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书吏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孔小二乃刘得海的佃户,无缘无故怎会陡起杀心?刘得海身上并未多带银两,而李巧儿随身携带的衣物,他又全给了车夫,这怎能说是谋财害命?孔小二的女儿当晚回夫家,又突然失踪,此处极为蹊跷,很有可能是此案中的重要关节。老爷舍此不问,系大错也。刘得海借宿时,李巧儿骑的一头黑色驴子拴在屋檐下,天明发现二人被害时,驴子也不知去向。据卑职推测,盗驴之人,乃是杀人凶手。现在驴子尚未寻到,却把孔小二定为杀人凶手,这更是大错特错了。”
莫书吏这一番话,说得施县令如梦初醒,冷汗直冒。他带着愧意说:“本县盛怒之下,定案失当了。孔桂英和黑驴,眼下尚无线索,还须慢慢访拿。”
“老爷,眼下还有一事,不能延误,刘得海和李巧儿的尸体还未勘验,若再被凶手移尸灭迹,这案子就更棘手了。”
“对对,明天须早早前去勘验。”
次日一早,施县令、莫书吏带着差役、仵作,押着孔小二,来到了掩埋尸体的九龙山。
这九龙山就在孔家庄的旁边,山脚下就是孔小二的家,山上有座九龙庙。
山下青松翠柏,郁郁苍苍,像一条绿色的带子,沿山环绕。
孔小二来到山脚下一看,呆住了:昨天清晨,浓雾茫茫,自己心急慌忙地来到这里,也来不及分辨东南西北,只记得将尸体埋在一棵百年老松树下。
现在一看,山脚下到处是百年老松,究竟埋在何处,已难以辨认了。
施县令听孔小二这么一说,就吩咐差役沿着山脚分头寻找。一会儿,一个差役在一棵老松树下发现一处泥土松软。施县令下令挖掘。不一会儿,果然挖到一具尸体。一个急性子差役跳下坑去,拎起尸体的两脚,狠命一拖,只听众人一声惊呼:“啊——”原来拖出来的竟是一个光头和尚。
这下,大家被惊呆了。施县令走到孔小二面前,问:“你可认得这和尚?”
孔小二走近尸体,低头辨认了一阵,说:“他是山上九龙庙里的方丈,名叫悟生。”
“是你杀了他?”
“不不不……我、我哪里会杀他!”
“此坑是你所挖,和尚怎会不是你所杀?”
“这……”孔小二再也无言答辩了。
一旁的莫书吏看了看坑中的尸体,又望了望山脚下的不计其数的百年老松,沉思了片刻,和施县令耳语了几句,便喝令差役们分两路沿着山脚继续细细搜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光景,终于在南山脚下,挖出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众人一看,果然是刘得海和李巧儿。
案中又多出了一具和尚尸体,案情越加复杂了。
仵作勘验了三具尸体,都是刀伤,均为他人谋杀。
这时,莫书吏走到施县令身旁,轻声说:“欲知山中事,须问打柴人。卑职心想上山访查,或许能得到一点蛛丝马迹。”
施县令点头称是:“如此辛苦先生了。本县先回县衙,如有讯息,望先生早早报知。”说完,又派了两名差役暗中照看莫书吏,然后叫衙役们用芦席把三具尸体包裹好,抬回县城去了。
莫书吏独自一人,踱步上山。
此刻,山上九龙庙的大雄宝殿一侧角落,躺着两个叫花子。他们一边边捉虱子,一边闲扯着。一个说:“瘸哥,昨晚睡得可好?”
瘸腿叫花子说:“好个屁!老子刚闭上眼,就被那个小和尚喊醒,说是他们师徒俩即刻要出外云游,叫我们帮他照看寺庙。被他一打扰,我一夜没睡好。痢弟,你睡得可好?”
“别提了,半夜被一阵驴声惊醒,想必两个臭秃子出外云游还买了头驴子,真他娘的好大福气!”
瘸腿叫花子接着说:“昨夜睡不着觉,躺着无事,倒想出了一首顺口溜。”
“瘸哥好文才,居然作起诗来了。快念给兄弟听听。”
“什么好文才,不过是叫花子掼西瓜——穷开心罢了。你听着:昨晚闻驴鸣,今晨无钟声。老小两和尚,同是尴尬人……”
瘸腿叫花子刚念完,突然从大雄宝殿另一侧走出一人,嘴里连声说着:“好诗,好诗。”此人正是上山私访的莫书吏。
两个叫花子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称赞这首顺口溜是“好诗”,便撑起身来,挤眉弄眼,笑容可掬地说:“相公,我们是信口胡诌的,这真是一首好诗?”
“此诗意新语工,妙趣横生,听后令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自然是好诗!不过——”
叫花子睁大了眼:“不过什么?”
“不过‘老小两和尚,同是尴尬人’一句,不明内情者则难解其意。”
两人被莫书吏赞得忘乎所以,那个癞痢叫花子索性站起身来,唾沫四溅地向莫书吏解说起来:“这有什么难解的!喏,告诉你,这九龙庙里住的是一老一小师徒两人,师父叫悟生,徒弟叫慧净。师徒俩都和山脚下孔小二的女儿孔桂英有勾搭,这不是老小两和尚,同是尴尬人吗?”
莫书吏听到这里,顿时心内明白了几分,便连连点头,一语双关地说:“如此一说,晚生明白了!”他又胡乱奉承了叫花子几句,就信步走出大雄宝殿,在寺院内内外外察看了一番,果然是悄无人迹。莫书吏不敢耽搁,匆匆离寺,会同了暗中尾随的两个差役,脚下生风地直奔县城。
莫书吏回到县衙,马上把两个叫花子叙述的情况向施县令作了禀报。
两人计议一番,施县令立刻发签传来当地地保,问明了小和尚慧净的原籍,即刻挑选了三个精壮捕快,出发追捕。
捕快们日夜兼程,三天后赶到了慧净的原籍河南归德。说来也巧,一进县城,正好看见一处驴市,三人在驴群中一一察看,竟真的给他们发现了一头和车夫供述相符的黑驴。张三找到了卖主,又从卖主嘴里得知此驴是三天前一个叫解洪海的转卖给他的。于是,又由卖主陪同,寻到了解洪海的家。
众人踏进解家,解洪海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张三见解洪海举止失措,一把扯去了他头上的方巾,一看,竟是一个光秃秃的和尚头。张三等人四下搜查,又从卧室内找到了一个年轻女子。严词盘问后,那女子承认自己是孔小二的女儿孔桂英。
捕快们押了慧净和孔桂英,速速赶回了清苑县。施县令当即升堂,传出了张三郎、车夫和孔小二,押出孔桂英、慧净。堂上,施县令罗列证据,连声追问,慧净见事已败露,只得供认了实情。
原来,慧净和孔桂英素有奸情。刘得海和李巧儿来孔家借宿的那天夜里,慧净得知孔桂英新婚回娘家探亲,便借着月色潜来相会。他摸到孔桂英房外,从后窗往里一看,见炕上躺着一男一女。慧净以为那女子是孔桂英,不觉恼怒万分,顿起杀心。他在灶房间里摸到了菜刀,越窗而入,杀死了正在酣睡的刘得海和李巧儿。慧净杀死两人跳出窗后,又看见了拴在屋檐下的那头黑驴,便顺手牵羊,把驴牵回寺内。哪知慧净刚踏进卧房,却见一女子睡在床上,掌灯一看,竟是孔桂英!慧净大惊失色,喊起一问,才知孔桂英因刘得海来借宿,父亲要她暂回夫家,她一是怕天黑路远,二是眷恋和尚,便上山摸进了寺内。慧净听完后,方知刚才错杀了人。慧净把杀人一事告诉了孔桂英,两人觉得呆在此地凶多吉少,不如远走高飞,于是便收拾行装,准备逃回慧净的家乡。谁知隔墙有耳,老和尚悟生正在房外偷听,当他得知慧净要拐走孔桂英时,便推门进去,以告官威胁。慧净不肯就范,又扬刀杀死了悟生。他把尸体埋在山脚下,又到大雄宝殿借托“出外云游”哄骗了两个叫花子。诸事安排停当后,这才换了装束,带了多年积蓄,让孔桂英骑上驴子,乘着茫茫浓雾,下山回到了河南老家。
一场奇案,到此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施县令听完供词,大笔一挥,对一干人犯分别作了判处。
判决完毕,施县令和身旁的莫书吏相视一笑,不觉都轻松地嘘了一口气。
(改编:吕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