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颗陨石呈橘黄色，起初很大，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坠落的过程中，与空气不断摩擦变得越来越小，砸到东尼的脑袋上时只有绿豆大小的一抹黄光，在他毛茸茸的头上一闪即逝。
东尼头疼欲裂，就像是脑袋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大堆不属于他的数据，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符号和大量文字在眼前不停地翻滚、闪烁。而且，这些数量庞大的数据还在不断地膨胀，就像一块泡了水的海绵，永无止境地冲击着他的每一个脑细胞。虽然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但东尼的脑沟却渐渐面目全非。
剧烈的疼痛让神经系统迅速闭合，东尼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撞入耳膜的是一个女孩子压抑的啜泣声：“东尼，你怎么了？连你也不理我了吗？求求你，不要装睡了好不好？”
东尼相当无语。拜托，我差点挂了好不好？装睡，装睡能装出这种欲仙欲死的效果？
东尼忽然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完全清醒过来。
他叫东尼没错，女孩儿是他的主人，这也没错。可他什么时候能够听懂她的话了？不但是声音，每个字的意思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是只兔子呀。他为什么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东尼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一下子就陷入了宕机状态。
“东尼，你醒了。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每次看见你，我就如同看见他。”女孩并不在意东尼的状态，只顾喃喃自语。
东尼这个名字是他和她一起取的，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东”字，而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妮”字。
在大学的新生欢迎会上，他第一次看见她，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不可自拔。他说她是来自广寒宫的仙子，那么清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而她也爱上了他，爱上了他真诚的清澈的没有被尘世污染的目光，爱上他才华横溢的音乐才能。可是······
“可是为什么，老天要把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的惩罚？”
东尼的耳朵抖了抖，一幅幅过去并不明白的画面在他脑子里迅速拼接起来：街灯明亮的夜晚，男主人叶东开灿烂的笑容，突然出现飞驰的大货车，司机一嘴酒气但依然冷酷、明亮的眼睛······最后，自己飞出主人的怀抱，主人倒在血泊中。
这一幕幕自己过去并不懂得的场景联系在一起，东尼的瞳孔蓦然一缩。司机的眼睛在他面前定格，并迅速放大。
这是一桩伪装的酒驾撞人案，因为那个司机的眼睛太清醒。在这表面看来证据确凿的车祸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女孩依然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你说你的爸爸妈妈非常喜欢我，你说唱片公司非常认同你的才华，等你售出第一首歌，就和我结婚。可是，一切都变了，你失去了视力，变得自暴自弃；而你的父母也拒绝接纳我，他们说我是扫帚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明白啊，东开。他们似乎忽然开始害怕我，讨厌我，甚至我连见你一面都变成了奢望。东开，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没有发现，怀里的兔子慢慢移出了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跳进了草丛中，不见了。
2
在繁华的灯火辉煌的城市背面，总有一些潮湿的、低矮的砖瓦建筑隐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
在一条幽长的小巷里，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在四合院敞开的大门外坐着两位中年人。大叔的两鬓都被岁月染白了，满脸皱纹让他显得苍老了许多，他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言不发，倒是中年女人欲言又止：“老头子，今天我们对那姑娘说的话是不是太绝情了点？毕竟人家也是好意······”
大叔叹了一口气，说：“她是好意，这没错，可这好意会害死人的，红颜祸水呀！人家医生可说了，东子的视觉神经损伤得并不严重，是可以修复的。可是我们到哪儿筹钱呢？肇事司机赔的钱只够医药费，哪有钱做什么手术？人家李公子可说了，看在和东开同学一场，他愿意出这笔钱，但前提是东开必须和严妮分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让那丫头见到东子？”
大婶不满意了，愤愤不平地说：“这姓李的能有那么好心？你看看他那眼神，看东子跟看到杀父仇人似的，这车祸肯定有猫腻！”
“就算有猫腻，你有证据吗？”大叔白了她一眼，垂头丧气地说，“人家老爹是市长，咱们一个平头老百姓，斗得过人家吗？算了，自古民不与官斗，忍了这口气吧。也怪那丫头太招人眼了，就算娶进门，还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患呢。”
他们没发觉，一只兔子正蹲在墙根，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等两人沉默下来，兔子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蹦一跳地进了后院。
3
他的心很乱。
他盼望着她来，又怕她来。
他恨她，曾经的山盟海誓说得多好听啊。说什么执子之手，不离不弃。可刚出车祸，她就没影儿了。他不要她慷慨解囊，也不要她生死与共，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和她说说话，这个要求难道很高吗？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这比货车辗过他的身子，更让他难受。
他更恨自己，自己真是一个没用的人啊。刚刚有了点希望，有了机会，刚刚想展露自己的才华和价值，就天降无妄之灾，这就是命吗？难道他注定就是个没用的人，注定不可能出人头地吗？
一夜之间，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废物。
就算她不嫌弃他，依然守在他的身边，可他拿什么来灌溉他们共同的理想？在飞驰的货车撞上他的一刹那，他踌躇满志的心就和理想一起破碎了。
他自卑、自弃，心灰意冷。他第一次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思念，却又怕看见她，听见她的声音。
他忍不住从心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严妮，你真的把我忘了吗？你真的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轻如枯草，风一吹就没有痕迹了吗？”
他这样问，只是自语，只是发泄，并没有奢望她的回答。
但是却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静夜里幽幽地说：“我没有忘记你，也没有放弃你，希望你自己不要先放弃自己。”
叶东开心里一震，惊喜若狂：“严妮，是你吗？”
“是我。”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他有些疑惑。
“这还不怪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通知我，害得我把嗓子都哭哑了。”
那个声音显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东开，你的眼睛会好的，黑暗只是暂时的。欧拉失明后，依然解开了许多数学难题；贝多芬失聪后，依然创作出命运交响曲。我爱的那个东开，是一个活泼开朗，不把一切困难放在心上的男孩子；是一个坚强独立，不把伤痛当做沮丧借口的男孩子。而你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严妮，我······”
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们心有灵犀，不等他说完，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就全明白了：“手术费的问题，你不要担心。”桌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翻动报纸的声音，“我全都想好了，这一笔钱虽然数额巨大，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振作起来，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一定可以解决的。”
“共同努力？可是我的眼睛······”
“好啦，不要拿你的眼做借口啦。”那个声音胸有成竹地说，“虽然你看不见，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靠眼睛，更多的是靠心。这里有一场青年歌手比赛，冠军可以得到六十万巨额奖金，这笔钱足够治好你的眼睛了。你不是说我的声音比黄鹂还悦耳，你不是想为我写一首歌吗？那么，兑现你的承诺吧。”
这些话如同黑暗里的一盏灯，在他面前点亮。阴霾一扫而光，他看见了希望。
4
你是蓝天上翱翔的风筝，
那么轻快，那么自由，不带一点忧伤；
你是沙漠里的一簇新绿，
那么挺拔，那么耀眼，透露出一点倔强；
你是黑暗中微弱的亮光，
点燃了我沉沦的希望。
你总是默默陪伴在我身旁，
眸子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你总是静静倾听着我的梦想，
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就算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拥有你我也不会孤独、彷徨。
就算我坠入无底的地狱，
拥有你我就拥有了天堂。
这首歌名叫《希望》。严妮轻轻哼唱着，毫无疑问歌声里有他和她的影子，这是独一无二的、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歌曲。
也许这首歌曲并不能与顶级音乐制作人的作品相比拟，但它胜在真情流露。情感从来就是最动人的篇章。严妮爱煞了它。她真的相信，那个坚定的、永不屈服的男孩站起来了，他走出了灰暗的绝望，又一次和她并排站在了一起。
“东开，请你站出来吧。就算你被毁了容，你也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王子，让我看看你吧。”她请求。
“不。”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隐藏在美人蕉的阴影下，始终不肯露出头，“我会让你看见我的，但不是现在。你知道怜悯会比孤独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有点怪怪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判断。他就是他，她熟悉他的字迹，他的曲风，还有······那玻璃般脆弱的自尊。
她理解他。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