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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公元九一三年(2)

朱友贞妻弟张汉杰见状,趁机说道:“这位将军所言不差,驸马公赵岩前几日来均王府颁布伪诏时,就把郢王谋弑先帝的内情透露给了均王。你们想想看,郢王平日里纨绔恣横,又不是先帝嫡出,先帝怎么会将大位传给他呢?均王乃元贞皇后嫡出,为人仁厚端谨,一向为先帝所宠任,听赵岩说,先帝本想将大位传给均王的,并要将郢王外放为莱州刺史,郢王这才恼羞成怒弑君篡位的。如今,郢王奸情已露,听说魏博杨令公已经准备起兵了,你等何不趁此机会诛此逆贼,立均王为帝呢?”

众将士闻听此言,顿时激昂了起来,纷纷高呼:“诛逆贼!立均王!”

朱友贞心内暗喜,当即举起一张朱温的画像,对众将士唏嘘道:“郢王贼害君父,违天逆地,又要屠灭亲军,天地不容!你等只有前往洛阳擒取逆竖,告谢先帝,才可转祸为福啊!”

众龙骧将士闻言,登时热血沸腾,踊跃欢呼道:“我等唯均王马首是瞻!”随即,众人共请均王为主,举臂高呼:“万岁!万万岁!”

朱友贞当即遣人前往洛阳,将此事告诉了赵岩、袁象先、霍彦威、王宴球、王舜贤等人。众人大喜,决定立即起事。

二月十七日,袁象先率禁军千人突然闯入了宫城!朱友圭闻变,大惊失色,连忙与其妻张氏及冯廷谔逃到北垣楼下,正要逾城而逃,猛听得墙外人声鼎沸,“诛除弑君逆贼”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朱友圭知道,他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便令冯廷谔先将张氏杀死,然后又令他将自己杀死。冯廷谔闭着眼睛杀掉朱友圭夫妇后,也横剑自刭而死。

宫中剧变之时,城内也已大乱,诸军十余万人大肆掳掠,众大臣四处逃散。宰相杜晓、侍讲学士李珽皆被乱兵所杀,宰相于兢、崇政使李振则被乱军所伤。朝廷重臣如此,普通百姓就可想而知了,竟有数千人死在了乱军手中,受伤者多达三万多人。袁象先闻讯大惊,连忙率禁军出宫维持秩序,直至日晡时分,京城方才安定下来。

袁象先见大局已定,这才遣赵岩手持传国宝前往东京大梁,请朱友贞来洛阳即位。不想,朱友贞回书道:“开封汴州,乃太祖创业之地,居天下之要冲,北拒并、汾,东至淮海,国家藩镇,多在厥东,命将出师,利于便近,定都洛阳并非良图。公等如欲推戴,册礼宜在东京,贼平之日,本王即前往洛阳拜谒陵庙。”

袁象先等哪会有异议,朱友贞遂在东京大梁举行了即位大典,废除朱友圭的凤历年号,仍用乾化,更名为锽,史称梁末帝。

朱友贞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追废朱友圭为庶人,恢复博王朱友文的一切官爵。诏曰:

我国家赏功罚罪,必叶朝章,报德伸冤,敢欺天道。苟显违于法制,虽暂滞于岁时,终振大纲,须归至理。重念太祖皇帝,尝开霸府,有事四方。迨建皇朝,载迁都邑,每以主留重务,居守难才,慎择亲贤,方膺寄任。故博王友文,才兼文武,识达古今,俾分忧于在浚之郊,亦共理于兴王之地,一心无易,二纪于兹。尝施惠于士民,实有劳于家国。去岁郢王友圭,常怀逆节,已露凶锋,将不利于君亲,欲窃窥于神器。此际值先皇寝疾,大渐日臻,博王乃密上封章,请严宫禁,因以莱州刺史授于郢王友圭,才睹宣头,俄行大逆。岂有自纵兵于内殿,却翻事于东都,又矫诏书,枉加刑戮,仍夺博王封爵,又改姓名,冤耻两深,欺诳何极。伏赖上玄垂祐,宗社降灵。俾中外以叶谋,致遐迩之共怒,寻平内难,获剿元凶,既雪耻于同天,且免讥于共国。朕方期遁世,敢窃临人,遽迫推崇,爰膺缵嗣。冤愤既伸于幽显,霈泽宜及于下泉。博王宜复官爵,仍令有司择日归葬云。

诱敌计

朱友贞即位后,自然也是大赏功臣:封杨师厚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晋爵邺王;封袁象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开封尹,晋爵开国公;以姚洎为中书侍郎;以赵岩为户部尚书、租庸使;以张汉杰为枢密使……

随后,朱友贞又遣使前往河中招抚朱友谦。朱友谦刚刚叛附晋王李存勖,本不想重新向大梁称臣,但又担心大梁起兵讨伐,而晋王这个时候正忙于攻伐幽州,腾不出兵力来和大梁相抗,几经思量,最后决定重新称臣于大梁,奉梁年号。然而,他并没有与晋王断绝关系。

梁太祖朱温为人刚狠,治政以严,朱友贞却与其刚好相反,为人恭柔,治政以宽。朱友贞德妃张氏,本为张归霸之女,而张归霸之子张汉杰、张汉伦一点都不像其父辈,为人倾巧,善于逢迎,深得朱友贞的宠信。朱友贞继位不久,即将一应内务全都委托给了张氏兄弟。

赵岩自恃有拥立大功,又仗着是梁太祖朱温的驸马,便渐渐恣横起来。赵岩酷好奢华,喜欢佳馐豪馔,一顿饭动辄万钱。此时,他既掌官吏升迁罢黜,又负责朝廷钱物,可谓权势熏灼,自然有很多人争相阿附。一时之间,赵岩府第,门庭若市。他偶尔听说大唐驸马杜悰曾位至将相,自奉甚丰,就觉得自己既然有如此大功,难道还不及此人吗?于是,便巧立名目,霸占良田大宅,盘剥来往商旅,不仅如此,就连大梁朝廷租庸之物,也有一半被他侵吞了。

敬翔起初还切谏、规劝,但朱友贞只是当面答应,一转身却什么都不管不问,任凭赵岩、张氏兄弟为所欲为。敬翔无奈,自此便常常称病不朝,整日里郁郁不安。

大梁内有两个妻舅弄权,外有一个驸马专政,朱友贞却始终不悟。于是,大梁市井中就有歌谣道:

张家母舅掌里面,赵家姑舅主外面。

只闻朱家郎君声,不见朱家郎君面。

朱温驾崩、大梁内乱的消息传到扬州后,徐温趁机遣李涛等攻袭杭州,不想中了钱传瓘的埋伏,淮南军几乎全军覆没,李涛、花虔、涡信及三千多名士卒皆被生擒。钱镠趁机遣使大梁,请求梁帝朱友贞发兵,夹击淮南。

朱友贞大喜,当即加封宁国军节度使王茂章为淮南西北行营招讨应接使,令其率军二万攻伐庐州、寿州。钱镠则遣钱传瓘、钱传璙、钱传瑛三王子会兵攻袭常州,屯兵于潘葑。

南、北两路急报报至扬州后,吴王杨隆演大惊失色,忙召徐温商议。徐温安慰道:“浙人新近大胜,必对我军产生轻视之心,所谓骄兵必败,我王勿忧,徐某将先败浙军,再退梁军。”

徐温亲自挂帅,率诸将背道而行,次日一早就抵达了无锡。已被擢升为偏将的陈绍对徐温言道:“浙军必会认为我军远来疲惫,不会马上出战,肯定疏于防范,末将愿率一军乘其无备突然出击,挫一挫浙人的士气。”徐温大为赞赏,令其率一军绕到吴越军背后,他则亲率大军从正面出击。

吴越三王子果然疏于防范,被徐温和陈绍前后夹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吴越军大败。三王子无奈,只得各自收军,撤回了杭州。徐温也不追赶,当即与陈绍率骑军北上寿州,同时传令朱瑾,让他率大军自后赶来,准备迎战王茂章。

王茂章率大队梁军向寿州进发,行过独山时,偶然听当地百姓说山上有座杨行密祠庙,便只身前往,洒酒拜祭。当晚,王茂章正在军帐中独坐,猛然见杨行密自外走入,对其怒声言道:“杨某待你不薄,你却带兵来攻我子孙之国,真乃忘恩负义之人!杨某已摆下大阵,正等着你这不义之人呢!”王茂章大惊,连连叩拜,良久才敢抬头——杨行密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王茂章一时也弄不清是梦是真,直到下半夜方才入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如此一来,梁军大军抵达赵步时,比预想的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恰好就与徐温率领的吴军骑兵相遇于途中。

此时,由于朱瑾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徐温麾下统共才有四千多骑军,而梁军却有二万多人,且大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壮之士,吴军不禁大惧。徐温也不敢接战,只好率队后撤,慌乱之下,徐温率军退进了一个山口,不想,进去后才发现,这竟是条三面皆为绝壁的死路!眼见得梁军追兵将至,吴军将士皆面如死灰,徐温仰天长叹道:“上天啊!难道此处就是我徐温的葬身之地吗?”

危急时刻,陈绍突然驰上一个高坡,高举长枪对众将士大呼道:“王茂章中了徐公之计了,我军已经诱敌很深,现在可以出击了!”说罢,即跃马挺枪率先杀向了梁军。吴军将士皆信以为真,个个转惧为喜,高声呐喊着跟在陈绍身后向梁军杀去。梁兵见状,也以为中计了,赶忙匆匆后撤。

徐温终于脱离了险境,事后他抚着陈绍的后背道:“真没想到,将军竟有如此大才。若非将军智勇,徐温亡矣!”遂赐其大量金钱、丝帛,陈绍却将这些钱物全都分给了麾下。

不久,朱瑾率大军赶到,徐温与其合兵之后,人马已近三万,当即与王茂章大战于霍邱,梁军寡不敌众,被打了个大败。王茂章见梁军士气已失,又听说吴越已经溃败了,只好撤军北返。朱瑾率军急追,王茂章亲率数十精骑殿后,吴军不敢紧逼,梁军损失倒也不大。

梁军此次南下渡淮河之时,曾在涉水而过的地方,设置了许多浮标,作为渡河标记。曾经击退寇彦卿的淮南土豪朱景,此时已因功升为霍邱刺史,梁军南渡淮河后,他便派人偷偷地将这些浮标取走了,全部改放到了渊深水急之处。此时梁兵北撤,只望着浮标涉渡,到了河中才知道走错了地方,却哪还来得及,竟被激流溺死了一多半!朱景随后便让人将梁军尸体打捞上来,在霍邱聚成了一座小山似的京观。

王茂章率残军窝囊地回到了京师,虽然朱友贞并未问罪,但他自己羞愤不已。不久,后背疽疮大发,一病不起。躺在病榻之上,王茂章辗转反侧,想想自己投奔大梁以来,朱温对他又是拜将,又是封相,而自己呢?先是在柏乡葬送了梁军的精锐,此次又把万余梁军尸体扔在了霍邱,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朱氏父子。想自己武功盖世、熟知兵韬,到头来不仅一事无成,而且先失义于杨行密,再失信于钱镠,后又有罪于朱温,不禁百感交集,惭愧万端,不久便郁闷而终了。

车轮战

大梁内乱不已,晋王李存勖则趁着暂时没有南顾之忧的良机,令晋军兵分两路大举攻伐幽州:一路以周德威为主将,一路以李嗣源为主将。

周德威采取“先剥皮再掏心”的策略,留下一军对幽州围而不攻,他则亲率晋、赵、定联军先攻取幽州属镇。联军所向披靡:正月,攻陷顺州、蓟州,燕将成行言等投降;随后,攻陷檀州,刺史陈确举城投降;三月,攻克卢台军、古北口,居庸关使胡令圭等降晋;不久又攻拔平州,生擒刺史张在吉;随后又攻陷营州,刺史杨靖投降。

李嗣源则分兵攻袭山后八军,也是凯歌连奏,燕纳降军使卢文进率部归降。李嗣源见卢文进身长七尺,虎背熊腰,颇有大将之风,因而对他甚为看重,并向李存勖力荐。李存勖遂让他最为喜爱的胞弟李存矩统率山后八军,以卢文进为副将。

各地败报如雪片般报至幽州,刘守光整日里如坐针毡,连忙遣元行钦出城,前往山北召集诸军,以救幽州。

元行钦到达山北后,才知道山后八军早已被李嗣源平定了,奔波了一个多月,才招募了七千溃兵,无奈,他只好率领这七千骑军回幽州复命。一路之上,消息纷至沓来,全都是幽州各州郡或败或降的消息,新招募的七千骑兵人人汹惧,认为去幽州无异于送死,大都有离去之意。

元行钦心腹将校刘在明劝道:“燕主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眼下三镇大军接连克捷,幽州将不日陷亡。将军虽英勇盖世,也是独力难扶,不如趁着还有这些军马,另想办法,要么自立,要么归附他人!”

元行钦此时已经长成七尺多高的壮汉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他看上去既粗犷又威猛。刘在明说罢,他沉吟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个落脚之处……”

刘在明道:“属下已经筹划过了,我们可先占据武州,静观形势,然后再定进退。”

元行钦担忧道:“武州本为幽州之掎角外援,兵马虽然不多,但刺史高行圭乃名将之后,恐怕一时难以攻取。”

刘在明道:“不如由末将去一趟武州,先探听一下虚实,然后再作计较。”

“如此最好,不过将军可要万分小心。”

次日中午,刘在明就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孩童。元行钦问他怎么回事,刘在明说,他昨晚以幽州使者的身份混进了武州城,当晚,暗暗守候在高府门口,恰好遇见了这个孩子,一问才知,原来是高行圭的幼子,于是,便把他骗了出来。

元行钦大喜,当即自称幽州留后,率军直逼武州。

武州刺史高行圭闻听元行钦率兵前来,忙登城问道:“元将军不在山后牧马,来我武州有何贵干?”

元行钦高声说道:“刘守光弑父杀兄,妄自尊大,我已取而代之了。请将军开城,不然,我就把将军的公子杀了。”

元行钦说话的当口儿,刘在明已把高行圭之子牵到了阵前。

高行圭鄙夷地说道:“看将军威仪堂堂,不想却干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来,高某甚为不齿。高某与将军俱为刘公之将,又怎忍心反叛刘氏?我既为刘氏之臣,又怎会顾及我幼子呢?你只管杀了便是。”

元行钦恼羞成怒,当即下令攻城。然而,元行钦所部全是骑军,攻城非其所长,更兼高行圭极善守城,因而,武州城虽然只有一千多守军,元行钦的骑军却根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来往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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