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文明社会中都建立法庭，无论谁受了别人的损害，都可以去控告，从审判官的断案得到满足。这至少是法庭的理论，虽然在实行上法庭不全是公正的。审判官定案时，通常有一陪审官扶助，听两造的证据，于是给他们判决案。个人没有权力操纵法律。
在文明人中尚有许多初民的由个人自己解决纠纷的行为遗留下来。决斗（duel）是其中之一。近亲复仇（vendetta）是又一种。近亲复仇是一种私底下的血战，即一人受了伤害，全家去残害仇人或他的家族以为报复。这种所谓“公正”的半野蛮的形式流行于西西里、撒丁（Sardinia）及科西嘉（（Corsica）；在肯特基（Kentucky），佛吉尼亚（Virginia）及其他南美各邦近山的部分，以复仇为名而行残杀者也极多。
在我们的性质中所发现的，在法庭的断案中及一切文明人的惩罚的理论中所显示出的复仇的本能，是从我们野蛮祖先的性质中遗留下来的。
它发生于初民好战斗的时候，那时个人要在世上生存，不得不战斗、报复。现在我们的道德观念虽然鼓励我们忍耐、宽恕和仁慈，我们还感觉到这种本能，并且允许自己顺着它做，这是因为机件在我们的性质中是非常的根深蒂固，运用的时期已是非常的长久，我们不能阻止他。
我们的性质是没有近代化的。我们所以没有近代化的一种理由是：因为我们没有实在觉察我们的性质是大半过时了。我们的性质之中有许多本能所适应的一种情境是早就消灭了。我们的性质中有许多激动是我们所不需要的，有许多冲动是没有职司的。这几讲的目的是要教你们知道有这些冲动的存在，毁灭他们是你们文明人的责任。这些冲动是我们性质中之野兽，不绝的同我们的善性冲突，想作主宰。他们比我们的善性更年长，基础更稳固，且往往更有势力，驱遣我们去作恶。但是这个对于我们力求了解“我们用以争斗的”力的起源，性质及不名誉的品格有极大的利益。
5．自私的本能
自私是专顾自己。忽视“金箴”（我们要人如何待我，我也应当如何待人），看待自己比看待别人更为周到，是人的通性。“金箴”命令我们：对于别人有同样的兴趣，对于别人的康健和福利有同样的热心。但是我们的机件不是构造成发生这种行为的。我们的性质中所发现的是发生于野蛮时代的另外一种机件。
自私不过是指专顾自己而言，但是专顾自己，惯常同损害别人的这一种性质相联合。
自私是一普通名词。它包含着这些性质，如残忍、怀恨、固执、粗鲁、刻薄、不义、鄙吝等类是，自私往往称作为我主义（Egoism）从拉丁字Ego来的，其意义为我。
自私（或为我）的反面为兼爱（Altruism），就是为人。兼爱表现于这种种的性质中，如仁爱、同情、慈悲、宽恕、爱怜、为公、恭敬、慷慨、忍耐、公正等是。
在理想的人中，关心别人的份量相等于关心一己，关心一己的份量相等于关心别人。为我和为人是平衡的。理想的人顺从“金箴”。他待别人极关切，仿佛他们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人性中自私心的过度是人类的一大不幸，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倾轧差不多都是从它发生的。但是它还不单是人类的不幸，差不多一切动物的性质中都有这相同的情形。求达自己的目的和满足，而忽视别人所求达的目的和满足，上自空中的羽族，下至穴居的动物都是如此的。所以普遍的争斗，好战的性质，世上随处都能看见。
这地球是浸没于自私和残忍之中的。
但是我们地球上的文明人已经发觉强力不是不可缺少的权利。我们渐渐知道，与其互相战争而空耗能力，不如合作之为愈。我们相信与其各走各路，求得一切物品以供自己的挥霍，不如协定一种条约，允许各人有一分享用和私产。这待人如己的“金箴”，足以代表这伟大的和平条约，那些最近于文明的人们正在协定之中哩。
所以在我们的性质中发现的为己太甚的性质也是从野蛮和兽性的黑暗时代（我们文明人所自来的黑暗时代）留下来的，我们文明人正尝试过和平及合作的生活，但是极为艰难，至少只有部。
分成功，因为我们还保留着许多野蛮人和野兽的机件。
6．其他残余的本能
要明白为什么会有许多从野蛮人遗留下来而于我们文明人没有用的本能——换句话说，要懂得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事情，在野蛮人是自然的、正当的。而我们文明人认他们为错误的，有一件事应当知道。
野蛮人生活于由数百人组合而成的部落中，为部落中之一员。在野蛮人看来，这部落的世界是他在里面生活和行动的世界——他看、听、味、触的世界，是他所熟悉的唯一的世界。在野蛮人看来，地平线是宇宙的界线。在他部落之外的人是出于他的世界。他们所属的等级同其他的人完全不同，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不是他的血属，说不同的话，有奇异的风俗和迷信。他们怎么能同他发生关系呢？他们是他的仇敌——暗昧的卑贱的东西，他们只在战争中给他看见。他的主要的职务是向他们宣战，杀戮他们，欺骗他们，役使他们。他所最畅快的是在各方面超胜他们，在战争中压服他们。
野蛮人的态度是对于不属于他的部落的一切人取仇恨及敌视的态度。在他的部落之外的各个人都是他合法的俘掳品。他的力量所做得到的事随意加之于部落以外的人。他对于“外人”的道德的态度差不多是同对于本族的人适相反背。
偷窃，在野蛮人不算是不道德的，只要所偷窃的是他小团体之外的那些人的东西。偷窃是一种出名的工具。说谎、欺骗以至于残杀都是如此的。
文明人则不然，混合几百万人组成许多大社会，即邦国是也。这些邦国的界域往往犬牙相错，而且，他们用商业和条约，同情和了解联合成一大同盟。
野蛮人是一个部落的市民。他的同伙只有数百人，此外地球上的一切居民都是他的仇敌。我们乃是文明世界的市民。我们的确没有“旧时之所谓”仇敌。没有一个人是我们合法的俘掳品。
但是在我们的性质中还遗留着偷窃、说谎和欺诈的本能，往往把别人当作我们的俘掳看待。
从俘掳品变为同邑的居民，这种变化是一件非常可以惊异的大事，而为要了解今日在我们的性质中所发现的许多怪异的倾向时所必须知道的。
勇敢和忠心是野蛮人的两大德。忠心是不管苦乐，一心归附一个人或他的团体的倾向。在人类区分为战争的小部落的时期内，这忠心是一很受赞美的性质。但是部落破裂，人民混合扩大而成国，再进一步因国际的旅行、商业和条约的关系而各国联合，便大大的减少了忠心的机会。
野蛮式的忠心在那些不守法律的人所表现的精神中还可以看见。他们以作乱犯上为业，互相信托是使同党逃避侦缉的唯一方法。犯罪的一党中倘若有一人泄漏了其余的党人，从党中的标准评判，是一个坏人——一个犯罪的人。但是从社会的较高的标准评判，他是一个老实的人。他做了他所应做的事。
小孩子不肯把他们的同伴所做错的事泄漏于人的这种忠心，恰恰同各处破坏法律的人所最赞美的忠心相同。凡是帮助罪人隐瞒，不肯报告他们的罪状，足以使为恶者更易为恶，所以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孩子们荫庇他们的朋友扰乱，也不能逃避一部分的罪过。他们是误解忠心。他们是助成扰乱。对朋友虽不应辜负，但不可袒护犯罪的朋友。倘若知道罪案的人都忠心于罪人，那便永远不能拿办罪人了。
7．几种新本能
人性是生长的——累积的。组成性质的元素是逐渐增加的。有些元素是极老极基本的，有许多是极新的。前面已经说过，在我们性质中所发现的本能有不少是发生于未有人类的时期，在世界上存在了百千万年了，我们人类得到这些本能是从我们的动物的祖先遗传给我们的，正象我象从他们得到背骨及身体的其他形态一样。这背骨并不是我们人类创始的。我们从下等的哺乳动物遗传而来的，哺乳动物从爬行动物遗传而来，爬行动物又从两栖类遗传而来，两栖类得之于鱼类，鱼类才是最初发生背骨的动物。杀戮、战争、游戏、恐惧及爱子的本能在未有人类之前数百万年已经在动物的性质中发展，也是同一的道理。
有许多野蛮的部落没有同情、公平、节制、人道、含羞、感恩、宽恕、怜悯等字眼，可以见得他们没有这些道德的观念（至少是没有正确的观念）。自然，最初的人必定极象他们所由来的动物，动作大都是盲目的，没有悟性、预想及真实，这些都是我们所认为人类行为的特性。
含羞是一种使我们隐蔽身体的某部分的本能——在文明人中，除了头和手外差不多都用衣遮蔽起来的。非人类确实没这种本能。极幼稚的儿童亦然。还有生活于热带国的数百万的初民完全不穿衣服，所以没有羞耻的感情。
羞耻大半是一种习惯。土耳其的妇女且掩蔽他们的面庞。羞耻发生于人类发达的时期，是两性受了约束及美化的结果。
浪漫的爱（求婚者之细密的延长的用爱）不是野蛮人所能知道的。初民的恋爱事件与别种动物无甚差异。他们是缺乏温柔、美丽及浪漫，这些都是文明人求婚的特性。
清洁是从野蛮时代以后发生的一种本能。初民并不厌恶污秽，他们是天然肮脏的，在文明社会中，清洁的本能不单影响于他们的个人，且影响于他们的家庭、街道、田园及营业所等。清洁是近代艺术的一种形态。艺术家是最爱洁净他的自身、房屋、家庭及世界的人。．感恩是一种本能，这即在文明人中也是极弱的，野蛮人差不多没有这种本能。据说爱斯基摩人：“他们没有得到同等物品的希望是决不给与什么的，他们不能想象别种行为，感恩的性质自然是极缺乏的。”倘若纯粹是给与，是一种心的作用。它是慷慨。它是爱和同情的一种表现，不希望什么报答。但是在初民中，“给与”不过是一种交易。
照嬗生的公律，在个体的发达中不得不经历祖先所经过的各期，所以文明种族中的儿童（象野蛮人一样）也极缺少感恩的情感。一个小孩收受了任何人的恩泽宠爱，对他们毫无丝毫感激之意。在他学会说“谢谢你”之后，不经母亲的鼓励，儿童依然没有同这句话相应的感谢的情感。
他是不诚心的。就是年龄极长的儿童，受了别人的最有价值的恩爱，往往在数月或数星期中完全把这些恩爱忘却了。即在成人之中，受恩即忘，也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差不多一切的给与都还带着大部分贸易的精神。它是不纯粹的。
有几种同情的形式是极老的。母亲对于儿女的同情在人类发生之前就有。我们发现，它在鸟、熊、猴、狗、鲸、鼠及其它许多非人的动物中已极发达了。
同情在成人之间便起始降落，不如在母子之间那么浓厚了。然而一犬会见别条病犬而舐之。
罗马人有一犬反对别犬之受鞭挞，当它同主人出外驰驱时，且反对主人用鞭驱马。猿猴相互之间也极富于同情心，尤其在疾病的时候。
野蛮人相互之间也有些儿同情，但是这种感情是很薄弱的。这在他们当饥饿时残杀老年人可以看出的。古罗马人惯常把他们的患重病的奴隶带到台伯河（Tiber）的岛上，听凭他们饥寒而死。
在文明人中，同情的本能远较其他许多旧本能（例如，打猎及战争的本能）为弱。打猎及争斗本能强盛时足以完全压伏同情的本能。人类最近所获得的气质好象是生长在林中的柔嫩的植物；他们往往被遮盖在他们上面的老本能所阻遏。
在文明人中，同情性的大发展可于他们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苦痛和过错见之。
一国的一部分有大灾，这一国的其他部分以至于外国都非常震惊。人们对于灾民或尽力或捐款差不多象对待兄弟一般。这是极美的。对于孤儿、老人、盲哑及跛者的同情及养护又是同情的一大表现。
我们一到能够改革工业制度的地步，使各人有一生活及享用的均等机会，我们将对于人类的同情又有一更大的表现，并且是更需要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