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兔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苹果似的脸。
这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他有一双蓝色的，如同大海一样的眼睛。看到兔子睁开眼睛，他高兴极了，轻轻抚摸着兔子脏兮兮的皮毛，一个劲儿地说：“太好了，小兔子，你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死？兔子轻轻摇了摇头，他也以为那一刻自己要死了，但他还是挺过来了。
就在他摇头间，兔子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自己居然能听懂人类所说的话。
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霎间，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男孩见他傻乎乎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胡萝卜，递到兔子的面前，笑着说：“小兔子，你一定饿坏了吧。不过就算再饿，你也不应该去垃圾场找吃的。”
兔子的确饿坏了，他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饥饿的呼喊。可他嗅了嗅眼前这根胡萝卜，却毫无胃口，以往的美味佳肴对自己似乎没有了一点吸引力。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冰箱里的鲜牛肉，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才是他需要的！
小男孩见他迟迟不张嘴，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明明知道他听不懂，他仍然问：“怎么了，小兔子？你在看什么？”
话音未落，怀里的兔子就跳了出去，一点也不顾忌冰箱里的寒气，直接扑到那块鲜牛肉上大嚼起来。
小男孩目瞪口呆，兔子是肉食动物吗？
到底是他记错了书本上关于兔子的记载，还是兔子忘记了自己是食草动物？
“喂，喂，吃那么多生肉，你会消化不良的！”小男孩一愣神的工夫，这只兔子已经把那块至少有十斤的牛肉啃了一半。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不管是兔子疯了忘记了自己该吃什么，还是自己疯了产生了幻觉，他都必须阻止这只兔子。男孩怀疑，让兔子继续这样吃下去，他的肚子会被撑爆。
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只兔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就像长在那坨肉上，男孩根本就无法把他和肉分开，即使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是在做无用功。
小男孩还来不及惊讶，另一件让他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兔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瞪着通红的眼睛，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含含糊糊地喊道：“我······我需要这能量，你······休想夺走······”
小男孩大吃一惊，差点儿跳了起来。就算是忽然遇见了外星人，也不会让他如此吃惊。
他踉踉跄跄一连退了好几步，发觉这只兔子并没有变身魔鬼扑过来的意思，这才止住。他犹豫了片刻，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兔子点点头。他嘴里很忙，没工夫搭理男孩。
小男孩战战兢兢地问：“你真的是一只兔子吗？”
兔子又一次点头。他犯不着撒谎。
小男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人类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恐惧。至少他是只兔子，至少自己对兔子这种动物还算熟悉。熟悉的东西总是更容易让人接受，哪怕他是变异的，与众不同的。
小男孩快要跳出咽喉的心脏落到了实处，他恢复了笑容：“我叫东尼，你呢？”
兔子歪着头想了想，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被抓进研究基地时，每一只兔子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编号。
“我叫编号713。”兔子吞吞吐吐，因为他不敢确定这算不算名字。
果然，东尼大叫起来：“这算什么名字？！又难听，又难记！”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你一定是从爸爸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吧。”
“你真可怜，逃出了爸爸的实验室，又遭遇了一场暴雨。”
东尼的同情心顷刻间泛滥，尽管兔子很脏，沾满了油污，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轻轻抚摸着兔子的茸毛。
兔子眯起了眼睛，男孩的抚摸让他感到很温暖，很享受。
“我会给你起个很威风、很神气的名字。”东尼承诺，“你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兔子，所以你必须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兔子很期待这个名字。
但给一只兔子起一个威风、神气，而又与众不同的名字，对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来说显然有些难度。一连起了十几个，不是兔子不满意，就是东尼自己不满意。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友谊，他们很快就无话不谈。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东尼在说，兔子在听。
毕竟兔子的经历几乎一片空白，除了被注射T病毒，导致细胞分裂产生的巨大疼痛外，他没有经历过什么值得分享的事。
“我的妈妈很早就死了，我甚至回忆不起她笑起来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她是模糊的，遥不可及的。”
“我的爸爸是个工作狂，他从来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一样，在节假日带我去游乐园，或者和我一起分享烛光晚餐。他总说他很忙，很忙。”
“我没有伙伴，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大人们表面上对我爸爸很尊敬，但在背后叫他‘疯子博士’。无论是在幼儿园，还是小学，他们都对我们敬而远之，并且每个试图接近我的小朋友都会被父母郑重告之：离他远一点！”
“没有人陪我说话，我常常对着墙壁发呆。爸爸总是在工作、工作，甚至一连几个星期我都见不到他一面······”
······
意外总是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编号713接受了东尼，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接受那个疯子博士。毕竟细胞分裂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泯灭的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简单而快乐，在他几乎都要忘记博士的时候。博士突然出现了。
动物对危险的敏感总是远超人类，所以当博士打开房间的时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东尼一个人。
2
“刚才你在和谁说话？”博士有些奇怪。
东尼虽然不明白，编号713为什么突然躲了起来，但他是他的朋友，他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他出自本能地掩饰：“爸爸，我······我刚才没和谁说话，我在自言自语。”
博士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把戏，他的谎言太稚嫩了点。
博士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抱了抱他：“儿子，我对不起你。自从你妈妈去世后，我们已经很久没去游乐园了吧？”
“是的，爸爸。”东尼的眼睛亮了，眸子里闪烁着希望，“爸爸，你愿意带我去吗？”
“当然。”博士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口答应了下来。但，他是有条件的，“那么现在，你可以说出你在和谁说话了吧。”
快乐总是容易冲昏人的头脑，何况东尼对爸爸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戒备，他脱口而出：“那是一只兔子，一只奇怪的兔子，他会说话，他说他是从你实验室逃出来的，他叫编号713。”
编号713？博士的瞳孔紧缩，心跳加快。
作为一个科学家，他有缜密的思维和超人的记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是一个星期前那只“死亡”的兔子的名字，他居然还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实验出现了重大的转机？
刹那间，他就下了决心：他必须得到这只兔子，不惜一切代价！
尽管心里巨浪滔天，但从表面上看他依然显得很平静：“一只会说话的兔子，这可真有意思。我亲爱的儿子，爸爸对你的朋友充满了好奇，我能不能见见他？”
“可是，他好像很害怕你。”
博士耸了耸肩：“这不要紧，对一个人的认识是一步一步渐渐形成的，我相信，相处久了，他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好吧，爸爸。不过你要发誓，不要伤害他。”东尼妥协了，这个小男孩并没有意识到爸爸的实验对小动物们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博士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发誓。好了，儿子，可以叫他出来了吧，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躲着。”
东尼对博士的话深信不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爸爸，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东尼蹲下身，冲床下喊：“快出来吧，编号713。放心吧，爸爸发了誓的，他不会伤害你的。”
一只兔子应声而出。他的智力比谁都高，但这并不代表他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他太单纯了。他的阅历决定了他待人处事的态度。
“真可爱啊。”博士嘴角勾起一缕笑容，分外慈祥。他把一直插在衣袋里的手掏了出来，似乎想摸一摸这只天真的兔子。
等兔子猛地发现他手里那支微型麻醉枪时，已经晚了。毫无防备的兔子中了枪，抽搐了一下，就倒下了。
眼前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东尼完全吓呆了。直到博士抓住兔子的耳朵把他拎起来时，东尼才反应过来。
“不！”他发出一声尖叫，“爸爸，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我的儿子，你要记住：生活不是童话。并不是每一个承诺都可以兑现的。”博士笑了。今天他笑的次数似乎特别多。多年以来的研究，终于在今天获得了完满的成果。用“欣喜若狂”根本不能表达出他的心情。
他的人在这儿，心却早飞走了，飞到了他朝夕相处的实验室，他必须马上解剖这只兔子，了解他死而复生的秘密。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错过了太多的机会。这一次，决不能再让这只兔子溜走。
成功触手可及，他不想耽误哪怕一秒的光阴。
可是东尼却扑了过来，紧紧抱住爸爸的腿，他绝不允许爸爸伤害这只兔子。“你这个坏爸爸，你这个冷血的屠夫、刽子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当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挂满泪水。
“你放手！”博士气急败坏，他可没时间安慰儿子。
“我不！我不！”一向乖巧听话的东尼展示了他倔强的一面，他死死抱住博士的腿不放。“我不能让你走，不能让他回到可怕的实验室。他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朋友啊！爸爸，求你了！”东尼号啕大哭。
“滚开！你这个讨厌的小鬼！”博士终于发怒了，他粗暴地掰开东尼的手指，用力一推，小男孩瘦小的身体向后跌倒，似乎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
暴怒的博士已经完全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为了防止儿子再纠缠下去，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厅，砰的一声关紧了屋门。
小男孩的头撞在了茶几上，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后脑勺汩汩流淌，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拼命爬向那冰冷的铁皮门：“不要啊，爸爸，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淘气，再也不和你作对······编号713，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东尼陷入了昏迷，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泪水一滴滴洒落在地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