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示意大家坐下,开口道:“按理来说你们两个行动组之间是不应该有联系的,但今天的情况特殊,就只有破例了。”
啸飞三人闻听这人的语气便知道是陆海萍的上级,不由多看两眼。见这人虽文质彬彬,但眉目之间颇显豪爽之情,也顿生好感。端看之时,那人已经接着说道:“前几天关于特派员的事情,你们两个行动组已经都知道了。刚刚大家分头行动,一组救出了医院里的‘特派员’,另一组则按照新的接头方式将‘特派员’接了回来。”说到这儿,他苦笑着摇摇头,“两个特派员,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然后转向陆海萍:“刚才你们没有到的时候,另一个行动组的同志已经对他们接回来的那名特派员进行了接触,从目前看没有什么疑点。你那里呢?”
“刚才给王刚换药的时候,我感觉他有一些反常的地方,但还不敢十分肯定。我打算去当时的接头地点再仔细检查一下。”
“好的,既然有线索,那么尽快查清。”那男子点头应允。
接到了指示后,陆海萍打量了一下啸飞和三宝,开口道:“三宝,你跟我去吧。”
重又向接头地点走去,陆海萍的脸色更是凝重,也更加细致地打量周围的建筑和地势,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站到某个地点向四处张望比量。上了坡以后,陆海萍更是站在水果摊前和旅店门前变换着位置和角度向对面的下坡打量。良久之后,她停下脚步,对三宝说:“你看到坡下的那个电线杆了吗?你到那里去,然后用你平时走路的速度向上走,十秒钟之后停下来。然后计算出从停下脚步到看见我的时间。”
三宝点了点头,向坡下走去。他虽不明白陆海萍的用意,但却知道肯定自有她的道理。走到陆海萍指示的那根电线杆前,三宝转过身,一边数着数,一边用平时的速度向上走去。数到第十个数,三宝停下脚步,一边在心里默数,一边抬头看着坡上。
不多时,陆海萍奔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三宝这才迎了上去。
“从你停下脚步的时候算起,到你看见我出现,一共有几秒钟?”陆海萍气喘吁吁地问。
“差不多十秒钟吧。”
陆海萍没搭腔,还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但三宝看得出,陆海萍不是没有气力说话,而是在琢磨什么问题。因为陆海萍的脸上时而显出一些迷惑,时而又浮现出些许笑容。
等陆海萍气息平静,三宝问:“海萍姐,我们下一步还检查什么?”
“子弹!”陆海萍说完,立刻就开始在附近的路边、人行道上仔细地搜索起来。
“你是要找那天晚上枪战留下的弹壳?”
“嗯。”
“可是隔了这么久,还能有弹壳吗?”
“我也不知道,但只有找了才知道有没有。”陆海萍一边低头搜寻一边又分析说,“那天晚上我听得仔细,相互之间开了十多枪。凭我听到的声响,我觉得川口能活他们在事后并没有收集弹壳,而且即便是收集弹壳了,黑暗之中也难免会有遗漏的。再说这条路很僻静,清扫工也不见得清扫得很用心细致的。”
“那我们找那些弹壳做什么?”
“我们要找的不是全部的弹壳,而是击中特派员的那颗子弹壳。”
“这么多的弹壳,怎么区分哪一颗是击中特派员的?”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那天晚上敌人没有受伤的。”陆海萍说完,微笑着看着三宝,似乎是教师给出了一个提示,在观察学生的反应。
三宝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了:“我知道了,只有击中特派员的那颗子弹上存留有血迹!”说完他向陆海萍看去,却见她蹲在地上仔细地找弹壳,并没理他这句话。
“怎么?我说的不对?”陆海萍顾不上抬头,笑道:“知道了就赶快找弹壳,非得我夸你你才开始工作呵。”
三宝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在马路的另一侧寻找起来。
果然如陆海萍所料,不多时,三宝兴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里有一颗带血迹的弹壳!”
陆海萍急忙起身奔过去,拿过三宝手中的那颗弹壳定睛细看。只看了一眼,她就喜上眉梢,因为那正是日本南部十四式手枪的弹壳。
“好了,快开车去和平医院!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陆海萍一边冲三宝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向汽车方向走去。
有事情做是快乐的,哪怕再困难、再繁琐。无所事事的感觉才是最难以让人忍受的。啸飞和圆圆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从三宝和陆海萍离开的时候起,他们两个人就开始焦急地期盼,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王刚也看到了,问了一句:“那个接我来的女同志呢?”
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出去观察一下市区里的反应。
王刚于是没有再问,吃了饭躺下去休息。不过啸飞知道他并没有入睡。因为当三宝开的汽车驶进院子的时候,王刚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陆海萍下了车没有回王刚的这个房间,而是径直走进了中间的那个房子。
不多时,便返身出来,身边也多了一个人,正是陆海萍的上级。走进房间,陆海萍冲着王刚点了一下头,然后指着身旁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李森先生是负责送你去江南的同志。”
王刚闻听,大喜过望,顾不得腿上有伤,急忙抢前几步伸出手来。但手伸到李森身前的时候,却一下子僵住,停在了半空。
因为李森根本就没有伸出手,脸上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哪里有同志见面握手致意的意思!
“陆小姐,这……这位李同志?”王刚尴尬不已,转头询问陆海萍。
陆海萍脸上倒不是冷冰冰的样子,依旧挂着笑容:“我们李森同志是行不更名、做不改姓,你也应该报上你的真名了吧!”
“我的真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叫王刚啊。”王刚莫名其妙地问。
陆海萍这个时候才发出一声冷笑:“你不要再装了!你根本就不是特派员,而是川口能活派来的特务!”
啸飞和圆圆闻听,都吃惊地看着陆海萍。三宝自然没什么惊讶,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王刚。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川口能活派来的特务?!”王刚张大了嘴,无辜地看着陆海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死不认账也没有用,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会这样对你说吗!”陆海萍说完,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啸飞三人也纷纷落座,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陆海萍和李森一边。忽然之间,屋子就似乎变成了审讯室,王刚像罪犯一样被孤零零地搁置在了房屋的一角。
他环顾了一下,脸上露出讪讪的神色,但口中却更加气愤:“你们怎么可以信口胡说,怀疑我这个特派员的身份!我提醒你们,如果你们不改正你们的态度,我会向组织上反应你们的恶劣行径的!”说完,王刚也拉过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冷冷说道:“你说说你们所谓的证据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信口开河的!”
陆海萍微微一笑,没有接茬,而是换了话题:“王刚,或许你真的叫这个名字,那么我也暂且就这么称呼你吧,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说吧,什么问题?”
“开枪打伤你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你这问题问得真是可笑,特务是在背后向我开的枪,我当时根本就没办法看到他。而且特务离我十多米远,我就是看到了也看不清他的脸啊。”王刚不屑一顾地回答。
听了王刚的回答,陆海萍反而开心地笑了。
“十多米远的距离,真是那样吗?”陆海萍问完,死死盯着王刚。见他刚要开口,陆海萍又截住他的话题:“你这就是撒谎!如果在十多米外开枪,那么枪伤的创面绝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然后陆海萍冲三宝使了个眼色:“三宝,你去把他的绷带打开。”
王刚闻听,脸上的肌肉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常态,伸出伤腿任三宝解开绷带。
见绷带已经全部解开,陆海萍起身走了过去:“我现在就说说你的伤口。”
陆海萍虽然口中说着“伤口”,眼睛则一直盯着王刚的眼睛,她根本没有看王刚的伤腿,似乎伤口的一切特征都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所受的枪伤是手枪子弹造成的贯通伤,贯通伤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射入口、射创口和射出口。按照你的说法,特务是在你背后十多米的距离向你开的枪,对吧?那么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枪伤的特征应该是什么呢?”说到此,陆海萍冲啸飞微微一笑,啸飞心领神会,接下去说道:“这属于远距离的射击,射入口周围的皮肤上没有火药燃烧的附加成分。射人口会小于射出口,因为子弹弹头变形、爆炸碎裂或者组织异物顶出时会使得射出口扩大,而且射出口的形状一般都是裂隙状或者星芒状。”
“那么近距离的枪伤会是什么样子呢?”陆海萍问啸飞,但眼睛仍然盯着王刚。
“近距离射击是15厘米到200厘米的范围内的射击。射人口周围有火药烟灰附着,部分燃烧不全的火药颗粒会散在嵌入射入口周围皮肤里,这叫做火药颗粒。而且,因为距离近,爆炸气体可以蹿入皮下,使得皮肤膨胀外凸。距离越近,这些特征就越明显。至于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大小,如果距离小于15厘米,那么射人口的直径大于子弹头,射入创口也大于射出口。随着射击距离的增加,射人口的直径也慢慢比子弹头的直径小。”
啸飞说的时候,陆海萍仍旧一直盯着王刚。随着啸飞的话语,王刚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细汗。此刻啸飞声音刚刚落下,陆海萍已冷冷地又道:“王刚,你创口表面的形状你自己最清楚了,你说说看,你的枪伤是十多米的距离造成的呢,还是十多厘米的距离造成的?”
见王刚咬着嘴唇不语,陆海萍掏出一颗子弹举到他面前:“我虽然没有测量,但我敢确信,这个子弹头的直径一定比你的创口小。”
“你们说的这是常规情况,任何事情都不会一成不变,总有例外的时候。难道你们仅凭这一点就要冤枉好人吗?”王刚反驳道。
“你以为我们只有这一点证据吗?那你可是小看我们了。”陆海萍懒得再看王刚,转过头对李森说道:“据王刚所说,他是在向坡上走的时候被特务从后面开枪击中,那么特务的位置就要比王刚低。由低处向高处的目标开枪,贯通伤的弹道应该是斜向上的角度,就是说应该射出口要比射入口高。但王刚枪伤的弹道却不是这样,恰恰相反,他的伤口是射入口比射出口位置要高。那就意味着开枪射击的人所在的地点要比王刚高,至少是同样高的情况下,射出的子弹才能有这样的轨迹。而据王刚所说,特务在他身后十多米,还是个下坡,特务的位置要比王刚低很多,打出的子弹怎么可能造成这种轨迹呢?”说完这句话,陆海萍猛地回身,憎恶地看着王刚,“还有!据你所说,你听到枪声后就知道有意外发生,你说你当时稍微一愣,想看看周围有没有隐藏的地方,但还来不及打量就看见好几个人从对面旅店里蹿了出来。是这样吧!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当我看到特派员的时候,特派员还在坡下的电线杆子旁,然后我用了四五秒钟的时间跑到僻静处开的枪。这四五秒钟,你也仅仅是走了十米左右,连那个上坡的三分之一也没有走到。我们做过试验,在你所处的大概位置,根本看不到坡上的旅店。而且在你所处的地方想要在短时间内看到从旅店跑下来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要十秒钟才能看到!所以你所说的——来不及打量就看见好几个人从对面旅店里蹿了出来。这根本就是撒谎!”
这一番话说得王刚瞠目结舌,汗珠从额头滑落,大腿也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他咬了一下牙,张开嘴想要分辨什么,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而且,我们还找到了打伤特派员的子弹头。这颗子弹头是在你所在的那个位置后方十多米找到的,特务从后面向你开枪,子弹怎么还打到你身后去了?”
“那……那是下坡……弹壳可能顺着下坡滑到那里了。”王刚狡辩着,但声音却在发抖。
“呵呵。”陆海萍不气反笑,“没错,子弹可以滑下去,但弹壳上的血迹却不会改变。现场只有特派员中枪了,所以这弹壳上的血迹一定是特派员的。我们化验过,弹壳上的血迹是A型血,而医院的化验单上显示你是B型血!难道这弹壳滑落的时候连血型都改变了?”
说完,陆海萍坐在椅子上不再开口,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王刚,但那笑容里充满了蔑视和仇恨。王刚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这几个人虽然都是坐着,也没掏出枪来,但却不怒自威,更何况刚才在医院里王刚也见识过这几个人的本领,此时全身都已是冷汗。
“说!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当李森的呵斥声在屋子里响起的时候,王刚被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栽了下来,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跪在地上不住地告饶哀求。
“各位大爷。”王刚哆嗦着看了一眼陆海萍和圆圆,忙不迭地又加了一句,“各位女侠,饶了我的狗命吧,这都……都是川口能活让我干的。”
“接着说!”
“是!是!”王刚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一五一十交待起来。
“我是叫王刚,原来是冯百强手下的,刚刚被川口能活调过来,要我假冒你们的特派员打入你们的内部。腿上的枪伤也是他打的,说是为了逼真。编造的那些话也都是他教给我的。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也没参加围捕你们特派员的行动,假冒特派员这一切也都是小日本让我干的。我没法子啊!”
“那我们的特派员呢?”
“你们的特派员逃走了。川口能活怕他和你们联络上,所以赶快就让我假冒特派员,也放出话来说特派员在医院里,就是要抢在你们那个特派员的前面和你们联络。”
听完王刚的交代,李森冲陆海萍点了点头后走出了屋子。
“怎么处置他?”三宝问道。
“汉奸死有余辜!不过别让他遭罪了,痛快一些就是。”说完,陆海萍拉起圆圆的手,迈步向门外走去。
室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