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唐军喝彩声大起,黄巢爱将王济安又气又痛,叫了声:“沙陀鳖孙休走,王济安来了!”他舞动雷火鞭,直奔史敬思。史敬思见来者威猛异常,忙小心接战。两人可说是棋逢对手,在阵前来往厮杀,越战越勇,观阵诸军直看得眼花缭乱。战到五十余回合,王济安渐觉气力不支,回马欲归本阵,史敬思大叫:“哪里跑!”策马急追。看看将近,王济安突然回身,一道寒光直冲史敬思而来。史敬思大叫不好,王济安身后马上便没了史敬思的人影。王济安心中一喜,刚刚勒转马头,突从马的一侧,一柄长枪疾如闪电般直刺向王济安的前胸。王济安哪里躲得过去,惨叫一声,栽于马下。
史敬思随即又跃身跨上马背,舞动长枪,大叫道:“还有谁敢上?”
李存孝见史敬思已连斩三员敌将,早就按捺不住了,高叫道:“史叔叔,给存孝留两个!”说着,拍马就要出阵。
朱温见状,忙向王彦章使了个眼色。王彦章会意,大叫道:“厅子都何在?”——这已成了厅子都发箭的口令。
现下的厅子都已有四百多张子母威远弩,而且又经过敬翔的改进,一机可发一支大箭和十二支短矢,射程也提高到一般弓箭的四五倍。随着王彦章的口令,四百厅子都少年,人人身着黑衣黑甲,越阵而出,架弩摇轮,动作整齐划一。一时间,呜噜呜噜的摇轮声,如天边滚雷般响起,不一时,乌云般的箭雨就向敌阵罩了过去。大箭刺耳的鸣叫声,令在场诸军人人变色。义军躲避不及,纷纷中箭,登时就倒了一大片。义军大恐,只得连连后退。
李克用看在眼里,也不禁大为震撼,心中暗道:中原真是能人怪事百出,还真不可小觑呢!他见敌阵后退,忙举宝剑高呼道:“给我杀啊!”竟率先冲向了敌阵。朱温、赵犨、周岌、时溥等见状,也各自率军冲了过去。
一时间,二十多万军马就杀在了一起。
挡道
义军的战斗力明显不如从前了,其战阵很快就被沙陀铁骑冲乱了。李克用、史敬思、李嗣源、李存孝、李承嗣等人更是勇猛过人,率领着黑衣黑甲的“鸦儿军”,犹如一股股旋风般,将二十万义军搅得七零八落。朱温见状,心中暗暗较劲,也拿出了全力,“十虎将”及王檀、李思安、寇彦卿、王彦章等小将各显本领,只管向前。尤其是王彦章,一柄大铁枪拨风起澜,在义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李存孝与王彦章年龄、身材、肤色都差不多,李存孝此时的大铁槊已有上百斤重,王彦章此时也换了把铁枪,也有上百斤重。二人在阵中刚好相遇,王彦章知道“飞虎子”的大名,李存孝却不认识王彦章,他见王彦章如此勇猛,便高声问道:“喂,那位使铁枪的,你叫什么名字?”
王彦章抬头看了一眼李存孝,高声答道:“飞虎子,你听好了,我是郓州王彦章,字子明!”
李存孝道:“原来你就是‘王铁枪’啊,难怪如此厉害呢!”
王彦章道:“都说你飞虎子勇冠天下,我王铁枪却不服,有机会我一定要领教一下!”
“我也正有此意!”
“那就一言为定!”
二位小将在金戈迸响的战阵中,边打边说,犹如游玩一般,直气得义军众将火冒三丈,纷纷向二人杀来,但是,他们始终难以靠近二将,即便到了二将跟前,也大多是一招就被击退——这两员小将的臂力实在是太大了!
此时,义军已经损失了数万人,只见方圆十几里的战场上,满地都是惨不忍睹的断肢残躯,喊杀声、叫骂声、兵器击打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直冲云天。也许是上苍不忍这人间屠戮再继续下去了,突然之间,乌云四合,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犹如黑夜一般。紧接着,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随之,“咔咔”、“啪啪”的惊雷连连炸响,顷刻间,倾盆暴雨从天而降,雨雾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战场,不多时,三尺之外就难分敌我了。朱温、李克用等这才不得不鸣金收军,一场残酷的人间杀戮也终于停了下来。
这场暴雨一直下到子夜方才停下,太康平地积水数尺,义军营寨大多成了一片汪洋。黄巢无奈,只得传令各军向北进发,至中牟集结。
当夜,李克用、朱温、时溥、周岌各自接到哨报,黄巢正由中牟向北出发,欲由王满渡北渡汴水。各帅立功心切,皆率军直扑王满渡。
义军大军正在渡河之际,四路唐军就相继杀到了,义军哪里还敢还击,十余万大军很快就被数万唐军冲散了,皆寻路四处奔逃,逃不及的只好弃械投降。
黄巢好不容易渡过汴水,在诸兄弟和部将的护卫下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兖州方向逃遁。此时,随众已不足千人了。
李克用得报,带着数百亲骑急速追赶,次日中午追至冤句。不想,他刚一进入冤句境内,就有万余百姓挡住了去路。史敬思连喝:“躲开!让路!”但百姓就是不让道。李克用忙在马上连连抱拳施礼,说道:“各位乡亲,在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奉朝廷之命追击叛贼黄巢,快请让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道:“黄王是为了我们百姓才造反的,将军放过他吧!”说着就跪了下去。接着,众百姓也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七嘴八舌地叫道:“黄王是好人啊!将军放过他吧!”
李克用知道,这一带是黄巢的故乡,自然理解会有人支持他,但仓促之间,竟聚集了这么多百姓冒着被灭族的危险拦道阻兵保护他,这可就大出李克用的意外了!他连忙下马,躬身施礼道:“你们这样做,可是诛九族的大逆之罪啊!乡亲们,快回家吧!李某朝命在身,也没办法啊。”
众百姓还是不动,李克用无奈,只得上马下令:“绕道追击!”
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高叫道:“李克用且慢!”
李克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双手捧着一个黄皮包袱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三个英武的青年。
李克用有些纳闷:“孩子,你这是……”
少年说:“我叫黄擎,是大齐皇帝的小皇子。这是大齐皇帝的符印,反正父皇早就想归隐深山了,将军就把我和这符印交给朝廷吧,这个功劳不算小吧?就请将军不要再追赶了。何况,茫茫群山,就凭你这区区数百人,即便追上了,恐怕也很难如意吧!”
少年入情入理的一番话,让李克用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黄擎身后的三位青年人闻听此言,悲愤交加,叫道:“殿下,不能啊!”
黄擎声音异常镇静:“李用、杨景、王贤,我心意已决,请勿多言!”又回头对李克用说道,“李将军,他们三人都是无辜百姓,就请放他们回家吧!”
李用、杨景、王贤齐声叫道:“不,我们是大齐皇帝陛下的御前将军!”
李用、杨景说毕,高叫道:“殿下保重!”双双举剑自刎。
王贤毕竟才十七八岁,拔剑慢了些,正要自刎,已被李克用用剑格开,王贤回剑仍要自刎,李克用又把剑格开,只听叮叮当当,一个要自刎,一个又不让,眨眼间,就已十来个回合。王贤战兴陡起,大叫道:“你不让我死,我就叫你死!”竟然放手跟李克用厮杀起来。王贤此时已抱定必死之心,出招不用考虑防守,全是进攻的态势。李克用对王贤则是越来越喜爱,出招时全是防招,还得提防他自杀,竟然战了个平手。史敬思大急,也顾不得李克用责怪了,瞅了个破绽,一枪就把王贤的长剑砸飞了。李克用趁着王贤发愣的一瞬间,把王贤生擒过去,吩咐:“绑了,好生照看!”
李克用看了看李用、杨景的尸身,长长地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回去吧!”
李克用押着黄擎于次日回到封禅寺驻地,刚一进帐,倒头就睡下了——这两天两夜,他来回奔袭七八百里,实在是人疲马乏!刘代云提了两天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下来。
次日,李克用、刘代云百般劝说,王贤终于同意归降李克用,并成为李克用的又一位养子,更姓名为李存贤。
王满渡一役,朱温收获不少,黄巢的精英战将大多投靠了他,尤其是葛从周、霍存与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这让朱温兴奋不已。葛从周,字通美,濮州湮城人,为人豁达,不仅武艺精湛,而且甚有谋略,其父葛简,曾为兵部尚书。霍存,洺州曲周人,勇猛好战,尤善骑射。张氏三兄弟,清河人,其祖、父均为阳谷县令。老大张归霸,字正臣,自幼倜傥大度,颇知兵法,黄巢称帝后,以其为左番功臣;老二张归厚,字德坤,骁勇而有机略,尤擅长钢槊、弓箭;老三张归弁,字从冕,文武全才,尤善口辩。
朱温不仅得到了这些名重一时的骁将,而且平添了数千精兵,心中自然大喜,但有一件事情让朱温不太舒服,那就是尚让带领一万余人竟然投降了时溥,这可使原来有权无兵的时溥实力大增。还有一件事情,也让朱温心中颇为失落,那就是尚让的夫人,也就是与张兰舒并称“大齐双姝”的刘姣娘,现在也花落徐州了!
不久,追击义军溃军的各路人马相继回到了大梁。王虔裕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让朱温对时溥更为嫉恨:黄巢逃到泰山虎狼谷后,连同黄揆、黄邺、黄谔兄弟八人,就被其甥林言杀害了。林言带着这些首级和女眷随后投靠了时溥,剿除黄巢的首功竟然落到了时溥的头上!
令人奇怪的是,林言投靠时溥的第二天,林言与尚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朱温一听,心中不禁疑团陡生:在义军中他和林言同为四大卫将军,因此来往颇多,对其为人也最了解,以林言对黄巢的忠诚,军中不作第二人想,何况,他还是黄巢的亲外甥呢!
林言怎么会杀黄巢呢?
不管怎么说,黄巢终于被剿灭了!朱温该履行对李克用的承诺了,在上源驿大摆庆功宴席。
李克用率领监军陈景思,掌书记任圭,养子李嗣源、李存孝及河东将史敬思、薛铁山、李承嗣等三百余将吏应邀赴宴,刘代云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前往。
李克用一行一到上源驿,远远地就看见朱温、敬翔、朱珍、庞师古、杨彦洪等正在恭候。此时的上源驿就如过年一般,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朱温把李克用接进宴厅后,众人分宾主落座。朱温高举酒杯,以主人的身份向全场敬酒:“本帅提议,咱们先共干三杯,一杯敬我朝廷,终灭大逆,永除腹患;二杯敬我将士,人人争先,劳苦功高;这第三杯嘛……”他顿了一下,两眼笑对着李克用道,“自然是敬太原李公,古道热肠,千里助人。”
全场连叫:“好,干!干!”
三杯干过,李克用也站了起来:“各位,本帅也学朱兄敬三杯酒,不过我这酒可是敬给三个人的。”此话一出口,全场都静了下来,人人心中都在琢磨,不知李克用要敬哪三个人。
“第一杯敬当今圣上,少年即位即蒙大乱,不得不颠沛流离,现在大乱已平,可望早回京师,重振大唐了;第二杯敬汴帅朱公,短短三百日,即重振雄风,逆境中显现英雄本色;第三杯敬逆首黄巢……”李克用话一出口,只听全场一片“啊”声,人人惊叫,陈景思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李克用继续笑道:“各位不必紧张,且听李某把话讲完。这个黄巢本是一介商贩,一个没有中第的秀才,但他搅动得大唐天下八九年不得安生,不能不说是个人物吧?大家想想,要是没有这个黄巢,我们哪来立功的机会?又哪来的机会喝这庆功酒?大家说,该不该敬?”全场大叫:“该!”但敬翔、陈景思等持重的人却替他担心:把当今天子、朱温、黄巢三个人搁在一起,这要是传到朝廷中,那还得了!
随后,朱温、李克用两人相携,挨桌敬了一遍。李克用的酒兴越发高涨,对朱温道:“朱兄,听说你是海量,我还真有点不信!你看咱们较量一下如何?”
朱温兴致大增:“好!不过咱们可不能干喝。”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枚玉璧,递给李克用,“贤弟请看,这一面是狩猎图,一面是夜宴图。我们就猜图喝酒,怎么样?”
李克用眯着眼看了一下玉璧,连称:“好,好!猜图喝酒,好主意!公平!公平!”
公平是公平,可李克用总是输,再加上将领们不断地来敬酒,李克用又不作假,来者必应,很快就喝高了。正在此时,随着朱友恭的一记掌声,乐声大起,一群艺伎翩翩而入,个个风姿绰约,舞姿优美,一时间,呐喊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此情此景,令醉意恍惚的李克用仿佛又回到了鞑靼的草原,那篝火,那歌声,那舞蹈,直诱得他体热面红、血脉贲张,竟情不自禁地跳到艺伎中间,随着音乐舞动了起来。腾挪摆动,飞腿旋转,一些跟随他到过鞑靼的将领们则合着节拍“啪啪”地击掌、喝彩。艺伎们开始还有点惊吓,后来见这独眼大帅舞姿煞为好看、奔放,便把他围在当中,也跟着掌声的节奏,一起舞了起来,还互相牵手旋转!不一会儿,有几个太原的将领也加入进去,一时间,男欢女叫,不亦乐乎!
中原的将领哪见过这个,只觉得这李克用实在太过分了,简直是目中无人,很多人都有些气不过。杨彦洪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拍手让乐手停奏,示意艺伎们退了出去。李克用及沙陀诸将倒也没在意,舞不跳了,就继续猜拳饮酒。
上源驿
朱珍叫了几个将领轮桌给客人敬酒,当敬到李存孝时,李存孝突然问道:“怎么没见王铁枪啊?”
朱珍道:“彦章年龄还小,没有邀请他!”
李存孝大为失望,说道:“可惜,可惜,中原能战之人也就王铁枪了,他不来,这酒实在无趣!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朱珍与众将听罢此话,心中很不舒服。
此时,李克用已经回到了座上,兴致依然很高,叫道:“朱兄,现今黄巢死了,咱们也学学曹操、刘备,来个煮酒论英雄好不好?”也不等朱温回答,又问道,“依兄长看,谁可算得上当今天下英雄啊?”
朱温笑道:“为兄还真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