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爸爸就是一个瘫子,妈妈要没日没夜地照料他,而能带我出去玩耍的,是大我七岁的姐姐。
那一年我六岁,村子里有一大户人家办喜事,为了庆贺,便请了人,准备放六天电影。这对于当时娱乐生活匮乏的我们,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我和姐姐吃完饭,就想早早地去占个好位子。妈妈也很高兴,她虽然不能去,但从兜里摸出了两毛钱,交给我,让我们也买点吃食。
放电影的场地在村东头的一片打谷场上,秋收的时候这里会堆满粮食,而现在,挤满了包括四外八庄的乡亲,黑压压的一片。
当时放的是什么片我记不得了,反正吸引我的不是情节,而是那种氛围。看着周围的人嘴里不闲着地吃着零嘴,我坐不住了。
两毛钱,在当时能买两根冰棍,或者两袋瓜子,考虑再三,我和姐姐一致认为还是买瓜子来得实惠。
于是,姐姐占着位子,我从人群里钻了出去,来到了离我最近的一个小摊面前。借着微弱的嘎子灯的光亮,我左挑右拣地找出两袋自认为分量足的瓜子,然后把手伸进口袋里。突然,我心里一沉,然后慌慌张张地,把身上的所有兜都翻了个底儿朝天,我傻眼了,那两毛钱没了。
我哭丧着脸,极不情愿地把那两袋瓜子放回原处,失魂落魄地钻回姐姐身旁,忍不住哭了。姐姐听完不住地叹息,在姐姐看来,不是为吃不到瓜子而遗憾,而是为两毛钱的丢失而痛心。我和姐姐一下子没了看电影的兴致,回到家门口,姐姐严肃地对我说:“千万别和妈说,咱姐俩花了没关系,要是让妈知道钱丢了,她会为我们伤心。”
那一夜,我眼含热泪,心怀内疚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得香,姐姐狠狠地推了我两下,兴奋地说:“弟,穿上衣服,快跟我走。”我揉了揉眼睛,愣了。
“是这样的,我刚想起来,当时天挺黑的,说不定没人把钱捡去。”看着我疑惑的样子,姐姐接着说:“我们快去,没准还能把钱找回来。”我听完眼前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草草穿上衣服,和姐姐匆匆向打谷场跑去。
打谷场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人们扔地上的瓜子皮、香烟头、塑料袋……我和姐姐猫着腰,像寻宝一样分头找。不一会儿,就听姐姐尖叫一声:“找到了!”我匆匆跑了过去,激动地从姐姐手里抢过那两毛钱。我仔细一打量,疑惑地说:“不对呀!姐!这不是咱们丢的那张,咱们那两毛钱没这张新。”
“真的?”姐姐开心地跳了起来:“这么说我们还有可能再捡两毛钱。”
我一下子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急忙再次投入“寻宝”工作中。
令我和姐姐没想到的是,也许是天黑拥挤的缘故,像我这样的“倒霉蛋”还大有人在。因为,不到一小时的工夫,我们不光找到了我丢的那两毛钱,还捡了五分的,一毛的,甚至还有五毛的钱。
我当时的喜悦胜过现在的彩票中奖,一毛、两毛地数着这些战利品,一共是一块四毛钱。我乐得连蹦带跳,姐姐问我:“弟,这钱我们怎么花?”我眨了眨眼睛,说:“姐,你说吧,我听你的。”姐姐对我笑笑,“今天能捡到钱不是偶然,明天有可能还会捡到,这样吧,弟,等我们攒够了八块钱,给妈买双凉鞋,你看妈的鞋都坏了,行不?”
“行!”我为姐姐的想法表示赞同,也为我们找到了个发财金点子而兴奋不已。
于是,看电影不再是我们期盼的,让我们开心的,是第二天我们可以去那一片场地上寻找战利品。
大概是第四天的早晨,我们在打谷场上清点一大早的收获,不禁欢呼跳跃:“姐!我们发财喽!今天我们捡到了两块五毛钱。”姐姐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傻老四正站在我们后面。
傻老四在村子里穷得叮当响,因为心眼儿不全,打了一辈子光棍。
姐姐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第二天,等我们一大早赶到打谷场的时候,傻老四正坐在地上,乐呵呵地数着手里的零碎钱。我和姐姐傻眼了,没想到这傻人活干得还挺细,我和姐姐在地上找了半天,愣没找到一分钱。
这天,我们又换了战术。电影散场后,等着打谷场上的人都走光了,我们掏出了个手电筒,几乎是贴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地找。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捡到了一块多钱,还差不到一块,就可以给妈妈买一双便宜的凉鞋了。
可天实在是不早了,我和姐姐只好匆匆往家赶,商量着第二天早上再捡一次漏儿。
可刚到家门口,就见妈妈在眺眼张望着我们,迎接我们的是一顿屁板。“急死个人了,都几点了?”我疼得哇地一声哭了,不顾姐姐和我使眼色,哽咽着把这个伟大的计划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妈妈听完一把搂住我们,不住地和我们道歉:“是妈不好,还差一块呀,何必这么晚?明天早上去捡。”
第二天,我和姐姐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打谷场。嘿!这傻老四真是闲着没事干,和我们一前一后地到了。
这时,我和姐姐迅速商量好了战术,由我跟着傻老四,姐姐自己找自己的。
这样,傻老四到哪儿,我到哪儿。“一块的。”我心里嘣嘣直跳,我看到前方有个一块的钱,便撒丫子冲那钱跑了过去,弯下腰刚想捡,一只粗糙的大手噌地把钱捡了过去,然后傻老四拿着钱咧着嘴冲着我直乐。
“把钱还给我!是我先看到的。”我急眼了,蹦起来就想抢。傻老四用手一推,我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我一骨碌爬起来,一边骂一边冲傻老四身上撞,没想到傻老四对我下了狠手,几下把我打得鼻子流血。
姐姐匆忙跑了过来,见到我的样子,一下子哭了。
这时,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妈妈竟一边怒吼,一边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冲傻老四说:“在庄里,孩子还得跟你叫声四爷,你咋这心狠?”
傻老四梗着个脖子,还满身是理:“是我先捡到的,他抢,挨打,活该!”
我使劲冲他嚷道:“是你欺负人,我先看到的钱。”
傻老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把钱往兜里一塞:“找毛主席评理都不怕,这一块钱谁先捡到就得归谁。”
妈妈盯着傻老四说:“你听毛主席的话?”傻老四蛮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毛主席说过,捡到东西要交还失主,对不?”
“对,可这是谁丢的钱?”
“是我丢的。”妈妈冲傻老四说道:“你掏出钱看看,那票子被我不小心沾上了孩子爸的屎,看看,是不是有个黄印?”
傻老四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然后,很听话地把钱递给了妈妈。
我探着脑袋一打量,果然是妈妈说的那样的钱。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姐姐一把把我拽了过去,动情地对我说:“弟,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昨天夜里门响了一下……一定是妈妈为了让我们实现这个心愿,摸黑来到打谷场,放了一块钱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