大学毕业后，我和刘圆圆如愿结婚了，我们的新房墙上没有装饰任何东西，却涂满了鸦，是我非让她涂上的，我自己也帮着我的圆圆一起涂，我们从客厅涂到卧室，从厨房涂到卫生间，到处用黑色的笔写满了粗大而歪歪扭扭的字：徐飞喜欢刘圆圆！一如高三那年写在楼梯过道处的字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