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这个夏天格外热。
川口能活更是觉得难熬。特别是当岩井英一将一份电文摔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觉得身上的汗出得更多了。
“你好好看看!”岩井英一气急败坏地叫骂着。
川口能活拿起那份电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制服已经被汗水黏到后背上了。
涞源县城战报共军为了夺回其根据地涞源地区,经过秘密策划,由独立第一师师长杨成武亲自率领其主力包围涞源县城,另外派遣约两千数百名兵力一举消灭插箭岭警备队,以支援涞源平原作战,并尽快解除对其主力侧背的威胁。
6月22日刚刚入夜,敌即以优势兵力将我完全包围,利用黑夜向我逼近,对阵地各部队反复顽强冲锋。中队最后与20余倍之敌相对峙,与大队主力的联络完全断绝,孤军死战整七昼夜,弹药渐渐缺乏,但士气益发振奋,坚守阵地,毫不动摇,不断进行壮烈的手榴弹战和白刃战,直到最后。在此期间,曾果敢进行反击,摧毁其锐气,毙敌三百余,终于保住两公里宽的阵地,击退了敌人,其中第一、第四两岗楼为中队阵地的重点,敌人的冲锋最为激烈。负责守备第一岗楼的船冈伍长及第四岗楼的宇田伍长等远离中队主力,以不足一个分队的少数兵力,而对二三百敌人的猛袭,毫不屈服,拼死奋战坚守阵地。
6月23日夜,各据点同时遭受共军急袭,各自孤军奋战。东圈堡及三甲村的守备队虽奋勇战斗,但终为玉碎。
分析:
(一)由共军调配及部队分布来看,共军显然已获悉我主力意图,趁虚而入。
(二)共军的装备比过去有所改善,钢盔数也见增多,判明攻击部队中有迫击炮3门、重机1挺,轻机15挺,手榴弹极为丰富,但系粗制品。
(三)共军对阵地实行夜袭,一夜之间多次进行反复冲锋,这是过去袭击中未曾见过的战术。白天在周围高地上构筑阵地进行狙击。
其射击准确度良好,一般说来部队训练有显著提高。提示此乃共军主力,且完全跳出我扫荡之包围圈。
(四)23日,中队积极出击,力争击败敌人,但敌兵力极为强大,不易击退。看情况,除大队队部外,各警备队似均在激战中。因而决定在救援部队到达前,死守现有阵地。
(五)敌将兵力逐渐向北移动,采取包圈形势,连夜进行攻击,而且每到夜间攻击更加猛烈。至我军增援部队到达前二小时开始撤退,似对我主力分布区域及路程了然如胸。
“这已经是第五封类似的战报了!而且我刚刚接到陆军总部以及华中派遣军的电文,他们都认为春季的扫荡计划已完全被共军所掌握,继续实施计划已完全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原计划已经取消!”
岩井英一狠狠地敲着桌子,直敲得手阵阵疼痛才抬起头狠狠瞪着川口能活:“陆军总部对这件事情大为恼火,已经严令彻查!而且主要的焦点就是在我们这里,你知道吗?!”
川口能活汗如雨下,忙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因为武腾章中将是在上海养病期间制定的扫荡计划。”
“你明白这点就好!立刻彻底调查,必须查出计划泄漏的原因!否则我拿你是问!”说完,岩井英一恼怒地挥手示意川口能活下去,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川口能活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一下子拽开衣领,随着两个扣子啪啪地脱离衣领掉到地上,他才觉得解气了一点。他觉得自己像一头瞎眼的猛兽,猎物就在身边但自己却看不见。呼呼地喘了半天气以后,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闭目凝思前前后后的事情,试图找出共产党特工的蛛丝马迹。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他喃喃自语着,而脑海里也闪现着武藤章中将在上海期间的点点滴滴。
——既然大扫荡的计划泄漏,就意味着武藤章的保险柜被打开了,而保险柜被打开只能是钥匙被窃,因为保险柜上并没有破损的痕迹。那么保险柜的钥匙是怎么被窃的呢?川口能活闷头苦思。
——武藤章在上海期间看病的时候都是自己亲自陪同,在这期间钥匙绝对不会被盗。
——其它的时候武藤章都是在别墅里,足不出户。而负责保卫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绝不会有意外。
——唯一可能的差错就应该出现在宴会舞会的时候。虽然参加宴会的人员都是严加盘查,但是共党分子也是诡计多端,难保不会被他们利用。想到这里,川口能活把思路定在了宴会和舞会之中,努力回忆着当时的一点一滴。
——既然钥匙被窃,那么就是贴身的时候下的手,因此舞会当中和武藤章一起跳舞的人嫌疑就是最大的。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思路,因为和武藤章一起跳舞的女人太多了,多到自己都记不清具体有谁了。
——不管钥匙是怎么窃得的、是谁窃得的,最后总归要打开保险柜,那么在宴会中去过楼上卧室的人嫌疑就是大之又大!
川口能活一下子兴奋起来,立刻叫来了负责守卫楼梯的特务。
“当天都有谁去过楼上?”
特务偷偷瞅了川口能活一眼,回禀道:“那天就岩井少将的夫人和那位林女士去过楼上。夫人说那位林女士有些酒醉要上楼休息一下。”
“别人没有去过吗?”
“没有。”
川口能活眉头皱起,心中琢磨:姐姐肯定是能排除的,难道是林雅?
他急忙又问:“她们去了多久?那个林雅是单独待在楼上的吗?”
“前后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夫人一直陪着林雅在楼上卧室休息的。”
川口能活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
——姐姐始终和林雅在一起,那么林雅即便是共产党也没有机会打开保险柜。难道这个思路不对?
他觉得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找不到出口。不过他的手却没有停下来,拿着只铅笔在纸上写着一条条他认为可能的分析方向,然后又一条条地划去。但划得越多,川口能活的眼神却越亮,因为他知道随着每一个否定,他就离肯定越来越近了。
当天边的曙光冒出些许光芒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出了诡异的光芒,他手中的笔也停在纸上,然后轻轻颤抖起来。
突然,他猛地把笔扔到一旁,狠命地揉着太阳穴,努力地回想着再往前的点点滴滴。他鼻尖冒着细汗,嘴咧着,呆呆地看着黎明的曙光。良久,他突然笑了,呲着门牙。他觉得那头瞎了眼的猛兽又恢复了光明。
“冷静!要冷静!”川口能活兴奋地嘀咕着。
他明白,这个发现如果能确定属实的话,那将是他最美味的佳肴。但为了这顿美餐他一定要沉稳,一定要设计得完美。他决定,这个发现只存在自己的心里,再没有证实之前对谁也不会透露,也包括岩井英一。
他虽然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岩井英一,但岩井英一却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岩井英一叫到了办公室。
“昨天没睡好觉?”看着川口能活布满血丝的双眼,岩井英一满意地问。
他喜欢看到川口能活的这副样子,因为这说明他努力地工作了。
“是的,岩井先生。我昨晚一直在布置任务,争取早日查出真相。”
岩井英一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你的任务还不仅限于此。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陆军总部的急电,命令我们在一周内制定出计划并开始向中原部队运输军火补充前线。”
“您是说动用我们在上海的秘密军火库?”川口能活知道在日军早在占领上海的时候就在近郊建造了一个秘密的大型军火库,用来以备不测和紧急需求。但没想到这个军火库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是的。目前战局十分严峻,陆军总部最初的意图是在短期内消灭中国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但是在中原地区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抵抗非常顽固,目前看来局势要朝着持久作战发展。为了迅速增强前线的战斗力,必须动用我们在上海的秘密军火厍。”
“是的,我明白了,两天艺内我就制定出详细的计划。”川口能活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回应了岩井英一。
他兴奋异常,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如同雪中送炭。他正愁昨天想到的那顿大餐该从何处下口,现在机会就来了。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运送军火的计划就已经成竹在胸。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去了姐姐的卧室。
“姐姐,这两天我正好有空,我们一起去逛逛城隍庙?”
岩井安惠许久没见弟弟这样高兴和体贴了,所以当弟弟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自然愉快地答应了。
“对了,姐姐,把林雅也叫上吧。那次人质事件以后我始终觉得不安和内疚,正好借这次机会向她赔礼道歉。”
岩井安惠更开心了,她觉得上次对弟弟的教诲似乎收到了成效。而当川口能活陪着自己和林雅在城隍庙悠闲地游玩时,岩井安惠的这个感觉就更加肯定了。
川口能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殷勤地服侍左右。他不仅仅对姐姐是这个态度,对林雅也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一开始见到林雅,川口能活就急忙为了人质事件的事情向她道歉,态度诚恳得像一个在大年初一打碎了碗的孩子。
岩井安惠看在眼里,欢喜在心。弟弟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那个一脸冷峻、说话硬生生的弟弟不见了,仿佛小时候那个懂事听话的川口能活又回来了。
带着这个心情,三人游玩得自然是意犹未尽。在回来的路上岩井安惠禁不住对弟弟说:“你啊,平时不要那么忙碌,抽空多陪陪姐姐出来散心多好。过几天再陪姐姐出来啊?”
川口能活笑着点了一下头,但马上想起了一件事,又急忙摇头:“姐,这几天不行,我有重要的任务。对了,你这些天出去上街或是去公园别走火车站附近的路。”
“怎么呢?”岩井安惠不解。
川口能活犹豫了一下,说道:“最近我们在火车站有个运输任务,所以火车站附近的道路会控制车辆通行,你从那里走肯定不方便的。”
岩井安惠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其实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这些军事上、政治上的事情她丝毫不关心。林雅虽然也是悠闲地坐在车上,似乎目光都被路边的景色所吸引住了,但川口能活的这番话却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晚上,等到李森一回到家中,林雅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意外的发现告诉了丈夫。
李森又惊又喜。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我刚收到情报,驻沪日军在秘密调动,似乎是在准备施行运输计划。上级的推测是,日军可能要动用秘密军火库向前线运输弹药。再结合你的这个发现,那么几乎就可以肯定了——日军将要在近期通过铁路运送军火!”
“那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炸掉这批军火?”
“当然,这批军火要是运送到前线去,对战局的影响肯定是很大的。”
“但我们现在也只能先从铁路下手了,因为那个秘密军火库我们还不了解具体的位置和保卫情况。”李森点点头。
“是的。虽然那个军火库是暗的,但火车站、铁道线是明的。只要他们的军火运出来,我们就要让它在路上全部爆炸。”
“那这次任务你准备交给哪个特工组?”
李森哈哈一笑:“肯定是海萍的特工组了。三宝和啸飞好久没接到惊险的任务了,不给他们的话,他们得天天磨我。”
“对了,啸飞的伤全好了吗?对枪法影响很大吧?”林雅关切地问。
“好是好了,但手指的伤确实对他的枪法影响很大。我听海萍说,啸飞现在一直练习中指扣扳机,但从准确度来说只能达到过去的一半水平。而且啸飞的情绪也似乎不大稳定,希望不会影响到这次的行动吧。”
不仅李森这样担心,陆海萍也是这样想的。
当她接到这个任务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啸飞的状况。
在手指刚受伤的那些日子,因为苏芳的事情再加上盗取大扫荡规划书的行动,使得日子过得既紧张忙碌又充满了幸福和快乐,啸飞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想手指的伤。而当生活节奏舒缓下来以后,随着手指绷带的除去,啸飞的心情开始慢慢糟糕起来。
变心的女人会让男人痛苦难当,而啸飞看着那把心爱的毛瑟狙击步枪就是这个心理。以往,每当他抚摸这把爱枪的时候都会觉得温暖、幸福,可是如今摸上去,枪管却是冰冷异常,无论他怎么爱抚都无法让爱枪变得温暖合手。当啸飞拿起枪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笨拙沉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轻盈。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别担心。练习一下就会好的。”圆圆始终这样温柔地安慰啸飞,但其实她也不知道啸飞的枪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啸飞在心里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同时他也开始用右手的中指去做精细的工作,例如翻开书页、系扣子系鞋带、穿针引线、也包括抚摸圆圆乌黑的长发。
当他觉得中指的感觉和食指一样敏锐灵巧的时候,他带着枪去野外操练了。
陪他去的只有圆圆一个人,所以当他俩回来以后,众人的目光都盯到了圆圆的脸上。因为啸飞这些天来始终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圆圆的脸上也看不到喜悦和忧伤。
当啸飞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以后,众人急忙向圆圆发问:“怎么样?”
“不好。准确度只能达到以前的一半水平。”圆圆无可奈何的声音让大家的心一下子凉了。
“不过——”圆圆的话题一转,让大家又兴奋地凑了过来。
“不过什么?”
“不过,我感觉啸飞的问题更多的是出在心理上。他射击的时候我十分留意他的手指动作,可以说中指的敏捷程度和食指扣扳机没什么区别,但每次扣动扳机之前他总有一刹那的停顿,似乎是不自信的样子。这几乎成成了他的一个强迫性的动作,似乎不犹豫一下就无法扣动扳机。”
“这么看来,更多的是要让啸飞从心理上放松下来。圆圆,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只有你能让啸飞的心态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