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宝和陆海萍回到爱多亚路的别墅时,啸飞是健步如飞地出来迎接的。
看到了啸飞,三宝这一路上阴沉的脸终于绽放出了笑容。然而他却等了好久才见到圆圆。
三宝不是不想见圆圆,而是因为陆海萍一直在拉着圆圆的手欢笑交谈。三宝不愿意在对圆圆露出笑容的时候还要对着陆海萍笑。
圆圆的手已经好了,但是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啸飞给她买了一对漂亮的手镯,戴上以后正好能将伤疤盖住。
三宝看到的变化还不仅于此。
吃饭的时候他吃惊地发现,一向只吃西瓜的圆圆竟然也端起饭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饭菜。再看着圆圆和啸飞对视时的表情,三宝心中更明白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目光——羞涩却又大方,嗳昧却又直接,一闪即过却又紧紧依偎。三宝想起当初他和彭丹也有过同样的眼神,那是从他俩第一次鱼水交欢以后开始。
于是三宝冲着啸飞轻咳了一声,然后嗳昧地笑了。啸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圆圆则羞得红到了脖子。
三宝本想再揶揄他俩几句,但在这时陆海萍开口了。
“三宝,关于那个苏芳,我和李森研究了一下,想接触一下这个女人。因为从暗杀王挺这件事看,苏芳不会是一般的特工,可能很有背景。”
三宝“哦”了一声,没有在意,继续往嘴里扒着饭。咽下去以后才想起来:“和我说是什么意思?”
“哦,我和李森打算让你去执行这个任务,你看怎么样?”
“嘿嘿。”三宝乐了两声,他不是高兴,而是没想到会安排给他这个任务,“你们觉得我适合?”他反问道。
“是啊,你有女人缘,很容易就能得到苏芳的信任的,再说……”陆海萍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三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怎么了?”她轻声问。
三宝真想把手中的碗推开走人。但再一想,自己对陆海萍的成见还是不要扩大的好,毕竟这个家里还有啸飞和圆圆。于是他憋着气将碗中的饭吃掉,这才站起身子冷冷地说:“我不是以前的三宝,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小丹一个人。如果让我去勾搭别的女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心里愧疚。你们还是另选高明吧。”说完,三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海萍纳闷不已。在重庆网上海的火车上她就发现三宝闷闷不乐,像变了一个人,刚才又是不冷不热的一番话,让她摸不清头脑。
“三宝怎么了呢?”陆海萍琢磨不出来。但很快她就将这个疑问放到了一边,因为眼下首要的是如何接触上苏芳。
“啸飞,要不然这个任务交给你?”她征求着啸飞的意见。
“我?”
“他?”
啸飞和圆圆一起瞪大了眼睛。
“干吗啊?要吃了我啊。你俩都不用担心的,这不是美男计,只不过因为异性的关系,由啸飞出马去接触苏芳更自然、也更容易一些。”陆海萍瞅着圆圆执拗的样子又道:“怎么,担心啸飞和苏芳在一起会出问题啊?放心吧,你的啸飞哥不是那样的人。这点你都心不过他吗?再者说,如果啸飞真是花心,你看也是看不住的,对吗?”
听着陆海萍的解释,圆圆放心地点了一下头。
陆海萍于是也放心了,她知道圆圆点了头就意味着啸飞也能同意了。
“明天就有个合适的机会,我们会安排你和苏芳接触的方式。具体步骤是这样的……”她细致地给啸飞讲解起来。
三宝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没见到啸飞和陆海萍;只见到了在窗前托腮发呆的圆圆。
“他们俩呢?”
随着他的问话,圆圆的小嘴里也跟着叽里咕噜地说出了一大堆。虽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三宝还是听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啸飞接替他去执行那项任务,二是圆圆正处在心烦意乱之中。
“别担心啸飞,他心里只有你的。”三宝安慰着圆圆。
“这个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心里就不舒服。”圆圆头还是未回,幽幽地回答。
三宝明白圆圆的心理,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每每一想到彭丹要被冯百强那个臃肿的老家伙搂抱,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但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劝圆圆了,从内心讲他是很讨厌这个任务的,即便是啸飞顶替他去了,他也觉得别扭。可是他没办法对圆圆说这些,因为这个小姑娘本来就心事很重,自己再火上浇油的话圆圆肯定会陷入痛苦之中。他只有装作不在意,或许这样才会让圆圆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
但心病是不容易解开的。以后的几天,圆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忧虑的感觉却始终存于眉宇之间。每次看到啸飞回来,她也一如既往地蹦跳着扑过去,但是更多的却是检查啸飞身上有没有留下女人的印记。
陆海萍也发现了圆圆的异样,于是每天晚上开导着圆圆。而圆圆总是嘿嘿地笑,然后故作轻松地说:“我明白,这是为了工作的需要,我不会介意的。”
圆圆虽然年龄小,但是她明白道理,所以她对陆海萍和啸飞发不出火来。
可与此同时,她也止不住嫉妒的心情。她只是希望啸飞的任务能快快结束,好让自己从矛盾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如果说圆圆处在痛苦之中的话,川口能活则正好相反。
他的生活始终处在紧张和放松的交替变化之中,而且紧张的时候居多,轻松的心情只是一闪而过,如果有半个小时的轻松时间那就可以说是幸福了。
这个夜晚川口能活就处在幸福的感觉之中。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一份情报,久久不动。这份隋报是半个小时前手下呈送上来的,当时他几乎就要下达命令去执行抓捕行动,但转念之间他就把命令咽回了肚子里。
抓这个人易如反掌,但是这仅仅是一条小鱼,满足不了他的血盆大口的。
于是,他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边微笑着在脑海里策划着一个方案。
啪啪的敲击声像是一发发子弹射出的声音,这能让他更加兴奋。在这敲击声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条“大鱼”中枪后垂死挣扎的惨状。在这美好的遐想之中,川口能活的笑意也更浓了。
这时,他才把手下叫进了办公室,将刚才在脑海里形成的一条条命令依次下达。当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他心满意足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窗外的夜色。
此时他无比盼望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初升的太阳是圆圆第一个看到的。
因为她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就醒了。
没有了啸飞的怀抱她觉得冷,于是圆圆裹着被子侧身看着窗外,等待第一缕阳光带给她的温暖。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圆圆都是第一:第一个看到太阳,第一个洗脸刷牙,第一个起床叠被。等到报童在窗下叫卖的时候,圆圆也是第一个接过报纸的。于是,当圆圆接过报纸的五分钟以后,大家陆续都醒了,因为她铜玲般的声音响遍了屋子各个角落:“有新情报了!”
汪精卫的特使抵沪,同日:疗进行秘密接触预谋建立伪政权。现居于茶陵路100号。速侦查周边情况,然后等待下步指示。
看完情报,陆海萍略一思量,下达了任务:“圆圆,你和三宝两人去侦查茶陵路100号附近的情况;啸飞按原计划去接触苏芳;我和上级碰一下面,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
圆圆和三宝很开心,不过开心的原因各自不同。圆圆是因为在家太过憋闷,而三宝则是有这个机会能让小师妹放松心情。
心情好做事情就会事半功倍。两个人在茶陵路100号附近转了两个小时便将这座花园洋房周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茶陵路100号的这座花园洋房原本是一位前清遗老的府第,最近十多年间更换了四五个主人,而当日军占领上海以后,这座洋房变成了岩井英一的一处别院,不过对外的名字是“同文别墅”,有的时候岩井英一会邀请文化界的人士在这里开个聚会沙龙。
同文别墅并不是很大,只是一座三层洋楼外加百余平方米的古香古色的庭院。但妙就妙在它虽然临街,但巧妙的布局和协调的搭配使得洋楼掩映在花坛绿树之中不引人注意。
圆圆和三宝侦查不到别墅里面的情况,因为在别墅门前已经有人在守卫了。
“这些人都是冯百强的手下,似乎没有日本特务。”三宝暗地观察了一番后告诉圆圆。之后,两人将观察重点放在别墅的周围。不过,随着范围的扩大,两人的心也放松下来。
“周围很安全,既没有人伪装也没有隐蔽的建筑,还很适合行动后的撤退。就看海萍姐他们考虑采取什么行动了。”圆圆说了自己的看法,再看三宝的表情也是和自己一样轻松,于是扬手招呼黄包车打道回府。
但行至半路,圆圆改主意了:“三宝哥,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去哪里?”三宝看到圆圆的脸有点红。
“今天中央大剧院有个话剧,我想去看看。”
三宝明白了,这个小丫头嘴上说是想看戏,实际上是想搞个突然袭击,看看啸飞和苏芳到底在做什么。因为今天的话剧有苏芳的角色,按照原计划啸飞是在后台的。三宝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下来。实际上他也对此充满好奇,想知道一向正人君子的啸飞是怎么面对苏芳这个女演员兼女杀手的。
三宝猜得不错,啸飞自始至终都无法做到自然地面对苏芳。
第一次见到苏芳是组织上安排的一个机会,啸飞的身份是一家文化周刊的专栏记者。这个身份啸飞做得顺风顺水,因为在爱多亚路他就是以《远东新闻报》驻中国记者站的记者身份生活的。啸飞本来的打算是利用专访的借口和苏芳多接触交流,但出乎他的意料,当交往了两次以后苏芳竟然主动地邀请他共进晚餐。
啸飞曾担心是不是苏芳怀疑他的身份,也在暗中试探。但很快他就感觉不是这样。和圆圆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让他熟悉了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而在和苏芳的交往中,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和圆圆一样的色彩。
啸飞暗自纳闷,难道苏芳爱上我了吗?
他很快地就否定了。在他的印象里他并没有和苏芳怎样热烈地聊天,也没有露出三宝对女人那样缠绵的微笑,更没有鲜花和情书,怎么就能博得苏芳的喜欢呢?
如果他是苏芳的话,啸飞就会知道,正是他的这种矜持和率真让苏芳觉得他与众不同。作为女演员,苏芳见过太多外表帅气却又肚内空空的男人,听过太多言不由衷的情话,也经历过太多的风月场合,甚至看到男人的一个眼神她就能揣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用心。可是在啸飞身上,她看不到这些虚假和逢迎,她看到的是一个有真情实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个君子,有几次她故意穿着暴露地坐在他面前,啸飞都目不斜视,甚至无意中看到裸露的肌肤时都会像孩子一样面红耳赤。
于是苏芳更加喜欢啸飞了。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古怪,啸飞越是目不斜视,苏芳就越想让啸飞看到她白皙的肌肤。就像上次见面的时候,苏芳故意穿了一件背后有拉锁的长裙,也故意事先将拉锁弄坏,然后再故意让啸飞替她系上。
她成功了。因为她感觉到啸飞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能感觉出啸飞的指尖轻轻划过后背。而当转过身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啸飞一样的表情。那和以前绝对不一样,在啸飞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亲切和喜爱。不过,这个陷入爱河的女人却没注意到啸飞的眼神里还多了一份猜疑。
而在今天,演出完毕的苏芳又换上了那件背后有拉锁的长裙。然后当看到啸飞的时候,她撅着小嘴道:“我真是糊涂,上次忘了去修理拉锁,这次又穿了。”
她的伎俩马上就得逞了。
“那我帮你看看,别一不留神拉锁再开了。”啸飞立刻就接过话去,而且站到了她身后。
这次,苏芳不禁是喜悦,而且还是幸福了。因为她感觉啸飞的手在她后背停留的时间更长,甚至似乎为了试验拉锁的性能,还反复拉了几次。不知道怎么,苏芳觉得脸红心跳,甚至担心白皙的后背也会像脸蛋一样红起来。
恋爱中的女人会有盲点,苏芳也是。当她陶醉在爱河里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在隐蔽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圆圆的眼睛里没有柔情,只有泪水。
三宝的眼睛里没有友情,只有愤怒。
到了晚上,当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泪水和愤怒都彻底爆发了。
“海萍姐,今天我都看到了,那个女的和啸飞眉来眼去的,你就别让啸飞执行这个任务了!”圆圆红着眼睛说。
陆海萍冲啸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劝劝圆圆。她毕竟没在现场,现在帮啸飞说话言词肯定会很苍白。
用不着陆海萍提醒,啸飞早急切地辩解起来:“圆圆,你别多想,我只是帮苏芳把后背的拉锁拉上而已,没别的啊!我也决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
“真的?”圆圆抬起泪眼,似乎相信了啸飞的话,但马上又一个劲地摇头:“不对!我看到你在帮她拉拉锁的时候,苏芳笑得特别甜!”
看着啸飞尴尬的表隋,陆海萍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她接过话题笑着劝道:“傻圆圆,她是她,啸飞是啸飞。她对啸飞有好感不意味着啸飞就喜欢她呵。 何况这只是工作需要逢场作戏而已。”
陆海萍话未说完,身旁已响起了一声冷笑。陆海萍侧头看去,三宝正一脸鄙夷地瞅着天棚。
“三宝,你怎么了?”陆海萍纳闷,心道:“我这边正费心地劝着圆圆,你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笑你们的组织真会安排工作!”三宝冷冷地说着。
陆海萍不由得生气了:“三宝,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多少同志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为了什么?他们是为了把小日本赶出中国!他们生命都没了,抱怨了吗?我们现在所做的也是这个目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