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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公元八八七年,唐僖宗光启三年(3)

毕师铎一到高邮,即与其儿女亲家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同乡淮宁军使郑汉章歃血盟誓,决意要诛除吕用之。张、郑二人共推毕师铎为盟主,并称其为大丞相。三人随即颁布檄文,宣布吕用之罪状,并传檄各军、各郡、各镇,使淮南军民皆知吕用之之恶。三人合兵一处,约有三千人,自高邮出军,直发扬州。

吕用之闻报大惊,连忙亲率麾下精兵,许以重赏,登城守御。毕师铎率军行至扬州城下,见扬州城头旌旗招展、兵戈林立,不禁吃了一惊。他见扬州已有防备,而且其军势远胜过自己,哪里还敢强攻,只好引兵后退至大明寺安下营寨。吕用之见毕师铎军退,当即吩咐守城军将拆掉了护城河吊桥,并下令关闭城门,布兵守备。

毕师铎在大明寺刚刚安下营寨,就有一位叫做王奉仙的女尼前来拜访。她向毕师铎献计道:“将军可遣人到宣州,去向秦彦求援,可许诺夺得扬州后,以其为淮南节度使,秦彦必会派兵援助将军的。秦彦乃秦宗权族弟,去年带兵袭取了宣州,现为宣州观察使,一直在觊觎扬州。”

毕师铎大喜,当即遣心腹孙约前往宣州。

毕师铎之事终于惊动了高骈,高骈大怒,当即将吕用之召至“瑶池仙苑”责骂了一顿。吕用之恼羞成怒,连忙请张守一、诸葛殷商量。张守一道:“事已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高骈,吕公自领节度使。”

诸葛殷道:“不可,高骈一死,扬州必乱,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守一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诸葛殷道:“既然本镇兵不听调遣,何不请外镇兵前来救援呢?”

“外镇兵?他们个个对我有怨言,我哪能请得来?”吕用之满脸愁容。

诸葛殷道:“吕公请不来,以高骈的名义总能请得来吧!”

吕用之眼前一亮,问道:“请谁?”

诸葛殷道:“庐州杨行密!”

张守一问:“杨行密是何许人啊?”

诸葛殷道:“说起杨行密,可就话长了。”于是,便向吕、张二人讲起杨行密其人的来历。

杨行密,字化源,庐州合肥人,从小就孤贫无依,靠乞讨为生。长大后,身高力大,徒手能举百斤,更兼腿长脚快,一日能行走三百里,故而人皆称他为“奔雷神”。乾符年间,江淮一带盗贼四起,杨行密也纠集了田颙、李神福、安仁义、朱延寿、台蒙、徐温、刘威、李遇、李简、柴再用、刘存、王茂章、秦裴等三十五人相互结拜,号称“三十六英雄”,四处打家劫舍,为害乡里,后被庐州刺史郑启派兵拿获。郑启见他状貌雄伟,竟然亲释其缚,劝他效力本州,杨行密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了庐州军卒。

黄巢军攻打庐州时,郑启遣杨行密假扮百姓,徒步赴成都行在表奏朝廷,来回近万里之遥,他竟在一月之内赶回,令郑启大为叹服,遂拜其为本州步奏官,后来又以其为队长,率队前往朔方服役。一年期满后,杨行密率队回到了庐州,但郑启被召入了朝廷,庐州刺史已换成了郎幼复。

杨行密的主管军吏一直对他心存嫉妒,又担心他在军中对自己有威胁,故而,他刚从朔方回来,主管军吏就让他再去朔方服役。杨行密自然不满,竟一刀把主管军吏的头颅割了下来,约齐了“三十六英雄”,自称八营都兵马使,率军闯入了州府。郎幼复惊惧万分,连忙把府印交给杨行密,狼狈地弃城逃走了。杨行密则趁机占据了庐州,朝廷无奈,只得在中和三年正式授他为庐州刺史。

吕用之听罢诸葛殷的介绍,大喜道:“有此人援助,我无忧矣!”便以高骈的名义致书杨行密,请他来扬州协助平叛,并许诺事成之后将以其为淮南行军司马。

高士

杨行密接到吕用之的书信后,当即召庐江人袁袭商议。袁袭手捋短须,从容言道:“高公昏惑,吕用之奸邪,毕师铎悖逆,可谓一窝蠢人。既然吕用之求兵于明公,这可是上天将淮南赐予明公啊,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杨行密依言,不但尽发庐州之兵,而且又向和州刺史孙端借了一些兵马,统共纠集了七千人,急速向扬州进发。

吕用之闻听杨行密答应发兵来助,胆气顿时壮了许多,竟带领百余全副武装的兵士前往延和阁求见高骈。高骈在阁上望见后,不禁大惊,初始藏到卧房中不敢出来,惊魂稍定后,才壮着胆子走出了卧房,声厉内荏地喝问道:“这里是节度使居所,没有本帅命令,你等就擅自带甲士闯入,难道想要造反吗?”高骈多年带兵,积威之下兵士们不禁大惧,纷纷退了出去。吕用之更是两腿发抖,一溜烟地跑出了子城南门,回头时还心有余悸,哆哆嗦嗦地指着子城门对诸葛殷、张守一说道:“自此之后,吕某再也不能进此门了!”

当夜,高骈密令其子、人称“四十三郎”的高杰为都牢城使,并将亲信五百人都交给了他,说道:“我老了,扬州就靠你了!”说罢,已是老泪纵横,随后又叫来亲信大将古锷,密令他带着毕师铎幼子和毕母书信及高骈手札出城慰问毕师铎。

毕师铎见到古锷后,就问高骈目下的状况。古锷回道:“令公已与吕用之反目了,情景令人担忧啊!”

毕师铎看罢高骈手札和母亲书信,怀抱着幼子失声痛哭起来,良久方才忍住,对古锷道:“令公对毕某恩重如山,师铎决不敢有负令公。我等此举正是为淮南根除祸患,只要令公斩了吕、张、诸葛三人,我等会立即退还高邮。古将军还是把犬子带回去,就算当作人质吧,我等在此静候佳音!”

古锷无奈,只得带着毕师铎幼子又回到了城里,向高骈回复。高骈担心吕用之会屠杀毕师铎家属,忙令古锷将毕母及毕师铎妻儿全都接进了节度使宅中。

吕用之打定了主意要死守扬州,以待杨行密的援军到来,便命诸将在城中大肆搜索壮丁,无论士人、书生,均以刀斧驱赶登城,让他们守在城墙上,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得离开。但又担心他们与城外相通,便让他们一天换一个地方,致使家人送饭,都无法找到他们。于是,扬州城中,人人痛恨吕用之,巴不得毕师铎尽早入城。

孙约到宣州后,秦彦果然答应出兵援助毕师铎,并遣其部将秦稠率三千宣州兵先行,他则亲率大队人马随后赶来。

秦稠率部疾行,不几日即抵达扬州城下。毕师铎大喜,当即与其合兵一处,围攻扬州。罗城西南守军见状,竟打开城门将毕师铎接了进去。吕用之大急,率千余亲兵死守于三桥之上。

正在两军混战之际,吕军背后突然大乱,原来是高杰率牢城兵从子城杀了出来。吕军被前后夹击,当时就乱成了一团,亲兵们也一哄而散。吕用之见势不好,连忙和张守一率残军自参佐门逃出扬州城,向北溃逃。诸葛殷跑得慢了,被乱军拿获,毕师铎令人将其乱棍打死,然后将尸体弃于路边。不一会儿,诸葛殷的舌头、眼睛就被百姓挖了出来,百姓们仍不解恨,纷纷以瓦石投掷,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大坟丘”。

毕师铎进城后,分派兵将把守各城门,大肆搜捕吕用之亲党,而宣州兵则趁机大肆劫掠,不少扬州百姓被杀,扬州城顿时大乱,一向安宁、繁富的扬州城,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浓烟烈火,随处可见残躯断肢。本来期望毕师铎早日入城的扬州军民,万没想到会如此,不禁大为失望。

毕师铎却很得意,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节度使府。秦稠则派千余宣州军分别把守节度使宅及诸仓库。扬州军民见状,更是怨望不已。高骈无奈,只得大备宴席,邀请毕师铎相见于延和阁下。毕师铎见到高骈后,竟不行属下参拜之礼,而以宾主之仪交拜。

高杰见毕师铎如此无礼跋扈,更兼宣州兵反客为主,既失望又气愤,宴席散后即对高骈说道:“观今日情势,毕师铎已生逆心,好在逆党不多,现如今有些城门连守城之人都没有,请父帅修书一封,选派心腹随孩儿趁夜自教场门出城。孩儿出城后即联络各属镇,若能如此,取回府城,则易如反掌,此乃转祸为福之计也!”

高骈却道:“大乱刚过,你就别再生事了!倒不如以静制动,先看看再说,若毕师铎真有逆心,到时再行诛除也不晚。”

高杰急道:“若再过几天,事情一定,恐怕就没有机会了。”高骈却死活都听不进去。

高杰无奈,当晚即独自一人逃出了扬州,不知所往……

次日,高骈为取悦毕师铎,竟主动让毕师铎兼判州府之事,但毕师铎心中仍不踏实,担心高骈余威犹存,更担心属镇之兵威胁他,便欲遣孙约前去迎接秦彦,催其速过长江,来扬州驻扎。

孙约接命后正欲出发,突有一书生上门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毕师铎将其请到了节度使府厅。

毕师铎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有何事指教毕某?”

书生道:“在下姓吴,名幸明,字保阳,今为将军和扬州百姓特来献计。”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吴幸明道:“将军发兵,是因为吕用之等人奸邪暴横,高令公高高在上,为宵小蒙蔽,而不能亲自处理,故将军顺应众心,而为一方除害。现今吕用之既已败逃,军府自然也就廓然清明了,将军就应该重新奉高令公为帅,但可揽其兵权以号令军民。如此,淮南军民又有谁会不服从将军呢?眼下,吕用之已成淮南一介叛将,移书所至,立可擒获枭首。如此,则将军外有推奉之名,内得权柄之实,虽朝廷闻之,也无亏臣节。假使高公至聪,必然心怀愧疚,放权于将军;如高公愚昧,意图不利于将军,则无异于俎上鱼肉,自取其祸。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毕师铎道:“阁下言之有理,不过……”

吴幸明继续道:“小可听说将军欲召大队宣军前来扬州,小可就不明白了:将军为何要将到手的功业、富贵拱手让给他人呢?一旦秦彦进入扬州,将军不但受制于人,说不定还会自相鱼肉。前日进城后,秦稠先遣宣军把守府库,其猜忌之心可见一斑。况且,如果秦彦为节度使,庐州、寿州能甘为其下吗?到那时,淮南战火刀兵将没有尽头,遭殃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扬州人了,小可窃以为将军你自身的功名成败也将难以预料啊!”

毕师铎道:“那依先生之见呢?”

吴幸明道:“不如厚赠秦稠,多送给他一些钱粮,请其率宣兵离开扬州,再遣使劝说秦彦回军,如果他稍明事理,必不敢轻举妄动。”

女尼王奉仙插言道:“先生是想让毕将军当个爽约的人喽?”

吴幸明没有理睬王奉仙,仍然对毕师铎道:“即使将来秦彦责备将军负约,将军也不失为高氏忠臣啊!更何况还能避免淮南的连年战祸呢!”

王奉仙哼了一声,说道:“真乃书生之见。”

毕师铎也道:“还是神尼说得对,毕某事急之时有求于人,事成之后怎可过河拆桥?毕某岂能如此忘恩负义!先生就不必多言了。”

吴幸明道:“事情明摆着,还望毕公三思!”

毕师铎已有些不耐烦了,挥手让人送客。吴幸明见状,只得告辞,一出厅门即仰天长叹道:“淮南从此无宁日矣!”

吴幸明刚走,郑汉章就进来了,一进门就问道:“听说有高士前来献计,人呢?”

毕师铎笑道:“什么高士?不过一个落魄书生罢了。”说罢,就把吴幸明的言语告诉了郑汉章。郑汉章听罢,拍手叫道:“此人所说,正是眼下要害啊!”说罢,连忙遣人四处寻找,但找了半天,竟然毫无音讯。郑汉章这才醒悟,说道:“‘吴幸明’不就是‘无姓名’吗?既不肯以真姓名示人,自然难以寻见了,说不定是避祸而去了。”接着就劝毕师铎听从“吴幸明”之言,遣使阻止秦彦来扬州,但毕师铎死活不听,郑汉章不禁大为失望。

奔雷神

毕师铎担心高骈与外镇联络,便将高骈全族迁入了道院,并以甲士百人为其护卫,其实就是把高骈软禁了起来。

之前,高骈久任朝廷盐铁使,由于近年来一直没有向朝廷贡奉,因而,扬州积累了好多钱财,宝物、金银堆积如山。高骈祭祀、阅军、会客所用的仪仗、物品、服饰等,全都是镂金刻玉、蟠龙蹙凤,有数十万件之多。此时城内大乱,官吏们皆躲起来避难,如此一来,乱兵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许多宝物、钱财被乱兵劫掠。宣军兵营内,就连军士的床头上,都堆满了价值昂贵的宝物、钱财。即便如此,宣军仍不满足,一再要求给他们增加军需赏赐。毕师铎见他们欲壑难填,只好推说等秦彦来了再说。不想,宣军竟恼羞成怒,一把火就把数十间进奉楼给烧了,致使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一夜之间全都化成了灰烬。

张神剑遣人前来,说高邮军饷不足,请求划拨部分军饷。毕师铎回道,现在府库均已封闭,待秦彦来了再说。张神剑大怒,说道:“这也秦彦,那也秦彦,好端端的一座扬州富城,难道就这样拱手让给秦彦了?”他见毕师铎难成大事,又闻听杨行密率军已达天长,竟主动率部属投奔杨行密去了。

郑汉章见毕师铎如此,也知道他难成大事,便以吕用之正在攻打淮口为借口向毕师铎告辞,率本部军马退回了淮口。

正在攻袭淮口的吕用之闻听郑汉章率兵前来,哪里还敢继续攻城,竟也前往天长投靠杨行密去了。杨行密久闻吕用之恶名,当时就要杀掉吕、张二人。吕用之见势不妙,就对杨行密说道:“小人府中庭院埋有白银五万铤,使君进城后,小人将全部献给使君,以备全军置酒庆贺之用。”

袁袭对杨行密说道:“扬州属镇尚有数万兵马,若此时杀掉二人,这些属镇不但不会归属我军,而且很有可能会联兵对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暂留二人,待攻陷扬州后,再伺机杀掉不迟。”

杨行密对袁袭素来言听计从,便同意了。

袁袭又道:“闻听秦彦正率三万多宣州兵前往扬州,不如遣人前往上元,令赵晖率水兵在江上伏击,能将其拦截回去最好,如不能,至少也可迟滞他的行程,为我军赢得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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