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不情愿地爬回梯子。他跟着我走进木屋,身体只是有一点摇晃。“我的女主人吩咐我告诉你,她对你的爱不会被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所改变。她仍然、而且永远会是你的女人。”
“以荷鲁斯的名义,她让我蒙羞。”他唠叨着。
“不,”我不同意。“你的耻辱是你自己造成的。”
他从挂在肮脏床上方的鞘里拿出剑,向立在远处墙边的一排两耳细颈酒罐用力砍下去。随着每个酒罐的破裂,酒倾泄出来,顺着地板缝流走。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我跟前。我嘲弄他。“看看你!放纵自己,就像老祭司,风一样轻柔、短暂……”
“够了,泰塔!你说得够多了。别再嘲笑我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能看出他正像我期望的那样变得愤怒,我的侮辱正恰到好处地让他变得强硬起来。“我的女主人让你接受法老的挑战,这样五年后你仍活着,还是一个有荣誉、有价值的男人,那时她就会自由地来到你身边。”
我现在已把他完全吸引。“五年?这是怎么回事,泰塔?我们遭受的苦难真的会有一个期限吗?”
“我为法老揭开了迷宫。五年后,他就会驾崩。”我简单明了地告诉他。他敬畏地盯着我。我看见他脸上几百种不同的情绪互相变换。他就像我写的这部卷轴一样容易读懂。
“迷宫!”他最后低语。很久前他对此表示怀疑,蔑视我解读迷宫的方式。但情况已发生变化,他现在甚至比我的女主人都更坚定地相信我的能力。他经常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我预见的幻景。
“你能等你的爱人那么久吗?”我问,“我的女主人发誓会等你到永远。你能为她等待那短短的几年吗?”“她答应等我吗?”他问。
“到永远。”我重复。他可能开始啜泣。我无法面对,不能看到像塔努斯那样的男人流泪,所以我继续快速说道:“你不想听见迷宫展现给我的一切吗?”
他抽回眼泪。“是的!是的!”他急切地表示赞同,于是我们开始一一细述。我们一直谈到夜幕降临,然后坐在黑夜里继续谈论更多的事情。
我把我讲给洛斯特丽丝小姐的一切——这么多年来我隐瞒他俩的一切——全都讲给他听。当我讲到他的父亲皮安基·哈莱布领主如何遭神秘敌人迫害、毁灭的细节时,塔努斯的愤怒极其强烈,似乎要燃烧掉头脑中最后一丝堕落的想法。当沼泽地上方的天空发亮时,他的决心再次清晰、强烈。
“让我们立刻实施你的冒险计划吧,这个方法似乎恰到好处。”他跳起来,佩带上剑鞘。我认为他最好休息一会儿,从酒精的作用中完全恢复过来,但他不会对此有兴趣。
“马上返回卡纳克!”他坚持道。“克拉塔斯正等着。替我父亲的亡灵报仇,再次看见我亲密的爱人,这些欲望像火一样在我血液中燃烧。”
我们离开沼泽地,走上石头小路。塔努斯在前面带路,我小跑着跟在后面。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他就已汗流浃背,汗水浸透了上衣腰带,好像恶臭的老酒正从他体内排除。我听见他大口喘气,但他一直没停歇,也没有放慢脚步,在沙漠不断上升的热气中不停地跑。
我喊了一声让他停下。我们肩并肩站着,盯着前方。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从远处我就注意到它们的翅膀骚动不安。
“秃鹫。”塔努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咕哝。“它们发现石头中有死尸。”
他拔出剑,小心翼翼向前走。
我们首先发现了那个男人。秃鹫在我们驱赶下慌张地飞走。从蓬乱的金黄色头发,我认出他就是前一天路上遇到的那位丈夫。脸上什么都没剩下。他仰面躺着,秃鹫已吃掉肉,只剩头骨;两眼被啄食,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眼窝盯着无云的天空;双唇也不见了,血红的牙齿狰狞着,好像在无聊地嘲笑我们在地球上短暂的生存。塔努斯把他翻过身,背朝上,我们立刻看到后背上致命的刀痕。有十多刀刺穿了他的肋骨。
“行刺的人对刺杀准确无疑。”塔努斯说道,语气极其冷酷,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战士。
我来到岩石堆中,黑压压的一群苍蝇从他妻子的尸体上嗡嗡飞起来。我始终没弄明白苍蝇是从哪来的,如何从烤焦一般的沙漠干热中这么迅速地飞到这里。我猜他们在玩弄她时,她流产了。事后,她一定还活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婴儿保护在怀里。她就是那么死的,蜷着身体靠在砾石旁,保护她还活着的婴儿不被秃鹫伤害。
我顺着苍蝇的嗡嗡声继续向前走,来到不平坦的地面,强盗把那小女孩拖拉到这个地方。他们在玩完她之后,至少有一个人鼓足勇气割断了她的喉咙,让她的血慢慢流尽而死。
有一只苍蝇落到我的嘴唇上。我把它赶走,我开始哭。塔努斯找到我时,我仍在哭。
“你认识他们?”他问。我点头,清清嗓子回答。
“我昨天在路上遇到他们。我尽力提醒……”我停下来,难以继续说下去。我深吸口气。“他们有头驴,施勒克匪徒可能已把它抢走。”
塔努斯点点头。他表情凄凉地转过身,飞快扫了一眼石头堆。“这边!”他喊了一声,开始向石堆跑。
“塔努斯!”我在后面大叫。“克拉塔斯在等……”但他丝毫不理会。我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我又追上他。他在一段崎岖路段找不到毛驴的踪迹,不得不改变方向前进。
“我对那个家庭的感受比你更强。”我坚持。“但这是愚蠢的。克拉塔斯在等我们。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他没有瞥我一眼,打断我的话。“那个孩子多大?不超过9岁?我迟早会看到一切得到公正解决。”他的脸冷酷,充满复仇。很明显他已恢复了以往的全部勇气。我已了解,无须再争论。
小女孩的形象清晰地印在我头脑中。我跟上他,又一次上路。现在由于我们两人合作,前进速度更快了。
塔努斯和我曾用这种方式跟踪瞪羚、大羚羊,还有狮子。我们俩对这种神秘技艺十分内行。我们形成一个小组,分别在猎物留下的两侧往上跑,碰到拐弯或变化就示意对方。很快,我们的猎物来到一个崎岖小路。这条路从河向东延伸,进入沙漠。他们都走上了这条路,这让我们的追踪变得容易多了。
接近中午,我们的水瓶空了。就在这时,我们终于看见他们就在前方,共有五个人,还有头驴。显然,他们没想到被人追踪到沙漠深处。这里是他们的要塞,他们正在毫无防备地走动。他们甚至嫌麻烦,没有消除沿途留下的踪迹。
塔努斯把我拉到石头后面藏起来,屏住呼吸。他气冲冲地对我说:“我们绕到他们前面去。我想看清他们的面孔。”
他跳起来,领我绕了一个大弯,来到小路的一侧。我们越过这伙施勒克匪徒,但完全处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先于他们来到前方的路上。塔努斯对地形的判断有士兵般敏锐的眼力,精确地设下埋伏。
我们听见他们从远处走来,驴蹄子发出得得声,他们还唱着歌。等待中,我第一次考虑这样一路跟踪过来是否够谨慎。当一伙施勒克匪徒最终进入视野时,我确定我太过于轻率了。他们和我以前见过的恶棍一样残暴,而我身上只有一把镶有珠宝的小匕首。
离我们不远处,他们身材高大、留着胡须的贝都因首领突然停下来,命令身后那个人从驴身上卸下革制冰袋。他先喝,然后递给其他人。看着他们吞下珍贵的饮料,我的喉咙也一紧。
“以荷鲁斯的名义,看看他们袍子上那两个女人的血迹。我希望现在身上带着莱妮塔。”我们蜷在石头中间,塔努斯低声说,“我能把箭射穿他们的肚皮,让他们的血像桶中的酒一样流干。”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我动时,你再动。听见了吗?听着,我不想你现在就表现得很英勇。”我用力点头,根本没有一点想反抗,这是非常合理的指示。
施勒克匪徒又一次径直朝我们埋伏的地方走过来。他们都配备着重武器。那贝都因人走在前面,刀佩在肩胛骨之间,但刀柄在左肩上方突出来,随时准备握在手里;毛斗篷的风帽戴在头上,保护他避免强烈的日光照射。这也削弱了他侧面的视线,即使从我们眼前经过,都没有注意到我们。
其他两个人紧跟其后,其中一人牵着驴;最后两个人从容地跟在驴后面,为一件从被害女人身上获得的金首饰而争吵。他们的武器都在鞘中,只有最后两个人握着短青铜头刺矛。
塔努斯让他们走过去,然后悄悄站起来,走向最后两个行走的人。他看上去走得很轻松,就像豹一样,但实际上只呼吸一下的功夫,剑就砍在了右边那个人的脖子上。
虽然我想全力支持塔努斯,然而我的良好愿望并没有付诸行动,我仍安全地蜷缩在石头后。我心里为自己辩护:如果我离他太近,只会妨碍他。
我以前从未亲眼见过塔努斯杀人。虽然我知道这是他的本行,多年来他也时常抱怨这些令人厌恶的技能,但我仍震惊于他的精湛技巧。他一砍,敌人的头从肩上跳起来,就像沙漠跳兔从穴中蹦出来。被斩首的躯体真的向前又走了一步,然后双腿变形。塔努斯把剑挥出一段弧形,然后剑锋顺势一转。他用同样的动作,反手一击,刺向另一个强盗。第二个脖子又齐刷刷被砍下。头一歪,掉下,尸体向前扑去,血喷向高空。
喷出的血和两个脱离躯体的头颅重重地落在石头地上,声音惊动了其他三个施勒克匪徒。他们惊恐地转过身,迷惑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不相信他们的同伙突然遭到屠杀。他们疯狂大叫着拔出刀,向塔努斯冲去。塔努斯并没有退缩,而是凶猛地冲过去,把他们分开。他转身面向被孤立的一个土匪,用剑一砍,沿着胸部侧面划破一块血淋淋的肉。这个人像猪一样哼哼,向后蜷缩。但是,还没等塔努斯要了他的命,另外两人从后面扑上来。塔努斯不得不转身应对,青铜刀剑乒乓撞击,阻止他们进攻。他把他们控制在一剑之外,对付了一个,再对付另一个。这时,受轻伤的那个人又爬起来,从身后向他扑来。
“身后!”我向他喊道。他及时转身挥剑,抵挡住对方的袭击。很快另外两个人又向他袭来。为了全面防守,他被迫退却。他的剑术精湛得令人瞠目结舌。他的剑法如此之快,就好像在自己周围立起了一堵闪闪发亮的青铜壁垒,抵御敌人徒劳无益的进攻。
我意识到塔努斯渐渐体力不支了。在炎热的天气里,他汗流浃背,面部表情因用力而扭曲。几周的酗酒和淫逸已经消耗了他曾经无限的力量和耐力。
他向后退,躲过了满脸胡子的贝都因人的又一次袭击,后背靠在路对面的一块砾石上,而我正无助地躲在那里。由于石头挡住了他的后背,三个袭击者被迫从正面扑向他。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喘息,他们进攻不停。在贝都因人的带领下,他们像一群野狗一样号叫着,一边围住他。塔努斯的右臂累了,动作缓慢下来。
被塔努斯斩首的第一个人扛着的矛落在路中间。我明白,如果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塔努斯被砍倒,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我努力聚集起不坚定的勇气,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施勒克匪徒一心想杀了塔努斯,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来到矛跟前,没人注意到我,抓起矛。因为手里握着沉重的武器,我已丧失的勇气全部涌回来。
贝都因人是塔努斯三个敌人中最危险的一个,也是离我最近的一个。他后背对着我,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力量悬殊的决斗上。我端平矛,向他冲去。
肾是人后背最易攻击的目标。凭借我的解剖学知识,我精确地刺中目标。矛尖在脊椎一侧一指宽的位置刺入,一直插入。宽阔的矛头戳开一个大口,刺穿了他的右肾——以外科医生的精确判断。那个贝都因人像神殿里的雕塑一样僵直不动,我的一刺让他立刻瘫痪。我按塔努斯教我的方法在他的肉里扭转矛,把他的肾绞碎成浆。刀从他的手里落下,他垮下来,发出恐怖的叫声。叫喊声让他的同伴分了神,给塔努斯创造了机会。
塔努斯下一剑砍入了其中一人的胸正中。尽管他精疲力竭,但这一剑仍足够有力,径直飞入,穿透那个人的躯干,血染的剑尖从肩胛骨中间突出,有一手宽。塔努斯还未等拔出剑杀掉最后一个施勒克匪徒,那个幸存者转过身,跑了。
塔努斯追了几步,然后喘着气说:“我已筋疲力尽。追上他,泰塔,别让那个恶毒的走狗跑掉。”
几乎没有人能逃脱我的追踪。塔努斯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位,但他必须超常发挥才能跑过我。我把一只脚放在贝都因人后背中间,把他按住,从肉中猛地拔出矛头,然后去追最后一个施勒克匪徒。
他还未走出二百步,我就抓住他。我跑步很轻,他没有听见我从他后面追上来。我用矛头的利刃砍在他脚跟腱上,他趴下来继续爬,刀从手中飞出去。他仰面躺着,脚乱踢,冲我尖叫。我在他周围跳动,用矛尖刺他,迫使他束手就擒。
“你最欣赏哪个女人?”我问他,刺他的大腿。“是大肚子的母亲,还是那个小女孩?她让你棘手了吧?”
“饶了我吧!”他叫道。“我什么也没做。是其他人干的。别杀我!”
“你衣服前襟上有干的血迹。”我说。又刺入他的肚子,但不太深。“那个孩子的叫声像你现在这样大吗?”我问。
他滚成个球来保护他的肚子。我刺入他的脊椎,幸运地触到脊椎缝。他立刻下肢瘫痪。我向后退去。
“很好。”我说,“你让我别杀你,我不杀你。这对你来说太好了。”
我转过身,向塔努斯走去。受重伤的施勒克匪徒在我身后向前爬,瘫痪的双腿在身后滑行,像渔夫拖着两条死鲤鱼。太费事了,他哭着瘫成一堆。虽然已过中午,但太阳的热量足以在落山前烤死他。
我回到塔努斯身边。他好奇地看着我。“你生性有些残忍,这是我以前从未想到的。”他惊奇地摇摇头。“你一直都让我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