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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村长

刘璟

幽谷拾光

当个村长最难,上要应付那大小不等的官儿们,下要面对那一双双老百姓的眼睛,有成绩上面接着,有困难和问题自己扛着,腿儿跑断、腰累弯,又有几人能知当村长的心酸?

蛟龙出海

“我不干了,”村长说,“当最小的官,干最难的活儿,谁愿意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干了。”这样的话,连村长自己也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这次,你非把我撤了不中。”村长又对乡长说。

乡长大笑,笑完了说:“瞧你那熊样!你不干,行,但是你得再给我顶一个半月。”

村长之所以这时候提出来不干,是因为提留征收马上要开始;而乡长之所以要村长再顶一个半月,是因为一个半月后提留征收工作基本完毕。乡长明白村长的意思,村长当然也知道乡长脑袋里转的啥弯弯儿。

“一个半月后你保证撤我的职?”

“工作干得好就撤,干不好别想撤。”

村长咬咬牙:“反正就这一回了,就这样定吧。”

收提留难,收二狗家的更难。二狗两口子都是泼皮无赖的主儿,说得轻了他装着没听见,逼急了他敢掂刀子跟你玩命。去年收二狗家的提留时,村长额头上挨一砖头,至今还留有鲜亮的疤。每次照镜子,村长心里都要紧上一阵子,但又想不管咋着这是最后一回了,为了下一年不再作这种不是人作的难,就是舍下这张老脸也得把全村的提留收上来。

跟开始想的差不多,征收开始前三天,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交上了提留,再挨家挨户做做工作,全村没交的也就剩下那么几家了,其中有人对村长说,只要二狗交了,俺立马就交。

村长问乡长:“剩两三家不交中不?”

乡长反问村长:“我差一点不撤你的职中不?”

村长就又去了二狗家。村长说二狗你看我都五十多岁了,村长这活儿我也快干不动了。二狗说你看我也没本事,要不然我帮你干点儿。村长说交提留是农民应尽的义务。二狗说国粮谁敢不交?要是有的话我情愿交双份。村长说你屋里堆的那不是粮食是啥?二狗胸有成竹地说这些粮食全是我借来的下一年的口粮,不信你去前村问俺二姑去后村问俺三姨。

村长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却说:“你等着,我一会儿还来。”

“随便。”二狗说。

村长果然又来了,腋窝下夹着一卷凉席,一把蒲扇。

“以后我吃住都在你家了。”?村长说。“还是随便。”二狗一脚把满满一桶水踢翻在地。

村长不再言语,找块干净地方把凉席铺好,一盘腿坐上去,悠闲地摇起了蒲扇。吃饭时,村长也不用招呼,到厨房端了饭碗就吃,像根本没看见二狗家的白眼。

第二天早晨,村长的眼红红的,身上有好些蚊子咬的红疙瘩,但精神很好。

二狗一开门看见了摇着蒲扇的村长,急了,对老婆说:“你看咱院里脏的,我泼点水压压尘。”说完水落,村长就成了落汤鸡。村长用手一抹,竟满头满脸的尿。

村长还想继续在二狗家住下去,但不行了,村长病了。

村长儿子急火火把村长送进了医院。

刚打完针,村长就闯进了乡办公室:“你说咋办?”

乡长说:“咋办?你是村长,这该你告诉我。”

村长说:“我的法都用完了,还是干不好工作。”

乡长说:“你就恁熊包,就兴他硬,你不会来点硬的?”

村长说:“那我回去就让人抬他的粮食,这样中不?”

乡长一口烟没吸好,呛得一个劲儿咳嗽,咳嗽得头一抬一点。

村长的病一好,村里就热闹了。村长带着几个村干部,一下子就“占领”了二狗的家,一斧头就劈开了二狗刚刚锁好的大锁。“抬。”村长说。几个壮小伙儿毫不费力地把几袋麦子扔上了车。

“让他抬,让他抬,”二狗说,“这次我整不死你我就不是二狗。”说完他就打电话去了。

不管咋说,村里的提留征收任务在当天下午就全部完成了。

今年市里对减轻农民负担有硬性规定,严禁组织突击队等进村“抢”粮。接到电话后,报社电视台几个记者很快就赶来了。面对话筒,二狗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说村长是个老村霸,拿着个大板斧,差点没有将俺男人的头劈成两半。而村长说他就是不交,我当村长的没好法,又说我砸他的门是经过乡长点头同意的。

记者又立刻找到了乡长,听明来意后乡长大吃一惊,他说这事我怎么可能点头?现在上面要求那么严,政策透明度又那么高,有哪个基层干部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那个村长倒是来跟我说过这事,但当时我正患咳嗽,还没听明白他说的是啥事,他就走了。现在村干部啊,素质太差,像出事的这个村长,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

当晚,这件事就上了电视,第二天又上了报纸。

终于,村长被乡里撤职了。

诗文并茂

叫苦不迭

各级领导是好人,村组干部是罪人。

没级没品当村长,周围群众得罪光。

没黑没白拼命干,老了还要儿女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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