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没这么容易被骗过去。
“别拿我开玩笑,泰塔。骗人可不是你的专长。我想你知道他是谁,我想我也知道。”
我盯着她,不确定如何处理我怀疑将要发生的一切。我一直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实情。我怀疑她知道了多少真相。
“是我父亲。”她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定得让我无言以对。“给我讲讲他,泰塔。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但你以前从来不敢说。”
开始说出来很难。一生的沉默寡言不可能在一瞬间克服。我现在已完全不受英特夫领主奴役,但我还是很难接受这一事实。我虽然一直深深地恨他,自从童年时,他就控制了我的身体和灵魂,但我一直有一种执迷不悟的忠诚让我很难随意说他的坏话。我仅仅提到了她父亲的一些秘密活动,企图搪塞她,但她不耐烦地插话道:“快点!别把我当傻瓜。我对我父亲的了解比你想象得多,到我该知道其余情况的时候了。我命令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一切。”
所以我服从了她。说的内容太多了,我还未讲完,满月已升到半空。然后,我们默默无语地坐了很长时间。我毫无保留,也没有试图否认或为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寻找理由。
“毫无疑问,他想让你死,”她最后低声说。“你知道的一切足以毁掉他。”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恶魔。我和他不一样,这怎么可能?哦,作为他的女儿,我不具备这种残忍的天性吗?”
“我们必须感谢所有的神,你不具备。但是主人,你不会因为我做的一切蔑视我吧?”
她上前握住我的手。“你忘了,自从我母亲因生我而死的那天开始,我一生都了解你。我知道你真正在干什么。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是被迫的,我当然会原谅你。”
她跳起来,围着百合花池不停地走,然后回到我跟前。
“塔努斯处在我父亲制造的极大危险中,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意识到有多危险,他必须得到提醒以便保护自己。你必须现在就去找他,泰塔,不要再耽搁一天了。”
“主人……”我刚要说,但她粗暴地打断我。
“不,泰塔。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你明天就出发,前往卡纳克。”
第二天日出前,我独自一人坐上平底船,出发去钓鱼。不过我敢肯定,至少有十几个奴隶和哨兵看见我离开小岛。
在泻湖的回水区,我打开皮包,里面藏着一只和我非常友好的公猫。这是一只可怜的老猫,浑身长满疥癣,两耳溃烂。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下决心要把它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现在,我喂它一块涂有曼陀罗精华的生肉,然后把它放在大腿上,趁它吃肉时,猛击一下,它发出满意地呼噜声,毫无痛苦地失去了意识,我立刻割开它的喉咙。
我把血洒在船上,把猫的尸体从船舷上扔下去,我知道鳄鱼很快就会把它解决掉。我把鱼镖、鱼线和其他用具留在船上,把船推进慢水流,而我则涉水趟过纸莎草滩,上了岸。
我和女主人已商量好,等到夜幕降临时,她就会发出警报;而到明天中午过后,他们就会找到带血迹的平底船,进而断定我已被鳄鱼吃掉或者被一伙施勒克匪徒谋杀。
我一上岸,就快速穿上带来的衣服,改变了装束。我装扮成奥西里斯神殿的一名祭司。以前我就经常模仿他们夸张的步态、矫揉造作的举止来逗我女主人开心;此刻,一顶假发、一点化妆和一套合适的服装,我整个人就变了样。祭司总是在云游,沿着河流,游历在神殿间,一路祈祷,一路索要施舍。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样的装扮会帮助我避开施勒克匪徒的袭击。他们一向迷信,不愿插手圣人的事。
我沿着泻湖边走,穿过贫民区,进入西埃勒芬蒂尼岛城。在码头上,我走近一个货船船长,他正在装运成箱成箱的玉米和一个个泥油罐。我适当地表现出傲慢,以神的名义要求他让我免费搭船前往卡纳克。他耸耸肩,在甲板上吐口痰,但还是让我上了船。所有人都听任祭司的敲诈,他们可能因此而鄙视祭司,但也害怕他们的权力——精神的和世俗的。有人说,祭司和法老几乎发挥同样的威力。
月亮圆了。货船船长是一个比奈荷贝特统帅更勇猛的水手。我们晚上并没有靠岸,而是伴着微风,沿着尼罗河涨满的河水向后退去,我们此次的旅行很舒服。第五天,船绕过河的转弯处,卡纳克城就出现在眼前。
我一上岸,心里有些局促不安。这是我的城,这里每个乞丐和游手好闲的人都十分熟悉我;如果我被认出来,还不等走到城门,英特夫领主就会知道。然而,我的装扮发挥了作用。我一路走到后巷,故意像祭司一样匆忙进入船队基地旁塔努斯的家。
前门没上闩。我走进去,好像走进自己的家,把门关紧。房间里家具很少,现在无人居住。我挨个房间搜寻,可是没发现任何有关他去向的线索。塔努斯显然已离开很久——可能自从我的女主人和我离开卡纳克后他就走了。窗户旁罐子里的奶已凝结,干得像硬奶酪,旁边盘子里的一块高粱面包上长满蓝色霉菌。
我发现所有东西都在,就连莱妮塔弓还挂在床上方的架子上。塔努斯把弓留下可是非比寻常,弓通常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我把它小心地藏在睡铺下面的秘密隔层里,这是他刚搬到这里时我帮他建的。我想避免白天在城里四处走动,所以那天下午,一直待在塔努斯的房间,清理厚厚的灰尘和脏物。
夜幕降临,我溜出来,向河边走去。我一眼看见荷鲁斯呼吸号正停泊在那里。很明显,自从我上次见到这条船以来,它已饱经战争,遭到破坏。船头已碎裂,船身中部的木头被烤焦、烧黑。
我注意到塔努斯对我设计的船身做了些修改,这让我心中涌起一阵骄傲。发光的金属角从船头突出,恰好在水平线上。从船被砸烂的情况来看,我推测它一定与红色叛军的舰队经历了一场残酷战斗。
然而,我并没在甲板上看到塔努斯和克拉塔斯。只有一个下等官在放哨,但我不想和他打招呼,而是向码头附近水兵常光顾的地方走去。
奥西里斯的祭司对凡人和圣灵来说都意义重大,所以我像常客一样受到酒馆和妓院的欢迎。在一家比较体面的酒馆里我认出了克拉塔斯那高大的身影。他正和一群兄弟官兵们喝酒、掷色子。我没有走过去,但我看他走过拥挤的房间。一连几个双性恋者不断压低价格引诱我走进黑暗的小巷去体验他们精心展示的魅力,我避开他们的挑逗。他们中没有人被我祭司的蓝色玻璃珠衣领吓倒。
克拉塔斯最后向他的随从真诚地道了一声晚安,走进小巷。我放松地跟着他高大的身影。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众神的宠儿?”我快速走到他身旁时,他讽刺地对我吼道。“你渴望得到我的金子,还是我的屁股?”当时有许多祭司都非常热衷于鸡奸这一现代时尚。
“我想要金子。”我对他说,“你的金子比别人多,克拉塔斯。”他僵立在原地,怀疑地盯着我。他吓唬人的假相和英俊的面孔因为酒精作用有点发红,显得迷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进有光亮的门口,审视我的脸,最后一把抓下我头上的假发。“呸,塞特臀部间的痔疮!是你,泰塔!”他喊道。
“如果你不向全世界喊出我的名字,我会十分感激。”我对他说。他马上严肃起来。
“来!去我的住处。”
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给我倒了两大杯酒。“你还没喝好吗?”我问。他咧嘴冲我笑。
“喝好没喝好,早上才能知道。怎么回事,泰塔!别对我太严厉。过去的三周里,我们顺河而下,袭击了红色叛军的舰队。可爱的荷鲁斯,你造的船头撞角创造了奇迹。我们摧毁了二十艘船,砍下几百名无赖的头。虽然很想喝酒,但我的双唇一直没沾到一点比水更有劲儿的东西。现在别因为我喝口酒就发牢骚。和我一起喝!”他举起酒杯。我也很渴,于是回敬他。但是当我把酒杯再次放下时,我问:“塔努斯在哪里?”
他很快清醒了。“塔努斯不见了。”他说。我盯着他。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有指挥你们在下游战斗吗?”克拉塔斯摇摇头。“没有。他走了。消失了。我派手下人搜查整个底比斯城的每条街、每户人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告诉你,泰塔,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皇家婚礼两天后,也就是洛斯特丽丝小姐嫁给国王,你们和皇家船队驶往埃勒芬蒂尼岛的那天晚上。我尽力给他的笨脑瓜讲道理,但他不听。”
“他说什么?”
“他把荷鲁斯呼吸号的指挥权和整个船队交给我。”“他没有那么做,是吗?”
“不,他做了。他使用法老的鹰玺权威。”我点头。“后来呢?他做什么了?”
“我跟你说过了。他不见了。”
我啜了一口酒,尽力想出头绪。此时,克拉塔斯来到窗前,向外撒尿,哗哗喷洒到下面街道上。我听见一个受惊的过路人冲他大喊:“看看你在哪儿撒尿呢,你这个脏猪!”
克拉塔斯伸出头,快活地回骂说要敲碎那人的头骨,于是那个路人的咕哝声很快消失。克拉塔斯因为这一小小的胜利而哈哈大笑。他转过身。我问:“塔努斯离开时情绪怎么样?”
克拉塔斯又变得严肃。“是我见过的最愤怒、脾气最坏的一次。他咒骂众神和法老。他甚至咒骂洛斯特丽丝小姐,说她是皇家妓女。”
我听了一惊。然而,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塔努斯说的,这是绝望的、没有希望的爱的呼喊。
“他说法老会因为他叛国对他实行绞刑,他会欣然接受,说这是解脱。不,他的处境十分困难,我做什么或说什么都不能安慰他。”
“就这些吗?他没有暗示你他打算做什么?”克拉塔斯摇摇头,重新倒满酒杯。
“鹰玺呢?”我问。
“他留给我了。他说他再也不用了。有了它,我在荷鲁斯呼吸号上会安全。”
“我和你讨论过的其他安排呢?你按我说的做了吗?”
他内疚地看着酒杯,咕哝道:“我开始安排了,但塔努斯走后,一切似乎没用了。另外,从那以后我一直在下游征战。”
“克拉塔斯,这么不可靠可不像你。”我发现,对克拉塔斯表示失望更胜于冲他发火。“洛斯特丽丝小姐一直很信赖你。她告诉我她完全信任你。克拉塔斯是力量巨石——这是她的原话。”
我看出这种做法仍然很有效,因为克拉塔斯也是我女主人热情的崇拜者,她的任何一点不高兴都会令他动容。
“泰塔,可恶的家伙,你让我听起来像一个膝盖发软的白痴……”我不作声,但沉默比说话更令人厌烦。“以荷鲁斯的名义,洛斯特丽丝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在我前往埃勒芬蒂尼岛之前,再没有什么让你做的了。”我告诉他。他重重地放下酒杯。
“我是战士,不能离开我的岗位领着半数舰船去疯狂地冒险。塔努斯持有鹰玺时有一件事……”
“你现在有鹰玺。”我轻轻地告诉他。
他盯着我。“没有塔努斯,我不能使用它。”
“你是他的战士。塔努斯把鹰玺交给你,你知道怎样处理它。行动吧!我会找到塔努斯,把他带回来,但到时你必须做好准备。一场血腥的殊死战斗在等着你,塔努斯需要你。不要让他失望,再也不要。”
面对奚落,他愤怒地胀红了脸。“我会让你吞下这些话。”他许诺。
“那会是你为我摆设的最美佳肴。”我告诉他。我喜爱勇敢、诚实的人,他们就这样很容易被操纵。
我不确定我如何兑现找到塔努斯的承诺,但克拉塔斯留下来,在睡眠中纵酒宴乐,我则再次进城试一试。我再一次走遍他以前常光顾的地方,询问所有可能见过他的人。我没有幻想找询塔努斯时冒的风险,也没想过如果碰到熟人,我的装扮有多么的不可信,但我必须找到他。整个晚上我都在找,直到码头上的小酒店和妓院赶出最后一批醉酒的客人,打烊。
天空刚一破晓,我就疲惫、忧郁地站在尼罗河岸上,努力想是否忽略了哪些可能的去处。一阵疯狂的雁叫声,我不由地抬头向上望。高高的头顶上方,一队散乱的埃及鹅映衬在浅金和紫青铜色的东边天空中。我立刻想到我们三人——塔努斯、洛斯特丽丝和我——在沼泽地里度过的那些快乐的猎禽日子。
“傻瓜!”我骂自己,“当然是那里。”
这时露天市场的路上挤满了喧闹、拥挤的人群。底比斯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人在这儿闲逛。人们吹玻璃器皿、加工金银制品、编织亚麻、扔罐子;商人们买卖还价,律师讲着伪善的行话,祭司们唱着赞美诗,妓女们四处转。这真是一个兴奋、浮华的城市。我爱它。
我努力穿过人流。露天市场到处可以听见商人和农民向家庭主妇和富人家的管家兜售商品时讨价还价的玩笑声和噪杂声;市场里充满了各种气味——香料、水果、蔬菜、鱼、肉,有的已根本不新鲜;牛哞哞,羊咩咩,人畜粪便一同沿着露天排水沟流向古老的母亲河——尼罗河。
我想买头驴。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徒步穿行非常艰辛,而恰巧又有这种强壮的牲畜在出售。但是我最终放弃了这样奢侈的想法,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因为我知道,一旦行走在空旷的乡村,昂贵的动物肯定会引起施勒克匪徒的注意。为了这样的一份奖赏,他们会放弃宗教禁忌。我只买了几把枣、一块面包、一个用来装这些供给的皮包,还有一个葫芦水瓶,然后穿过狭窄街道,走向城的正门。
我还未走到正门,前方街道出现一阵骚乱。一小队宫廷卫兵用棍棒在市场人群中开辟出通道,朝我这边走来。紧随其后的是六个奴隶抬着一顶华丽、遮帘的轿子缓缓行驶。我困在一个建筑的泥墙旁。我认出了那顶轿子,还有卫队司令,但我无法避免一场正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