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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公元九一三年(4)

他们是从太原来的,年轻将军姓赵,名德钧,本名行实,幽州人,善于骑射,初为刘守文小校,刘守文被杀后,刘守光便以其为幽州军校。三镇大军来伐幽州之时,他就认定幽州必败无疑,便找了个机会逃到太原去了。李存勖见他不但长相魁伟,而且有不少过人的见识,不禁喜出望外。赵德钧稍通易术,一见李存勖,便知他非寻常之人,故而执意要以“父王”相称。李存勖见他年龄与自己差不了多少,本不想让他如此称呼,但又怕冷了他的心,索性就将他正式收做了养子,并为其赐姓名:李绍斌。随后,李存勖便让他来李嗣源军中效力,以增历练。

少年公子乃赵德钧的养子,原本姓刘,名延寿。其父刘邟,曾任蓚县县令,刘守文攻陷蓚县时,刘邟被杀,赵德钧当时为偏将,见刘邟之妻种氏颇有姿色,便想将其纳为侧室。种氏为了延寿,只好答应了他。于是,刘延寿也就成了赵德钧之子,改姓名为赵延寿。

赵延寿虽然年少,却很有诗名,小小年纪就有多首诗作名扬河朔,尤其一首名为《塞上》的诗,传遍了大河南北,诗曰:

黄沙风卷半空抛,云动阴山雪满郊。

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雕箭落著弓抄。

鸟逢霜果饥还啄,马渡冰河渴自跑。

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李嗣源万没想到,赵延寿竟然如此年少,而且秀姿风韵,举止有度,真正是翩翩公子,不禁大为喜爱。

李嗣源随后即将赵德钧父子引荐给元行钦、高行周等将。赵德钧暗对李嗣源道:“高行周貌厚而谨重,他日必大贵,宜善待他。”随后又说道,“石敬瑭虽然貌不出众,但为人深沉,观其形貌,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李嗣源后来知道,赵延寿不仅人才绝妙,而且自幼攻读兵书,颇懂得些韬略,可以说是文武全才。李嗣源听了赵德钧的话,将长女许配给了石敬瑭,次女则许配给了赵延寿。

赵德钧父子能得如此强大的靠山,也是喜不自胜。

周德威平定幽州东部州郡之后,又率军回到了幽州城下,将大军驻扎在幽州南门之外。幽州境内各军见幽州大势已去,纷纷举城降晋,很快地,幽州就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刘守光大为沮丧,只好遣宰相刘审交为使,致书周德威,恳请议和。书中语词极为卑下,几乎就是哀求了。周德威看罢,对刘审交说道:“大燕皇帝尚未郊天,怎么就如此怯懦了?周某受晋王之命讨伐罪人,只知带兵征讨,至于结盟修好这样的事情,却与周某没有什么关系。”竟连回书都不写,就把刘审交给打发走了。

刘守光窘急,再遣其将周遵业出城向周德威献上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周遵业对周德威道:“燕王以真情哀告周公,富贵成败,人之常理;录功宥过,霸者之事也。守光去年妄自尊崇,本意是不想为朱温之下,谁想到竟然把晋王给得罪了!如今,两国用兵已经一年多了,周公难道就不能宽待一些吗?”周德威仍不答允。

刘守光只好亲自登城,对周德威高呼道:“周公乃三晋贤士,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吗?”随后又遣人将自己的名驹“霹雳”献给了周德威。周德威这才松口,遣人将刘守光之意告诉了李存勖。

李存勖当即遣张承业至幽州,让他与周德威共同商议与刘守光议和之事。

张承业与周德威相见后,二人并辔至幽州西郊察看军情。此时已经入秋,二人看着满山的树叶正在由翠变黄,由绿转红,便联想到了刘守光:一年前,他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狂傲!如今呢,眼看着就陷入绝境了!周德威不禁有些唏嘘感叹,张承业却道:“刘守光豺狼秉性,将军切不可有妇人之仁!”恰在此时,刘守光的使者手持书信追到了这里,再次乞求议和。

张承业对使者道:“除非燕王能令其一子为质,此事方可商议。”

果如张承业所料,刘守光这边哀求结盟修好,暗地里却密令其将孟修、阮通密谋于博州刺史刘守奇,并遣使向杨师厚求援。

杨师厚大为心动,当即与刘守奇约好,调集汴、滑、徐、兖、魏、博、邢、洺之兵,共计十万,攻掠镇州。杨师厚自柏乡攻土门,进逼赵州;刘守奇则自德州攻袭冀州,所过之处,大肆焚掠。不久,杨师厚即率军攻到了镇州城下,扎营于南门外,并焚其关城。

王镕大惊,赶忙遣人通知符存审、史建瑭。

史建瑭故伎重施,当即自赵州率五百骑兵进入了镇州,并在城上竖起了好多晋军旌旗。杨师厚见状,果然误以为镇州城内已有晋军驻扎,忙从九门退军至下博。刘守奇引兵与之会合后,将下博攻陷。

俎上肉

赵王见戍守在赵州的符存审、史建瑭兵力实在太少了,只得向周德威求援。周德威无奈,连忙遣骑将李绍衡与赵将张文礼率军南下,以抵抗梁军。

杨师厚、刘守奇自弓高渡过御河,东逼沧州,沧州节度使张万进误以为他们不利于自己,连忙遣使去见杨师厚,自请迁于河南。杨师厚遂表奏梁帝朱友贞,改任张万进为青州节度使,沧州节度使则改为刘守奇,并以保义留后戴思远为邢州节度使。

李存勖闻听梁军攻镇州甚急,便欲令周德威暂解幽州之围,南下救援镇州,新任掌书记冯道却劝道:“若如此,正中刘公之计!刘公此时已山穷水尽,一旦周公撤围,必将前功尽弃,正所谓‘打蛇不死,必为蛇咬!’”

李存勖道:“杨师厚之势甚大,镇州之事,也不能不管呀!”

冯道说道:“听说朱温在世时,晋王您与赵王在承天军相会,传至梁朝廷竟成了晋赵联军准备攻伐魏州了,可有此事?”

李存勖大悟,当即遣使约赵王王镕在天长相会,王镕如约前往。李存勖随即大造声势,说是晋王与赵王商定,准备联军攻袭魏州。杨师厚果然信以为真,担心魏州有失,赶忙率军撤回了魏州。

眨眼之间,冬天又到了,幽州城内的粮食眼看着就要吃完了,箭矢也所剩无几了,刘守光坐在皇宫内,不住地唉声叹气。李小喜献计道:“陛下此时何不向契丹求援呢?”

刘守光摇了摇头:“朕早就想过了,可是,我与契丹乃世仇,契丹人是不会帮我的。”

李小喜道:“眼下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刘守光一听也是,连忙密遣使者向契丹求援。

使者到达契丹后,向阿保机说明来意,阿保机问韩延徽是何想法,韩延徽道:“冬季眼看着就到了,我军骑兵不易远出。再者说,刘守光已是穷途末路,必败无疑。若我出兵相救,晋王必会迁怒于我。”阿保机这次听了他的,刘守光的使者空手而回,他担心无法回复刘守光,只好投降了晋军。周德威随即将使者送至城下,当面责问刘守光道:“既已乞求盟好,为何还要向契丹求兵相助?”刘守光大窘,只好厚着脸皮再次恳求议和。

李存勖遣人对张承业、周德威道:“此人贼性不改,阴阳两面,一面恳求与我议和,一面又勾结梁军、召请契丹!对此人,决不可存姑息之心,冯书记说得好,打蛇不死,必为蛇咬!”

张承业、周德威也作此想,对刘守光的使者道:“修和已无可能,出降尚可商量!”

万般无奈之下,刘守光只好亲自登城,对周德威言道:“若晋王亲至,守光必开城门泥首听命。”

周德威一听,连忙遣人至太原,将刘守光之言告诉了李存勖。李存勖大喜,当即让张承业回太原留守,他则亲自驰马抵达幽州。

李存勖单骑驰至城下,对刘守光数落道:“朱温篡逆,本王本欲会合河朔五镇之兵兴复唐祚,谁曾想刘公却别怀不善之谋,仿效朱温,僭妄称帝。镇、定二帅皆已俯首事公,而公却不加体恤,以兵侵盟,所以才有今日之役。大丈夫无论成败,都须有个主张,眼下形势,公将何如?”

刘守光垂首道:“我今日已为俎上之肉,一切但凭晋王裁决。”

李存勖看着刘守光将他那高大魁伟的身子蜷缩在垛口之上,两眼还不住地流着眼泪,心中也觉不忍,遂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来,双手高高举起,发誓道:“只要刘公能出城相见,本王定保刘公性命无忧,若有相违,定如此箭。”说罢,双手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箭杆从中折断。

刘守光见状,想了想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定当出城拜见晋王。”

当晚,刘守光准备出降,李小喜却道:“微臣听说,李克用临死之前,曾交给晋王三支箭,让他报三个大仇:一支是朱温,一支是契丹,另一支即是陛下父子,不知陛下可知?”

刘守光点了点头:“确有耳闻!”

李小喜道:“陛下若降晋,李存勖又怎会违背此誓呢?”

刘守光大悟,心想:与其受辱而死,倒不如拼死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遂决定死守幽州。然而,李小喜却于当晚偷偷地越城而出,径往晋军大营求见李存勖,并对李存勖言道:“末将苦劝再三,刘守光却死活不降,眼下城中力竭,只要大军齐攻,不出两日,这幽州就是晋王的了!”

次日午后,李存勖见刘守光始终不出,这才相信李小喜之言,不禁大为恼怒,竟然亲自督战,令诸军四面攻城。三镇联军见晋王亲临,士气大振,到了日落时分,即将幽州攻破,刘仁恭及其妻妾、家族三百多口被俘,但不见了刘守光及其妻儿。

李存勖进入幽州后,即以周德威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兼侍中,以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赐号“威信可汗”。“大燕宰相”刘审交也被生擒,李存勖早知道此人甚有才略,便赦免了他,改任他为太原王府从事,同时,又下令悬赏缉拿刘守光。

刘守光扮作百姓率李氏、祝氏两位夫人及刘继珣、刘继方、刘继祚三个儿子趁乱逃出幽州后,无路可去,只好去沧州投奔刘守奇。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处处天寒地冻,刘守光何曾受过这等大罪,只一天,脚就被冻肿了。后来,他又迷失了道路,误入燕乐之境,只好白天藏匿在坑谷之中,夜晚再摸黑赶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饭吃,后来实在饿极了,只好让夫人祝氏去村里讨些吃的。

祝氏好不容易在一家农户讨了一些吃的,这家农户的男人叫张师造。张师造见这妇人身着绸缎,容貌俏丽,举止言谈更不像普通之人,便偷偷地跟在了她的身后,终于让他发现了刘守光一行……

刘守光被押到幽州的时候,李存勖正在设宴庆贺。李存勖一见刘守光蓬头垢面的那个狼狈样,便戏说道:“你主我客,世间主人哪有这样回避客人的?”

刘守光叩首道:“守光既已如此,只求速死。”

李存勖不语,却让他与刘仁恭继续住在馆舍里,并赐给他们各种用具、衣物、膳饮。

李存勖命王缄起草露布,王缄不知露布的行文格式,只好将刘守光的罪行像流水账一样如实地写在了一大块白布上,让兵士拖曳而行。

李存勖欲取道云、代回太原,王镕、王处直却恳请他取道中山、真定到井陉,好让三镇军民都能亲眼看到刘仁恭父子的下场。李存勖答应了他们,次日即奏凯而回。

一路上,围观者甚多,只见刘仁恭父子披枷带锁地并排站立在露布之下。刘仁恭屈辱至极,不住地唾骂刘守光道:“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个逆贼,我一生心血,竟然败于你这个冤孽之手!”

刘守光只是耷拉着脑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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