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的“诏书”到达大梁后,朱温大感意外,便问敬翔是否接受襄王的诏书。敬翔低头沉思了半晌,最后才沉吟道:“李克用、王重荣皆背负逼宫罪名,却让朱玫乘势得利,因而,他们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更兼河中、山南诸道兵马也必不肯屈居于朱玫之下,依我观之,朝廷之乱尚未结束,不如静观其变,他这‘诏书’还是不接的好。”朱温深以为然,遂当庭焚烧了李韫的“诏书”。
正在这时,突有一人求见朱温。朱温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有人来投,总是亲自接见。不一会儿,一位气宇轩昂的壮汉走进了使厅,一见朱温,即倒身下拜。朱温见此人二十来岁,身高体壮,状貌非凡,心中甚是喜爱,便问此人来历。
来人起身答道:“在下姓牛,名礼,青州博昌人氏,因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同乡,故在其军中任军校。不久前,诸葛公因病逝世,诸葛公之子诸葛仲方、河阳刺史刘经在丧礼之上便与洛阳留后李罕之为争夺兵权闹开了,后来越闹越凶,甚至还动了刀兵。牛某不愿参与其中,只好带领一些志同者前来投奔汴帅。”
朱温见此人虽然人高马大,谈吐却甚为文雅,心中大有好感,便问道:“天下藩镇很多,将军为何单来汴州呢?”
牛礼朗声说道:“天下汹汹,当择英雄事之,以图富贵。汴帅威名远播,乃天下第一英雄,牛礼不投汴帅,更投何人?”
朱温兴奋地拍案而起,赞道:“好,有志气!”
朱温道:“明日,诸将就要率军袭扰蔡营了,本王也给你一队人马,去攻袭蔡军酸枣、灵昌营寨,如何?”
牛礼知道朱温这是在考量自己,朗声答道:“牛礼领命!”
“不过……”看朱温有话要说,牛礼忙问:“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朱温低头沉思道,“只是你这名字与你的状貌实在不相匹配,本王想给你换个名字,你看好吗?”
“属下求之不得!其实,我也早有此想了。”
“就叫……就叫存节吧,再给你取个字,叫赞贞,如何?”
牛礼连忙下跪行礼:“谢大帅赐名、赐字!”
次日午后,各军皆得胜而还,李唐宾生擒蔡将柳行实;王檀大败蔡军于西北河滩,射杀蔡将孙安;徐怀玉连破敌寨于金堤驿;已更名为牛存节的牛礼更是不负厚望,生擒敌将二十余人,连破蔡军三座大寨!朱温大喜,对各将大行封赏,并当众大赞牛存节神勇,破格授为宣义军都将。
两朝廷
牛存节投靠汴州不几日,诸葛仲方、刘经便来到了汴州!二人一见朱温,即满腹怨气地向朱温讲述了河阳的事由。
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帐下有两员上将,一位是河阳刺史刘经,另一位是洛阳留后李罕之。诸葛爽在世时,二人就一直不睦,诸葛爽死后,刘经推戴诸葛仲方为河阳留后,他担心李罕之难以控制,便以诸葛爽遗命的名义,宣告自己要亲自率兵镇守洛阳,而让李罕之率军驻守渑池。李罕之虽然不愿,但又不好公开违背诸葛爽遗命,只好服从。李罕之二部将李瑭、郭求素有私怨,到达渑池后,二人闹得更凶了,二人所部兵士经常刀兵相见,李罕之一怒之下就把郭求斩首了。不想,此举令军中人人自危,军心大为涣散。刘经闻讯后,竟趁机率军掩击李罕之。李罕之猝不及防,只得退守乾壕。刘经求胜心切,率部急攻,必欲灭之而后快,不想,中了李罕之部将杨师厚的埋伏,大败而逃,李罕之乘胜追至洛阳。刘经只得退守于敬爱寺,李罕之则扎营于苑中飞龙厩。双方激战了四天四夜,后来,李罕之趁着风势,纵火焚烧敬爱寺,刘军四处奔窜,被李军追杀殆尽。刘经无奈,只得率残军退回河阳。李罕之则趁势进逼河阳,安营于巩县,陈舟于汜水。诸葛仲方大惊,只好遣诸葛爽爱将张全义率军拒守河上,以阻挡李罕之。
不想,张全义率军抵达河上后,竟暗地里与李罕之修好,还与其结成金兰之交。刘经知道后,大骂张全义“负恩小人”,当即遣人锁拿张全义。张全义闻讯,索性率部公开投靠了李罕之,并与李罕之联兵攻打河阳。幸亏刘经早有准备,半路上设下伏兵,将二人联兵击溃了。李、张二人心有不甘,败退到怀州后,即遣使向李克用求援。
李克用早就有吞并河阳的图谋了,有此良机,怎会错过?遂令泽州刺史安金俊率兵援助李、张。李、张与安金俊合兵后,声势大振,便合力向河阳发起进攻。刘经、诸葛仲方不敌,河阳城很快就被攻陷了,二人死战逃脱,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前来汴州投奔朱温。
李、张占领河阳后,李罕之自领河阳节度使,张全义则自领河南尹。
朱温听罢,说道:“张全义素有贤名,怎会做出如此反复之事?”
刘经咬牙切齿地说道:“令公您不了解张全义,其实,此人最为阴险狡诈,是个十足的反复小人!他原本是个芝麻小官,后来投靠了黄巢。黄巢不行了,就又投奔我家主公。我家主公颇通易理,更精于看相,常对末将说:‘观张居言状貌,将来名位必在我辈之上,你们要好好待他。’因此,就亲自表奏他为泽州刺史。我家主公去世后,此贼还请人绘制了主公画像,悬挂于正堂,每日里焚香供养。其诚心曾令少主和刘某甚为感佩,故而才将重兵交于他节制。谁曾想他竟与李罕之勾结,引沙陀入侵,逐恩公之子,据恩公之地,古来大奸大恶之人,也难及其万一啊!”
张全义的出身,朱温怎会不知,但他假装气愤,对诸葛仲方、刘经道:“这张全义实在可恶,待蔡贼一灭,我将亲提重兵为你们报仇,眼下还请二位少安毋躁,暂时屈居于大梁,好吗?”
二人自是满口称谢。
朱温安置罢二人,忙遣人赴京师打探消息。
李韫称帝后,即宣称僖宗已经驾崩。李昌符见朱玫自为宰相,大权独揽,心中就有些愤愤不平,竟不接受其封赏,率军回凤翔去了。萧遘更耻于与其为伍,也上表告病返乡了。不过,朱玫对这些似乎并不太在乎,因为天下各藩镇中,除定州的王处存、太原的李克用、汴州的朱温、河中的王重荣不接受李韫这位新天子的封拜外,其他藩镇都接受了李韫的诏封,也就是说承认了李韫这个新皇帝。
朱玫知道,要想新朝廷久安,必须尽早除掉僖宗,于是,便遣其爱将王行瑜率领五万邠宁、河西兵士追击僖宗。
王行瑜接命后,即向散关发起攻击,散关守军不敌,弃关逃走。王行瑜率军进至凤州,安营扎寨。僖宗大急,不知如何是好,整日里以泪洗面。
杜让能献计道:“陛下可传檄天下,让天下人知道,祸乱朝廷的只是朱玫一人而已,谁能得其首级,就让谁来接替朱玫为静难节度使,并下诏令李茂贞等屯兵于大唐峰以抵御王行瑜;再令扈跸都将杨守亮从金州出兵,让他与王重荣、李克用共同讨伐朱玫。杨守亮本为杨复光养子,再许以金商节度使,他理应出兵。”
僖宗担心道:“李克用必会以朱全忠之事为借口,不肯发兵。”
杜让能抚髯沉吟,良久乃道:“可向其许诺,先定朝廷,再作计较。李克用之前背负逼宫恶名,肯定想先洗清自身,他定会出兵的。”
僖宗依计而行,遣右谏议大夫刘崇望出使河中、河东。
刘崇望到河中后即向王重荣说明了僖宗的旨意,王重荣当即表示,愿意听命于僖宗,并遣使者向兴元贡奉了十万匹绢帛、一万石粮食,并主动请求出兵征讨朱玫,以赎前罪。刘崇望大喜,告别王重荣后,又连忙赶赴太原。
刘崇望一到太原,李克用即向他出示了襄王的“诏书”。刘崇望见李韫在诏书中说,圣上在去兴元的路上,发生了军变,已不幸晏驾了,俗云国不可一日无君,“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即位”。
李克用道:“我一直对此怀疑,只是不知真情,正在踌躇。”
刘崇望愤然说道:“朱玫竟敢如此欺瞒天下!圣上好好的,现今正安居在兴元。”说着,就拿出了僖宗的亲笔诏书。
李克用看罢僖宗诏书,切齿怒骂道:“朱玫奸贼,竟敢如此戏弄天下,待我荡平汴州,必灭此贼!”
刘崇望劝道:“如今天下人皆将李公认作朱玫同谋,今李公不先洗清自身,而欲先灭私仇,非智者所为也!如今,李茂贞将自兴元出兵,杨守亮将自金州出兵,王重荣将自河中出兵,诸道之兵不日即可荡平逆贼!届时,朱玫一死,天下公敌可就是李公你了!”
刘代云也道:“此次銮舆播迁,天下皆归咎于我河东,我若不诛朱玫、黜李韫,将无法还我清白。”
李克用大悟,当即令李承嗣率军三万渡河南下,军前大旗上绣着六个大字:讨朱玫,迎圣驾。
李克用又令李袭吉赶制檄文,驰传诸藩镇。檄文道:
今月二十日,得襄王伪诏及朱玫文字,云:“田令孜胁迁銮驾,播越梁、洋,行至半途,六军变扰,遂至苍黄而晏驾,不知弑逆者何人。永念丕基不可无主,昨四镇藩后推朕篡承,已于正殿受册毕,改元大赦者。”李韫出自赘疣,名污藩邸,智昏菽麦,识昧机权。李昌符掳之以塞辞,朱玫卖之以为利。吕不韦之奇货,可见奸邪;萧世诚之土囊,期于匪夕。近者,当道径差健步,奉表起居,行朝现住巴、梁,宿卫比无骚动。而朱玫胁其孤暧,自号台衡,敢首乱阶,明言晏驾,荧惑藩镇,凌弱庙朝。当道已发蕃、汉三万兵进讨凶逆,当共立大功。
檄文一出,天下诸藩镇皆如梦方醒,一时群情汹汹,人人大骂朱玫“逆贼”。山南之人原以为李克用与朱玫同党,故而一直忧惧万分,一见此檄文,人心登时大定。不久,李茂贞、杨晟合兵大败王行瑜于大唐峰;杨守亮先败王行瑜于兴州,再败王行瑜于凤州。捷报报至兴元,僖宗心中大安,便想令诸军先合力剿除王行瑜,然后再围攻京师。
孔纬道:“臣有一计,可免京师再受涂炭。”
“爱卿有何妙计?”
“劝降王行瑜,使其返回京师,突袭朱玫!”
“如此当然甚好,只是王行瑜愿降吗?”
“臣愿前往一试。”
“那就劳烦爱卿了。”
王行瑜正为三度兵败而烦恼,突报有人造访,便延请入内。
王行瑜并不认识孔纬,一见面就问道:“阁下是?”
孔纬一抱拳:“某乃新授兵部侍郎孔纬,特为救足下而来。”
王行瑜微微冷笑,说道:“阁下乃堂堂朝廷重臣,效仿春秋说客已是大失身份,又以千古滥调起句,不怕贻笑后人吗?”
“足下是笑我危言耸听了,”孔纬笑道,“且请稍安,待孔某陈述利害:朱玫先是逼驾,继又擅立襄王。初时,各藩镇尚相信朱玫谎言,以为圣上驾崩。如今,先有圣上宣诏,后有河东、河中檄文,天下诸侯已明真相,皆羞愤于被朱玫愚弄,已纷纷起兵迎驾。现今,太原李克用、河东王重荣、金商杨守亮十余万精兵已进入京畿,破朱玫只在眼下了。朱玫一灭,襄王必然被黜,足下助虐逼驾在前,作伥擅立在后,而今又对抗勤王大军,这谋逆大罪实难赦免!将军而立之年,竟遭灭族大罪,孔某实在觉得不值!”
王行瑜知道孔纬所言不虚,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忙离座施礼,谢罪道:“孔公金玉良言,请海涵在下失礼,不知孔公可能救我?”
孔纬道:“为今之计,将军只有将功赎罪,率军退回京师,趁朱玫不备斩之,方可转祸为福。”
王行瑜有些顾虑,犹疑道:“朱玫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再说圣上……”
孔纬见状,连忙取出了僖宗密诏。密诏上明令王行瑜擒斩朱玫,事成之日,即拜其为静难节度使。孔纬又道:“凡事有大义小惠之分,望将军为朝廷分忧,为京城百姓着想,定辅三阙,以成大义!”
王行瑜心意遂决,当即答应了孔纬。
孔纬一走,王行瑜即召集心腹,商议道:“我军连战连败,若无功而返,定是死罪;不如斩朱玫,定京城,迎圣驾,取邠宁节钺!”众将佐皆无异议。
于是,王行瑜就从凤州连夜率军回到了长安。朱玫闻听大怒,亲至军营责问王行瑜:“你不遵号令,擅自回京,难道是想造反吗?”
王行瑜道:“我不造反,只想杀造反者!”众心腹闻言,一拥而上,当场就把朱玫乱刀杀死了,然后又将其首级割下,遣人送往兴元。接着,王行瑜又令心腹部将大肆搜掠,斩杀朱玫党羽数百人。一时间,诸军大乱,王行瑜无力约束部众,京城再遭焚掠,长安百姓又被荼毒,大街小巷,随处都可见到无衣冻死的士民。
裴澈、郑昌图趁乱率朝官二百余人,拥着襄王李韫逃离了京城。郑昌图问裴澈应往何处,裴澈道:“不如前往淮南,高骈兵马众多,可以安身。”
郑昌图道:“高骈反复无常,他见我等失势,是决不会相容的。何况路途遥远,一路上必定凶险重重。郑某素与王重荣有旧,不如奔赴河中。”
裴澈道:“既是如此,也要先遣使者知会王重荣,待其有意,再动身不迟。”
郑昌图依言,先遣使者前往河中。使者到达河中后,王重荣听罢来意,满口承诺说愿意迎奉新天子。
然而,郑昌图万没想到,李韫一行一到河中,王重荣连面都不见,就在城门口把李韫给斩杀了,随后即将裴澈、郑昌图等人全都囚禁了起来,其他二百多位随行朝官则是一个不留,统统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