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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萤火之光

因为李靳“伤势未愈”,他们上车后,开车的就是莫祁。

他们两个本来也就认识,再加上李靳受伤后,去医院陪他最多也是莫祁,所以两个人还培养出了患难见真情的感觉。

当你跟一个人突破“普通朋友”的界限后,说话通常不是更客气亲昵,而是更无所顾忌。

一路上他们针对谁才是顾清岚戏中的“知己”,倒是好一阵“争风吃醋”,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揶揄,一点没有见外。

那次事故没多久就调查清楚,发现是脚手架上的螺丝脱落,又查出那是一个临时场务负责的工作。

于是第二天,那个临时场务就被当地警局带走,从剧组消失了。

这场风波过去,剧组也开除了几个没有提供详细身份证明的杂务和群演,整顿了一番后准备重新开拍。

从背后做手脚的那个场务是什么身份,受谁指使,警局就再也没有通知剧组,不过顾清岚和李靳心里也都清楚。

难免因为这件事对李靳心存歉意,顾清岚对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莫祁看在眼里,难免又感叹几声,语气颇为失落:“顾先生果然有了新欢,都怪我没能抓住英雄就美的机会。”

路铭心再旁边一副看笑话的姿态:“祁哥,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里,你已经输了!”

莫祁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语气哀怨:“是啊,李哥半路杀出来防不胜防啊。”

路铭心得意地搂住顾清岚的腰,又在他脸上轻吻了下,得意洋洋:“不,你们都输了,清岚哥哥早就是我的了。”

前座的李靳也假装恼怒地开口:“谁说顾先生是你的,我马上就会抢过来关在自己营房里的!”

面对这一车活宝,唯一自重的顾清岚只能轻叹:“我觉得我有些交友不慎……”

顾清岚和路铭心到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钟,难得剧组有心,特地在晚上组织了聚餐,一来庆祝李靳康复,二来给他们两个接风,还顺便热闹一下去去晦气。

李昂越在他们离开后已经到组了,这几天停拍,闷着头日夜颠倒地改剧本,今天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喝多了酒,就找到顾清岚,拍着他的肩膀说:“顾老师,我早说该这么写嘛,你看看现在还要改,不过改完后剧本绝对更完美了,大气磅礴!英雄史诗!”

见他满脸泛红,双目发光,明显是喝高了,顾清岚也从善如流地微笑着:“李老师的笔力自然是一流的,先前是我考虑欠周全。”

路铭心在旁看着顾清岚,免得有人给他敬酒,自己当然也顺带给灌了不少,听到李昂越说剧本,她当然是对剧情改动最关心的,忙凑过来问:“李老师,后面的剧情到底怎么改了?”

李昂越又拍了拍顾清岚的肩膀,指了指他的脸说:“你看看顾老师这张脸,让他演坏蛋,说的过去吗?就算真演了,观众能信吗?这活脱脱就是一张忍辱负重、风光霁月的脸啊!”

路铭心大感兴趣:“所以说?于是沐亦清不是叛国的奸臣了?”

李昂越醉成这样子,还知道卖关子,呵呵一笑:“怎么改,你们明天拿到新本子就知道了嘛。”

他老人家可好,倚老卖老吊胃口,那爪子还在顾清岚肩膀上搭着死活不松开。

路铭心看得怒从心头起,斗胆上去抓住他的手丢开,一把将顾清岚搂过来自己抱住:“清岚哥哥,李老师喝醉了,不要跟他说话。”

顾清岚下午在车上要面对节操掉了一地的同伴,晚上还得应付一群醉鬼,他真的有点觉得自己是进错剧组了。

现场这么混乱,众人早就喝成一团,身为为数不多清醒着的人,他只能笑着去揉揉路铭心的头发:“好,铭心乖。”

路铭心是真的酒意上头了,这么多人都在,她也不再害羞避讳,看到他唇边淡淡笑意,就凑过去吻他:“清岚哥哥果然对我最好了!”

朦胧间,她似乎又想起来了一些前世的事,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如果她不刻意去想,就一直放在那里。

一旦有什么触动,却又纷纷涌出来,让她猝不及防。

那还是他们刚到西疆,莫祁一举拿下北城,初战告捷。

大齐将士终于能告别帐篷,驻扎进有厚实城墙的要塞,当晚整个北城喜气洋洋,莫祁破例允许将士们公开饮酒取乐,发泄连日来的疲惫。

顾清岚将她带入了莫祁的营房,里面将领散座,中间的炉火上还烤着乳羊,她心情不错,也跟着喝了几杯。

醉意朦胧间,她隔了一阵才发觉顾清岚已经不见了。那时她才到营地不久,还没有跟将士们混熟,自己一个女眷,坐在席间就觉得有些尴尬,忙告辞了出去找他。

到了营房外,她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西疆的雪不比京师,来得早,也来势汹汹,鹅毛般的雪片在空中肆意地飞舞,不多时就将地面染成一片银白。

她站在廊下,先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醒酒,才循着房后低沉之极的咳声去找他。

转过一道墙,她才在营房侧面的回廊下找到了他。

他正坐在回廊的护栏上,面对着身前空荡荡的一片雪地,一边不住地低咳着,一边微抬着头,去看院中大片飘落的雪花。

接着雪地里的清光,她看到他手里还捧着一只青铜的酒杯。

她脚步很轻,他也像是并没有发觉她,只是孤身一人坐着,就着黑夜中的雪景,咳上几声,就去喝上一口酒杯中的黍酒。

她看了看他面前的院落,因为是军营,就算空出了不小一块地方,也并没有任何树木和景致,只是一大片被四面墙壁围起来的空地。

她实在体会不到他心里所想,看了一阵才走过去,开口说:“清岚,外面太冷,还是回营房去吧。”

他这才被惊醒一样,回过头看她,声音有些低哑:“阿心?”低暗的光线里,他勾起唇角对她微笑着,目光仍是柔和无比,“你怎么出来了,不和他们多聊聊?”

她还怪他把自己一个女人丢在一群不认识的将领里,有些嗔怪地说:“除了莫将军,其他一概不认得,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着,看他只在衣外披了件薄薄的披风,想到他风寒还未痊愈,就更不耐烦地说:“你也是,身体又没有好,受了凉再折腾出些事来,别人又要怪我不会照顾夫婿。”

她只想着抱怨,怨自己空有报国情怀,却生为女儿身,怨她已经嫁做人妇,所以就要遵从那些麻烦的三从四德,不然就会有无数闲言碎语包围着她。

却没看到,就算她语气那样坏,他看她的目光却还是温柔如水,并不见丝毫波澜,如同他早已习惯她这样冷言冷语,也并不再有任何其他的期待。

她边说边走近了想在他身侧坐下来,抬手去扶他的手臂还没伸出,就先看到他身侧的雪地上,赫然就是一团暗色的痕迹,在清雪中透着红色的光。

被吓了一跳,她几乎想立刻转身去叫大夫,手臂也略带惊惶地抱住了他的身体:“清岚哥哥,你又咳血……”

他微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轻拍,似乎想要平复她的慌乱,语气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对那些并不在意:“没事……风寒而已……”

她还是有些害怕地抬起头看他,唇边嗫嚅,却说不出什么话。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她,也只有在意识到自己会失去他时,才会为他担心惊慌,在其他的时候,总是会有心或者无意地忽略他。

已经相隔一世,她还是很想去打醒那个一碰到他的事,就立刻六神无主的女子:既然那么害怕失去他,为什么不能当他还在,还知道时,多去关心他一些,一定要等到真的再不可相见,才意识到对他的情感,早就深入骨血?

她人还挂在顾清岚的脖子上,却突然开始怔怔地落泪。

先注意到了她温热的眼泪滴在了自己脖子上,顾清岚忙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轻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旁说:“铭心,你怎么了?”

路铭心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还坐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跟他们坐在一桌的莫祁和李靳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目光带着询问投了过来。

她觉得有点丢人,干脆就把头埋到他肩头装醉不肯再抬头,有些委屈地说:“清岚哥哥,我头晕想回房间。”

听她说自己不舒服,顾清岚当然紧张,马上笑笑对桌上的其他人说:“铭心喝多了,我带她回房间。”

别人不说,莫祁是见识过路铭心千杯不倒的风范的,她今天替顾清岚挡了不少酒,可远没到能让她喝醉的地步。

不过人的酒量也会随心情而定的,情绪低落时,特别容易醉。

莫祁想了下,也想不到今天有什么事,是能让乐天派的路铭心情绪低落的,也只能归结为她可能在顾家受了什么委屈,还关心地问:“顾先生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顾清岚笑了笑:“没事,铭心还走得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回到房间后路铭心倒是老实了,只是抱着他哭了一阵,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次她睡熟后,倒做了一个好梦,梦里还是前生,只不过却不是记忆中有的事情,而是从未见过的场景。

那是换下了一身戎装的她,和他一起在顾府的庭院中,春风和暖,他们就站在一张桌案前,桌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明秀山水,他提笔作画,她在旁研磨。

落笔的间隙,他抬起头微微向她一笑,眉目间,净是不需言说的柔和宠爱,她也对他回以微笑,抬起手盖在他扶案的手背上。

他们十指交握,身体相依相偎,有纷飞的花瓣从他们头顶飘落,带出浅淡的花香。

因为头一晚做了一个这么好的梦,第二天起床后去看李昂越送来的新剧本时,路铭心就特别开心。

她都跟顾清岚说过,让他们把剧本的结局改好,改成让杜青萍和沐亦清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清岚也答应了,既然这么说了,那结局一定跟她梦里的很像,两个人琴瑟和谐,美美地大团圆结局了吧?

然而等她兴冲冲把剧本看完,顿时就像三伏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都凉透了,她也顾不着形象了,拿着剧本,拉着顾清岚,就冲到李昂越房间里抗议:“李老师,怎么清岚哥哥……不对,沐亦清最后还是死了!这又算什么大团圆?”

李昂越正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就着大漠美景喝茶,被她闯进来,也只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沐亦清是死在自己爱人怀里的,在死前还沉冤得雪,被女皇下诏褒扬,这对他这种悲剧式的人物来说,不就是最好的大团圆结局了吗?”

路铭心简直被他的逻辑气疯了,回头又对顾清岚说:“清岚哥哥,你看李老师!”

顾清岚早在李昂越对面,拿了茶具,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笑笑说:“李老师这里果然有好茶啊。”

看他们明显是串通好了,路铭心只能也泄气地坐下来,委屈地看着顾清岚:“清岚哥哥。”

顾清岚动作优雅地拿了细瓷的茶碗,也给她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一笑:“铭心,别急,听李老师说。”

路铭心委屈地扁扁嘴,又去看李昂越。

老江湖李昂越可不吃她那一套,反而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说:“这点我跟顾先生讨论过了,虽然顾先生表示你想要个大团圆结局,但我认为在那种情况下,沐亦清死了反倒比他活着更震撼人心,也更感人……所谓虽死犹生,精神永存,不失为最好的结局啊。”

作为一个演员,去干涉剧本创作,本来就是不守本分了,还强制去扭曲编剧的意思,就算是路铭心,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我想要清岚哥哥活下来,所以你给我这样写。

她默默地垂下头,看着顾清岚到给自己那杯茶,茶色绿中带黄,清香扑鼻,的确是一杯好茶。

顾清岚握住她的手,等她抬起头看自己时,对她轻笑了笑:“铭心,故事毕竟是故事……不须太过在意。”

路铭心想了下,觉得也是,即使她再希望前世的自己和顾清岚能有个好结局,但悲剧早就注定,就算强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让前世的顾清岚可以昭雪,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前世早就过去,她在今生和顾清岚的结局,一定不会像前世那样凄惨。

这么想着,她就好受了许多,马上又转头去看李昂越:“可以不可以把沐亦清死时的场景写得再美一点啊,我要把观众都煽情煽到心碎!”

在路铭心“务必要让清岚哥哥死得美一些”的呐喊里,他们的拍摄也重新启动了。上午的第一场戏,就是路铭心和顾清岚的对手戏。

杜逸被西夏王俘获的消息传回大齐军营,陆青萍忧急担心之下,在众将面前表示自己带人深入敌军营救杜逸。

除了在场的众将不大赞同外,连沐亦清也表示贸然行事犯了大忌,并不赞同。

先开拍的是群戏,营房中路铭心被顾清岚一句“此事容后再议”挡回来,怒气已经有些压抑不住,冷笑了一声开口:“是啊,军中有沐大人坐镇,有没有主将又有什么区别呢?”

且不说她是下属,就算是作为妻子,这样公开顶撞,对顾清岚来说,已经是很难堪的事了,一时间众将都把目光移到顾清岚身上,神色有些探究。

顾清岚神色仍是淡淡的,只微微笑了下:“若是无事,请诸位容我告退。”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营房,镜头转了下,路铭心紧追了几步,在回廊下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是真的忧心莫祁,西夏王残忍好杀的名声已经传遍漠北,莫祁失陷在他手里,每多一日,就要多受一番折磨,生机也更渺茫一分。

四下无人,她急起来,干脆不再管女将的面子,拉着他低哀地央求:“沐哥哥……杜将军真的……”

顾清岚停下来回过头看她,到了此时,他脸上的神色仍旧是淡漠的,在看到她一脸哀伤后,目光却不由自主柔和起来。

他怎么会不想救莫祁?不说莫祁是三军主帅,就算是出于道义和他们之间彼此的敬重,他也想要救他脱离虎口。

可李靳并不是等闲之辈,他在大齐军中安排下内奸,截获莫祁行军的路线,将莫祁生擒后,并不当场斩杀立威,而是扣押在军中,意图不言而喻。

他的目的并不仅是莫祁而已,是要等大齐军自乱阵脚,这时最为忌讳,也最不能做的,恰恰是集结兵力去营救莫祁。

他不想直白地告诉她,想必她也明白,此时的莫祁已经是十死无生,唯有弃掉他,才可稳住大局。

看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目光虽然柔和,却并不说话,路铭心更加伤心。

她爱慕莫祁,在他们之间早已是不需明言的默契,但她和莫祁之间并无丝毫越礼之处,甚至为了不让顾清岚猜忌,她甚至会在私下可以避开和莫祁独处。

但此刻,在生死取舍面前,所有细微的情愫都被牵涉其中,她眼中渐起了泪光。

绝望和失落混杂在一起,她无法说服自己,像其他人一样,接受莫祁将要殉国的事实,狠下心不去想他在西夏军营会遭遇什么。

她没有办法缓解锥心的刺痛,唯有向面前的这个人发泄,她甩开了他的衣袖,字字控诉,犹含血泪:“沐亦清,你能说放弃杜将军,你没有丝毫私心作祟?你平日满口道德仁义,不过是个自私的伪君子!”

她发了狠,不去注意面前的人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唇边的弧度冷冽,说出口的话更加毫无遮拦:“沐亦清,你我之间有的,不过是一纸婚约……但就算你打断了我的腿,将我关在你的后院里,我也仍是的杜将军的兄弟,是在战场上,能把命交给他的人!”

顾清岚微微愣了下,这一幕是他曾经常回忆起的,前世的她并不知道,当听到这句话时,他早已冰冷下去的胸腔也蓦然一阵刺痛。

如同他和她之间的隔阂,早就存在,无法消弭,但往日也还可以维持勉强的平和。

于是就算有那些忽略和冷漠存在,就算对她早就不再有琴瑟和谐的期待,他也还可以习惯那种寂寥。

他也并不知道,原来当她把那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时,他还是能在这一瞬间,望见自己的狼狈和不堪。

摄像机在无声的运转着,四下一片寂静,路铭心冰冷的目光也在一点点瓦解和融化,换上了越来越明显的探究和担心。

顾清岚回过神来,他并不是在前世,而是在电视剧的摄制现场,假如他不快些做出下一步的反应,路铭心的表演就要白费,这一条也面临重拍。

他将目光中的暖意收回,压下胸中的痛楚,冷冷一笑,转身不去看她,抬步走出镜头。

魏敬国的一声“咔”话音刚落,顾清岚就听到身后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路铭心扑上来把他抱住,力气之大,差点将他撞得跌出去几步,她连戏服都不脱,就这么穿着一身铠甲把他用力抱住,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清岚哥哥……我是个混蛋!”

导演和其他人都以为他刹那的失神,是表演需要,这样的表情也的确入木三分,对于沐亦清这个人物来说,要他在伤心时大哭大喊是不可能的,也唯有这样细腻的表演,才可以展现出他的内心。

但路铭心却知道,他的失神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此情此景。

她背台词时就觉得自己简直太过分,刚才亲口将那些话说出来,又看到他那种神情,如果不是顾忌着拍砸了还得重拍,还要把那些诛心之言再说一遍,她早就绷不住了。

有莫祁和李靳的戏,他们还是跑到片场,抄着手在旁边看路铭心和顾清岚的对手戏。

看到路铭心没骨气地跑过去抱着顾清岚一个劲儿说对不起,莫祁十分满意地微笑着摸下巴:“果然亲眼看着秀恩爱的情侣,终于秀不下去了,真是大快人心,不亦快哉啊……”

李靳和他一起靠在镜头外的廊柱上,也凉凉地不怀好意着说:“哎呀,还真忍心对着顾先生那张脸说出那些没良心的话呢,看顾先生脸色都不好了,我真心疼啊。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女人靠不住啊靠不住。”

路铭心含着眼泪抬起头,去吼这两个拖后腿的猪队友:“我和清岚哥哥吵架,还不是因为你们俩,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挑拨离间!”

莫祁很无辜地眨眨眼睛:“唉?我们只是看热闹的,关我们什么事?”

路铭心简直要无语凝噎了,的确不关现在的他们的事,是戏里的他们……

魏敬国坐在监视器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的镜头,头也不抬地说:“铭心别哭了,表演状态是很好,不过入戏太深了,自己调整下……小莫和李先生也别逗她了,不知道她脑子不好使吗?”

正经的魏导演说完,抬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还又说了句:“铭心你也别使劲儿抱着顾先生了,你身上那铁甲可好几斤呢,还有硬刺,没把他撞出事儿来,也要挤出事儿来了。”

路铭心这才手忙脚乱地放开顾清岚,忙绕到前面去看他脸色:“清岚哥哥,我把你抱疼了吗?对不起,我太没轻没重了!”

顾清岚真白了脸色,伸手扶了扶腰侧,笑得有些勉强,根本没理她,抬了头对魏敬国说:“谢谢魏导……”

这一点他真是早该料到……路铭心折腾他的方法,从来都不仅仅是说几句话气他而已。他都来不及缓一下,就被她手臂上的铠甲硬刺勒得喘不上气了……

不仅在演戏时虐了顾清岚,演完了不小心失手挤疼了他,还让他被旁边的莫祁和李靳看了笑话,路铭心被数罪并罚,一上午都没再从顾清岚里得过好脸色。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就跟个小媳妇似的,捧着盒饭靠在顾清岚身边坐着,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带来的大包里摸出一个保温盒,献宝一样打开,还配上勺子,才敢递给顾清岚:“清岚哥哥,这是我嘱咐厨房炖的汤,用了李哥给的野山参呢,还有从家里带来的鸡。”

顾清岚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这时还穿着戏服,也带着妆,一身白衣胜雪,墨色长发也散了一半在肩上,看人自带几分清冷凛冽,也没对她笑,淡淡点头说:“先放一边吧。”

路铭心乖乖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转过脸还小声嘀咕:“高冷男神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哄的,一个不小心又生我的气了……”

她边说,就边拿手去捏盒饭里的炸鸡腿,被顾清岚一筷子敲在手背上,蹙了眉训斥:“多大年纪了,还用手抓东西吃?”

可是那只鸡腿略大,不好用筷子夹啊……路铭心只能捂着被敲红的手背,哭丧着脸去拿筷子。

抬头看到顾清岚竟然将敲过她手的筷子放下,又去取了一双夹菜吃,顿时更伤心了:这是从头到脚的嫌弃啊,都不带一点缝隙的!

那边莫祁低头都快偷笑得憋不住了,只能努力喝水掩饰笑意。

抬眼看了她半天不吭声,低头嘟着嘴颇有怨言的样子,顾清岚又淡淡来了句:“怎么,有什么不服气的?”

路铭心忙抬起头,看到他微垂了眼睑,神色淡然的样子,那弧度比冰雕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连忙没骨气地说:“没有,清岚哥哥打断我的腿我都没怨言,真的!”

她还真敢继续提那些台词,顾清岚气得都要扔筷子了,冷声说:“吃不下了。”

路铭心当然又是一连串道歉忏悔,最后好不容易哄得他又吃了几口饭,喝了一半汤才罢休。

下午虽然还是路铭心和顾清岚的戏,不过却是分开的。路铭心这边是一位对莫祁忠心耿耿的刘副将,找到她,告诉她自己也想要冒死营救莫祁。

在顾清岚那边,则是他在军营中紧急彻查奸细。

从剧情上看,当顾清岚查出军中的奸细不是将士,而是莫祁的一个小厮时,路铭心和刘副将也连夜集结了几百人马,要偷袭西夏大营,希望这次奇袭能够救出莫祁。

偷袭的剧情属于群演很多的武戏,和文戏分开来拍,要等几天和营救莫祁时的打戏一起拍,今天两边的剧情走完,就算先收工了。

《山河踏碎》剧组走的就是精良制作的路子,预算资金也比较宽裕,既然改了剧本,要增加沐亦清的戏份,造型师自然就赶工又给他设计了两套造型。

拍完戏收工还算早,回了酒店,他就被拉到造型师那里试造型,路铭心当然就跟了过去。

莫祁和李靳现在是焦不离孟,好得天天勾肩搭背同进同出,他们今天算是休息了一整天闲着没事,也兴致勃勃地尾随过去。

到了造型师那里,顾清岚在套间里换衣服,路铭心就堵在门口,双手抱胸不让莫祁和李靳进去。

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闲,一个大牌影帝,一个娱乐圈大哥,除了看八卦就是围着顾清岚打转,都不嫌烦的!

看她凶神恶煞的样子,李靳就摸了摸下巴:“铭心啊,你是大美女,不要每天这么凶,会影响形象的。”

路铭心“呵呵”了一声:“没事,反正我这么美,凶一点照样美。”

当无赖对上更无赖的,李靳也没了法子,转头去看莫祁:“小祁,看你了。”

相比于李靳的简单粗暴,莫祁就春雨润物多了,对路铭心温和一笑:“铭心,让我们进去帮顾先生穿一下戏服吧,造型老师是女性不方便进去,戏服又那么复杂,没人帮忙穿着很累的。”

路铭心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帮忙穿衣服是借口,进去摸两把占个便宜才是正经吧,更可况她这个正牌老婆都没进去,哪里轮得着他们两个形迹可疑的同性!

本来对莫祁特别亲热的路铭心,这次也板着脸不吃他那一套了:“不行,祁哥被李哥带坏了,让你们俩跟清岚哥哥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顾清岚传好了戏服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他们三个活宝在门口斗嘴,顿时又觉得头疼:“李先生,莫先生,你们很闲吗?”

李靳立刻转头很委屈地看他:“顾先生,你都不说说铭心,就说我们,太偏袒了,大伙儿的心都寒了。”

顾清岚还真不大适应他这么耍宝卖乖,略顿了下,才再次开口:“她早就改不了,所以不试图挽救了。”

莫祁在旁边失声憋笑,路铭心顿时横过去一眼,她算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他跟李靳过来看顾清岚是假,来看她怎么被骂才是真吧?

话说回来,剧组的生活其实很枯燥无聊,特别他们这样被关在西部小城里,连周末假期都没有的赶工,憋久了的确都快要憋出毛病了。

再加上最近拍的戏都是沉重悲情的基调,他们除了苦中作乐一下,还真没其他更好的抒发情绪的方式。

造型老师跟出来,抬手略微顺了下顾清岚肩上的长发,就连连点头:“顾先生果然也适合深紫的,这个效果不错。”

顾清岚的戏服一直都是冷色调,除了官服外,常服只有青色和白色,造型师给他用的配饰也很少,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就是清清冷冷的。

这次造型师用了深紫的轻纱布料,也不减丝毫清冷之气,反倒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出尘绝俗。

路铭心快要上去跪舔了,满脸痴迷地说:“清岚哥哥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顾清岚连看也没看她,就回头对造型师温和笑笑道谢:“您辛苦了。”

造型师是个工作狂,上下打量顾清岚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件自己满意至极的作品,连连点头:“顾先生客气了,分内事,”说着又想到什么,“还要再加一套临终那一集的造型啊,什么颜色比较好呢?”

路铭心在旁边想也不想地接话:“当然还是白色,血吐上去好看!”

她这一声说的太不假思索太响亮,房间里的所有人顿时都把目光移到了她脸上。

过了一阵,莫祁还十分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还真没看出来,铭心有这个爱好……”

顾清岚就侧头轻咳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又给气着了。

路铭心连忙捂住脸:“祁哥不要欺负我!”

李靳拍了拍莫祁的肩膀,同样意味深长地说:“魏导不都说了吗?不要欺负铭心,她脑子不够用……”

玩笑归玩笑,接下来的几天拍摄,顾清岚还是被道具组频繁地往嘴里塞了血包。

李昂越显然也有某种兴趣爱好,为了表现沐亦清被冤枉叛国后的悲惨遭遇,十分不悭吝地写了诸多悲情至极的细节。

被路铭心骂过后还要连夜查明奸细,查了后又要审,自然是要苍白着脸咳嗽的,还要咳出几点血花到锦帕上给个特写。

秘密审讯完奸细,又得知路铭心和刘副将已经私自带兵去救莫祁,气急交加兼震惊忧心之下,还是要咳出口血来的。

等为了阻止路铭心和刘副将送死,只身单骑闯西夏营地,那一骑白衣在苍茫夜色中犹如劈开迷雾的闪电,下马后的人更是面色苍白如雪,还是要侧头隐忍地掩住口,吐出一口血来给镜头增加点冲击感。

莫祁和李靳在拍自己的戏份之余,还是要去频频围观顾清岚的,看到后来他们除了捂着胸口叫好心疼之外,还凑在一起品头论足。

莫祁抄着手说:“果然角色还是要看合适不合适啊,有些东西靠演技弥补不了的,这些镜头我可不敢挑战,就算让脸长得那么秀气的曹叶阳来演,也绝对没现在这种效果好吗?”

李靳也频频点头:“没错啊,顾先生简直天生有让人心疼的潜质啊,我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心都要碎了。”

顾清岚正拍完了下马吐血的那个镜头,扶着身旁的马鞍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这次看热闹二人组都换了戏服化了妆,一个穿着西夏王的戎装,一双英挺长眉尽显霸气,一个正被严刑拷打过,衣衫凌乱却有种落拓的帅气,满脸血痕仍不失硬朗。

一个是他此行的最大对手,另一个则是他将要以命换命的对象……现在却凑在一起评判他评判得好不开心。怎么看,怎么让人有点胸闷吧……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抬手将唇边还挂着的一道血痕用手指不在意的擦掉,淡淡开口说:“两位真是好兴致啊,呵呵。”

莫祁尽责地回头叫魏敬国:“魏导!你看看这浑然天成的美感!不入镜头你亏大发了!”

而此时的路铭心,则没那么悠闲地观赏美人美景,正满头大汗地在另一个片场拍武戏。

按照剧情的时间来说,在路铭心和刘副将带了大批人马劫狱,却又被西夏王事先补下的伏兵包围时,这边顾清岚也见到了李靳。

他只是一介文臣,又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在被哨兵擒获后,就被押解到西夏营地的主帐。

在两军交战时,不披铠甲的文臣仍是有优待的,带他来见李靳的亲卫,甚至没有将他绑缚起来,而是直接带了人进来。

李靳正坐镇帐中,待要等被围成瓮中之鳖的路铭心和刘副将也被擒获,却没想到,竟然又有一人,敢闯入自己的营地。

甚至比路铭心和刘副将的更甚,还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仍是一派淡然,敛目默然不语的人,笑了一声:“本王道是谁有这等胆色,却原来是沐大人,久仰清流才子大名,沐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如斯风华绝代,令人见之忘俗啊。”

对方是敌军主帅,他却大谈什么“风华绝代”,言下已经颇有戏弄轻侮之意。

顾清岚却只轻笑了笑:“忠勇王之风仪也是不俗,百闻不如一见。”

西夏原本是大齐属国,李靳在大齐朝获封的名号就是“忠勇王”,只不过他反叛已久,昔日的“忠勇”,早就成了笑话。

两军对峙,顾清岚还拿他在大齐的封号称呼,也是十足的讽刺。

李靳自反叛以来,最恨的,自然是那段不得不向大齐称臣的历史,这个“忠勇王”也被他忌讳颇深,多年来下属臣民,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三个字。

顾清岚此刻已经身为阶下囚,却喊出这个称呼,他脸上怒容顿时就显露出来,戾气外露,冷冷笑了声,再也没有心思去占那些口头上的便宜:“沐大人怕是才子做久了,不知道军营的规矩了吧?”

他说着,还顿了顿,目光中杀气毕露,威压扑面而来:“还是沐大人自以为颇负才名,本王畏惧天下悠悠众口,不敢砍了沐大人的头颅下来?”

顾清岚抬头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在下自然不敢轻狂若此,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公干,而是想向王爷讨教一二。”

他不称“本督”,而是说“在下”,来时又未着官服,言语中也服了软,李靳是个聪明人,看他的目光中就带了几分审视:“沐先生所谓讨教,又是什么?”

见他也对自己改了称呼,顾清岚的笑容,就更多了几分亲切:“在下与京师中,也曾听旁人说过,说王爷虽为异族,汉学造诣却颇深,不仅书画两绝,棋艺也是高超……只憾山水刀兵相隔,一直无缘和王爷煮茶论道。”

无论李靳有多自负狂傲,也总是喜欢听人夸赞的,更何况夸他的这个人还是名满天下的沐亦清,而他称赞自己的,也不是什么陈腔滥调的武功盖世、英明神武,而是他一直以来甚为自得,在西夏却甚少有人称颂的书画和棋艺。

他听着,就“呵呵”笑了几声,神色也更加松动:“沐先生过奖了,本王不过少时研修了几年而已。”

顾清岚微笑着,继续淡淡开口:“在下不才,与这几道也颇钻研了几年,因此今日斗胆,想要和王爷对弈一局,一较高下。”

他的主将,甚至妻子,都被围困在西夏大营中,他却在这个时候独自跑过来,大谈什么对弈。

已经被连年厮杀磨得满心暴虐的李靳,也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和兴致,玩味地看着他:“沐先生倒是好兴致。”

顾清岚微微拱手一拜,衣袖翻飞间,即使在这血腥气充盈的军营中,仍是谈笑自若,风雅无双:“哪里,不过是兴致忽致,以天地为棋盘,以今晚兵势为棋子,手谈一局,不知王爷可愿应战?”

燃着炉火的静室之中,除了桌椅之外,就只有他和李靳两人,还有站在李靳身旁的一名年迈的汉学先生。

应该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在强敌环饲下错乱惊惶,李靳甚至让自己的亲卫都退了出去。

桌上是一副摆好的残局,可落子的空白已经寥寥无几,黑子已经稳占了半壁江山,将棋局之中的白子,几乎尽数堵死。

落座后,李靳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言谈中不无得意:“本王斗胆,方才已亲自摆下了这个残局,在下速来敬重沐先生,甘愿以学生自居,所以拿下了这先行的黑子。”

他的得意也并不是毫无由来,他只出去准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补下了这个颇为精妙的残局,足见棋艺高深,脑中所记的历代名局也着实不少。

顾清岚只淡看了一眼,就微微勾唇开口:“王爷果然精通此道,倒是在下有些托大了。”

他话说的谦虚,李靳双目微眯,已经又多了几分自得之色。

但顾清岚却将话锋一转,唇边的笑意里,也仿佛多了几分凛冽:“只是如此棋局,在下不才,已有了破解之法。”

李靳性格颇为狂妄自负,听到他这么说,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就浮上几分不信和嘲讽:“那就请沐先生赐教了。”

生死之局就在眼前,顾清岚却微笑着捻起了一粒棋子,略加思索,就将之落下。

他太过从容不迫,好像此时并不身在敌营之中,而是在自家的院落中,临水照花,闲敲棋子。

李靳目光中的冷意更甚,一双狭长眼眸,也眯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嗜血的锋芒闪耀,不余其他,只见杀意。

他之所以同意顾清岚的请求,无非是捕获到猎物的雄狮,给自己寻些余兴罢了。

路铭心和莫祁已在他鼓掌之中,生杀予夺无非一句话而已,顾清岚又送上门来,他内心的狂喜比当初生擒了莫祁更甚。

是他的幕僚告诉他,南朝人最重情义,留下莫祁一条性命,或许可以带出一串猎物,他就姑且信之。

却没想到,短短一日之内,竟然先后有路铭心和顾清岚自投罗网。

路铭心他只记得名字,战场上几度交锋,让他知道南朝有这么一个女将军,武艺不俗,勇气也可嘉,丝毫不逊男子,但也只是一介武将罢了。

带了几百人,就想趁夜色就走莫祁,不过是自寻死路。顾清岚却又不同,自从这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到了阵前后,莫祁简直有如神助,连连有奇技,连兵阵布局,也愈发老练奇诡。

他听过顾清岚大名,知道他博学近乎鬼才,琴棋书画还可说只是微末之道,奇门兵法,也无一不通。

他先前还以为这不过是民间夸大其词,临到阵前连连吃亏,才明白顾清岚并非徒有虚名。

擒获了莫祁,南朝只是失了一员主将,擒获顾清岚,才是真正可以反败为胜的关键。

他只怕顾清岚按兵不动,稳住南朝军心,哪怕他斩杀了莫祁,南朝军中还有顾清岚坐镇,他也依旧拿北城无可奈何。

他却没想到,顾清岚竟然奋勇到冒失的地步,孤身一人闯入他军中——所谓天下奇才,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冷笑连连,棋局是他摆下的,顾清岚这起手的一枚棋子,也未出他意料之外,他想着,将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地落下。

顾清岚却笑了笑,开口说:“既然对弈,我们不妨添些情趣,每落一步子,帐外的军阵就应时而动……这才是真正的天地为局,时势为棋,不知王爷敢不敢赌一局?”

帐外他的兵马数以千计,路铭心和莫祁所依仗的,无非数百而已,更何况营地里还有数十万兵马,不过是困兽犹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即使顾清岚真如他自言般胜了这局棋,他还真能把他们放了?一声令下,仍旧将他们三人斩于军前,他有何不敢?

李靳自负一笑:“沐先生有这般雅趣,我又怎么会推辞?”

他说完,挥手对身后的汉学先生说:“传我令下,前右队往前围拢十丈!”

那汉学先生已颇老迈,得了令也有些许蹒跚地走出去,将他号令传了下去。

帐外兵马嘶叫隐隐传来,兵刀相交之声也越加明显,间或有惨叫声传来,却是西夏兵将路铭心他们围住了,就似戏耍耗子的猫一般,偶尔围杀几人,慢慢耗尽他们的战力。

李靳听到惨叫,心中略有得意,不禁扬眉看了顾清岚一眼,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人,却仍是垂眸看向棋局,就像对帐外局势丝毫不加担心。

李靳看在眼里,微挑了挑长眉,他倒要看看,他还能装腔作势到几时。

两人下的,乃是快棋,顾清岚落子无悔,一步步几乎不假思索,李靳心思也如闪电,步步跟上。

随着汉学先生来来回回一句句的号令,帐外马嘶刀鸣更是络绎不绝。

白色的棋子,持在顾清岚的指间,翻飞间犹如在指下布出一道白色巨龙,渐渐杀出一条血路,横亘在黑子之间。

然而开局黑子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黑龙白龙厮杀良久,终于还是李靳棋胜一招,险险剩过了顾清岚。

他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中,这时才嘘出口气,顾清岚棋力在他之上太多,若不是残局对弈,而是在空棋盘上公平较量,他是万万不能胜过顾清岚。

然而他身为一代枭雄,深知世事从无公平一说,终于还是胜了这一局,他击掌从棋盘上抬头看顾清岚,语气倒没有先前的狂妄,却仍快意无比:“沐先生,本王不才,还是赢了。”

也在这一抬头之间,他才看到,方才落棋雍容的顾清岚,此刻的脸色竟已经比开局之前苍白了许多,甚至连他的额上,也起了细密的汗珠。

冲李靳勾唇一笑,他苍白到无色的唇间,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红痕,他开口轻声说,却只有两个字:“承让。”

李靳一愣,棋不是他赢了么?虽然没有官目,但局势明朗一清二楚,顾清岚却说“承让”?

顾清岚自然还没有昏头昏脑到数不清输赢的地步,同样也不会昏到言语混乱……李靳这才想到什么,大惊之下回头去看,却恰巧看到帐外滚进来他麾下的一名将军。

那将军厮杀半夜,衣着铠甲却仍旧锃亮如新,显见打的游刃有余,然而此刻他额上却出了一头冷汗,进了帐翻身跪下,语声颤抖:“大王息怒,是我无能,让囚犯从西南的缺口里……跑了……”

李靳睁大了双目,猛然回头,只看到灯下顾清岚还勾了唇淡笑,他面容苍白,眉宇间也浮上倦容,那双犹如深潭的黑眸中,却盈满了讽刺:“忠勇王,承让。”

原来他自始至终,目的只是偷梁换柱,给路铭心和莫祁,制造一个出逃的时机而已。

棋局中的输赢,从一开始就是他抛出的诱饵而已……一面进行如此艰难激烈的棋局,一面却步步诱使,让李靳的合围露出这么一个破绽,此等心力,何其可怕?

李靳几乎目眦尽裂,转头扫过那个忠实传达着他的意思,正不知所措缩起瑟瑟发抖的汉学先生,手起刀落,已将他的头颅沾了下来。

鲜血自脖腔中喷涌而出,那颗发色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李靳冷笑了一声:“沐先生,今夜拿你这颗大好头颅祭刀,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面对惨死的汉学先生,还有他刀锋上的血色锋芒,顾清岚仍是垂眸低咳了几声,忍了许久,他唇边溢出一丝鲜红,血迹点点落在棋盘之中,染红了白玉棋子。

薄唇染血,他却只是一笑,宛若风雪中那株不可摧折的寒梅:“某心愿已了,死生无差。”

李靳怒目圆睁,切齿盯着他一阵,终究还是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也不管他是否跟上,拽着他大步走向帐外。

顾清岚疾驰而来,斗志交锋在后,已是心力交瘁,被他拉扯着,脚步竟有些踉跄,待跟他走到帐外时,更是脚步微错,几乎跌倒。

李靳眼疾手快,在他快要向前跌下时,连忙松开他手腕,扶住他的双肩。

一声“过!”及时响起,李靳心有余悸地上下打量顾清岚,早换了一脸担忧:“顾先生,你没事吧?”

顾清岚抬手摇了摇,隔了片刻,才喘匀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这次就是全然的温和:“李先生,你拉的也太急了……”

刚才的棋局,是一个长镜头,为了拍各种特写和角度,来来回回拍了几遍,到拍好那一条,李靳拽住他站起来时,他双腿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有些麻了,又被李靳这么生拉硬拽着往帐篷门口冲,会差点跌倒也不意外。

李靳看着他额上的薄汗,还有苍白脸色和唇边的血痕,虽然明知道那是化妆效果,鲜血虽然看着吓人,也只是血包,但他却还是止不住心惊肉跳。

顾清岚看他注意到自己唇边的血迹,就笑笑:“好在李先生配合好,一遍就过了,我可不想再吐一次血。”

李靳看着他,只能长叹一声:“我也不想再来一遍啊,吓得都快演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戏,是李靳在帐门口借着火光看到已经逃入茫茫荒漠的路铭心和莫祁一行,气急败坏命人追杀。

而路铭心再遥望中,一眼看到站在火把下的顾清岚的身影,隔空遥遥嘶喊,质问他为何通敌叛变。

这一幕是分开拍摄的,路铭心和莫祁在另一个片场拍摄这一段镜头,他们在这边拍完那几个动作。今天的戏就这么多,这一幕拍完,他们就能收工了。

他们在这里说了几句话,那边机位调整完毕,魏敬国冲他们挥了挥手臂。

等他们调整好了位置和状态,场控在旁边喊:“《山河踏碎》第三十二集,第二十幕,开拍。”

镜头下,顾清岚唇角微敛,他终是还能远远地,得见她最后一面,然而她口中所说的话语,他一时间竟有些不懂,也没有预料到:为何那短短一眼,他就成了投敌叛变的内奸?又为何心血耗尽的一局,仍是得不到丝毫回应?

李靳怒喝而出,继而狂笑,一把推过他,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推得跌坐在地,尘土飞扬间,那一袭白衣尽染尘埃。

他再看不到她的身影,抬起头,眼前只有居高临下的敌人,对他狞笑,目光里尽是疯狂和痛恨:“通敌?沐先生,我倒突然想让你多活几日了!让你亲眼看看你的一番心意,如何为他人作践!”

今天路铭心他们那边,就是各种打斗,战马嘶鸣的武戏。

夜里拍这种戏,还时不时需要骑马,按说策马奔驰的镜头可以让专业替身拍的,不过路铭心和莫祁都没用替身,自己上阵了。

她还被武术指导夸了马术不错,路铭心觉得自己也算做了弊,前世她已经是策马在战场的武将,又出身将门,这点基本功夫,不扎实就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前世,就是今生,她也早早就在马术俱乐部混了几年了,她从小运动能力在女生中就算强的,体育项目乃至舞蹈,都还算不错。

当年她出道的第二部作品,就是大制作的武侠电影,虽然她在里面还是个大花瓶,可出场时的一段剑舞,刚柔并济,既妖且媚,也算艳惊四座。

被分组导演夸了几句,路铭心破天荒没心思去听,匆忙卸了妆就跑去找顾清岚。

她去时,正巧那边也拍完收工了,演员已经卸完了妆,连拍摄器材都被收起来打好了包。

路铭心在人群里一通扒,终于看到了卸妆完毕,正和李靳站在化妆间门口说话的顾清岚。她都顾不得礼貌,推开人家一路跑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有些冰凉,在被她握住后,他眉峰微微蹙了下,自己还没开口,旁边李靳就连忙说:“铭心,顾先生的手刚才跌到地上的时候被小石子蹭破了,刚抹了酒精,你别用力。”

路铭心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凑到灯光下看,果然看到他掌侧有面积相当大的一片被蹭破了皮,好在只是表皮伤,也没怎么渗血。

其实这样的擦伤在他们这种动刀动枪的剧组里也算常见,但受伤的人变成了顾清岚,路铭心就皱紧了眉头,好像那伤口是划拉在她心上一样,疼得眼泪都要出来:“清岚哥哥,这怎么弄伤的?”

李靳又连忙接过了话,语气里满是歉意:“是我推顾先生那一把的时候没掌握好力度,让顾先生跌狠了。”

路铭心一愣,也不管李靳话里满是愧疚,就瞪着他提高了声音质问:“你为什么要推清岚哥哥?”

李靳很有些无奈地提醒:“剧情需要……”

路铭心这才想起来,她之前看剧本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情节:西夏王在她和莫祁成功逃离后,就迁怒于顾清岚,对待他甚为冷酷粗暴。

这些事情,前世的她当然是不知道的,就连陛下告诉她时,也只说了顾清岚在西夏营地受了许多折磨。

她就算不能完全想象出来,也应该明白那并没着重渲染的一句话,放到现实里,将怎样残酷。

顿时就咬住了下唇说不出话来,路铭心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就握着他的手腕,欲言又止,一晃神间,眼泪滑落在他手背上。

看她这个样子,顾清岚也只能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笑说:“铭心,没事的,小伤口而已。”

就算他还是温和带笑,路铭心在回酒店的路上,也情绪低落,就握着他还没受伤还只手不说话。

偏偏今天李靳为了表达歉意,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去,看她默默垂泪的样子,还火上浇油说了句:“实在不好意思,也是我太急于求成,害怕一遍不过还得再推一次,所以下手重了点。这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拍摄,顾先生的右手从下一场开始就要上刑了,还需要拍特写。”

路铭心顿时精神就崩溃了,低着头不吭声,眼泪掉得更急。她这一哭,李靳从后视镜里看到,心就更慌了,连声安慰:“铭心我的小祖宗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都行,千万别哭了,我这辈子最怕看女人哭!”

路铭心摸了摸泪,抽抽噎噎说:“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相信清岚哥哥,都是我把他一个人丢在你那里。”

她说的是前世,只不过在李靳那里看来,就是拍戏的剧情了,顾清岚就笑了笑,抱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低声提醒:“铭心,那是剧本。”

李靳倒没觉察出不对,只当她因为心疼顾清岚太入戏了,这几天拍戏拍到疯魔,说话也老颠三倒西,演员太入戏在拍戏过程中也不算稀奇,李靳自己就有过经历。

听她抽噎着说话,李靳更愧疚到近乎崩溃,唉声叹气:“真是小祖宗啊,你再哭,我接下来都不敢再摸顾先生一个指头了,这戏真没法拍了!”

顾清岚只能继续抱着路铭心哄:“铭心,拍戏意外在所难免,你再这样,李先生真的要无法自处了。”

路铭心都没办法接话了,把头埋到他怀里,虽然还是继续抽噎着,总算稍微忍住了一些。

等他们回了酒店,李靳还一路护送着顾清岚回房间,按个电梯按钮都不让他抬手,可谓呵护备至。

一直将他们送回房间,还又对顾清岚道歉了几句,嘱咐他伤口不要沾水,并且表示有什么发炎迹象,就立刻去隔壁房间找他。

不过是一个小擦伤,李靳这样周到愧疚,顾清岚也略微觉得不好意思了,笑容对他都温和了很多:“李先生实在太客气了,真的没事,劳您费心。”

自从李靳上次为了救顾清岚受伤后,顾清岚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很多,但也没像今天这么温和过,李靳看着他的笑容都愣了一下,过后才抹了把脸:“顾先生这样还真是……”

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词汇,就叹了口气:“我怎么突然想说……我万死不辞啊。”

顾清岚对他微笑:“哪里,一直都是我受李先生关照,再这么说,我也要说无以为报了。”

这句带了玩笑的话说出来,气氛才轻松了些,李靳笑着又嘱咐几句,才回了自己房间。

等他走了,顾清岚拉还在低头忍眼泪的路铭心坐到沙发上,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她的脸颊捧着抬起来,指尖擦过她脸上的泪痕。

路铭心抬头看到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和暖表情,咬了咬下唇:“清岚哥哥……”

顾清岚又低头,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咸涩的滋味沾湿了他的薄唇,可他并不以为意,隔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铭心,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前世的一切……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把它当做一场梦境好吗?”

前世的一切,早就如烟云般消散,如果不是因为这部戏,她不会想起来那些回忆,可如果不是因为这部戏,她也不会再体会一次那种锥心之痛。

路铭心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点点头,靠过去抱住他的腰。

顾清岚还是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他的胸膛温度从来不灼热,却正好是微暖的温度,她将头靠在他身上,许久没有放开。

他将唇俯在她的耳上,低声轻语,清醇的声音如同风过松林,带着淡淡的蛊惑:“阿心,把那些当做一场梦吧……我还在这里,与你同归。”

路铭心模模糊糊地想,又是“阿心”,又是“与你同归”,简直太犯规了,然而她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心中的那些伤痛也奇异地平复下来。

是的,把那些都当做一场梦去看的话,不会有这么多悔恨,也会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她这么想着,就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镜。

其实若要论劳累,她这几天工作强度也很大,连着拍武戏,剧组怕他们休息过后找不回状态更累,把那些戏都集中起来拍,中间都没有停歇。

累极了,又为顾清岚担心,还哭了一场,路铭心放松下来后,就迷迷糊糊有些睁不开眼睛。

还是顾清岚扶着她,把她送到浴室里,再等她洗完后,又把她送到床上,临睡前,她还知道抓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清岚哥哥,你的手不能沾水。”

顾清岚笑着用手轻抚她的额头,轻声说:“没事,我有注意,你先睡吧。”

路铭心实在瞌睡,听完他的话没多久,也迷迷糊糊睡沉了。

之后一夜昏沉,她依稀见又梦到了那个古代的庭院,还有她和少年时代的顾清岚。

梦中顾清岚仍是白衣飘飘,出尘脱俗的样子,她举着手里那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电子器械,满心欢喜地等他夸奖。

却看到他的脸色微微变了,继而他就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东西,将它收到自己的袖子里,他抬起头对她微微笑着:“阿心,不要乱捡这些奇怪的东西了,知道吗?”

她本来想要几句夸奖的,却不想他会有些郑重地这么说,就“哦”了声,多少带了点失落。

那之后他们照常习字读书,在天色昏沉下来后,用过晚膳,就早早回房。

很奇怪的,这个梦里再没有那么多人,没有他们各自的父母,也没有其他的亲友,只有他们两个。

待到入夜后,偌大的园子里,几乎再不见人声,除了墙外偶尔传来的更鼓声,连风里,仿佛都带着沉默的力量。

他们的年龄,已经到了有男女大防,需要避讳的时候了,但他们却住在一间房里。

她那时似乎格外惧怕黑暗,夜幕降临后,就像一个惊惶的小动物一样,死死拽着他的衣物。

他在卧室的木桌上放了彻夜不息的油灯,就那么和衣抱着她,和她一起躺在床上。

她紧揪着他胸口的衣物,瑟瑟发抖地躲进他怀里,如同天地间,她只剩下他,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少年可以依靠。

他温柔地环抱着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听到他压抑的低声咳嗽,但他还是将她抱紧,轻声说:“阿心,别怕,我在。”

她将身体都缩进他的怀抱之中,用尽了全力一样紧紧抱着他,她听到自己用低而颤抖的声音说:“清岚哥哥……不要离开……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温柔的声音,在暗沉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清晰,他说:“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阿心。”

第二天梦醒时,路铭心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躲在顾清岚的怀抱中。

他已经清醒,却没有挪动她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而是安静又耐心地躺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

路铭心动了下手脚,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麻了,她自己都这样,他肯定也被她压的身体酸麻。

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凑过去吻了下他:“清岚哥哥……对不起啊。”

对她温和笑了笑,他低声说:“没事,你好像有做噩梦?”

路铭心点点头,她上次做了那个怪梦惊醒,没好意思说自己梦到古代也有MP3了,这个梦也的确有点奇怪,不再是她记忆里“前世的事”,而像是……从没发生过,却又存在的事情。

总之就是记忆有点凌乱,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段梦境太模糊,自己也不能确定是真的在前世发生过,还是梦里凭空臆想的,所以就保持了沉默。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再次梦到那时候的事,两次梦境竟然能重合,还有顺序发展,她自己也不能再确定那只是个怪梦了。

然而看着顾清岚唇边的笑意,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在她的记忆里,前世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但远没有如此相依为命的感情,要不然她也不会对于自己要嫁给他这么不满了。

想了又想,她决定还是放弃求证,就当那只是她压力太大下的一个幻想罢了。

完全醒了后,她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脑袋四周像被钢圈箍过一样,憋闷生疼,就忍不住向他撒娇:“清岚哥哥,我头有些疼,给我揉揉吧。”

顾清岚却像是愣了片刻,接着他就又笑了笑,依言抬起手,给她在太阳穴周围轻轻按压。

她没说哪里疼,他按的却正好是能缓解症状的地方,路铭心就有点舒服地半闭上眼睛,喟叹般嘘了口气:“真是的,清岚哥哥你的头不疼了,怎么我又疼上了……”

他轻笑了声,语气是不变的温柔:“都怪你昨晚哭得太多吧?”

路铭心偷偷吐了下舌头:“可能是吧……做哭包也有后遗症啊。”

他还是无奈笑着:“你也知道你现在是哭包……”

虽然起床时有些头疼,但被顾清岚按了一阵,又用毛巾贴在脑门上热敷了一下,就好多了,路铭心到片场后,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架势。

依依不舍地拉着顾清岚的手说:“清岚哥哥,休息时我去找你哦。”

想到武戏片场那凌乱的状态,好歹他们这边的戏还是在帐篷里的,顾清岚就笑着点点头:“好。”

化完妆就位,今天顾清岚的戏,就比昨天还要凄惨很多。

路铭心和莫祁逃走后,他被李靳推到在地,他那一掌中还含着内力,他内俯受创,低咳不停,咳声里还带出斑斑点点的血花。

即使如此,李靳扔不肯放过他,将他关在自己大帐外的一座帐篷里,那帐篷本来就是为了拷问被俘的大齐将士用的,满地血腥之气,形色各异的刑具林立,上面还站着些不明的血迹,甚至干涸的血块皮肉。

命人将顾清岚双手铐住,也许是考虑到他身体羸弱,李靳好歹没有变态得让人把他吊起来抽打,只是将他关起来,不给食物和清水。

一日一夜的监禁后,李靳终于处理好了军务,带着亲卫走进了这个帐篷。

看着眼前的人,近乎无力地倚靠在一个刑架上不断低咳着,一身白衣不仅沾染了尘土和污渍,胸前还染上了层叠的血点,他狠戾的目光中,才带了些许快意。

饶有兴致地半蹲下来,用手中的刀柄强迫顾清岚抬起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干裂到渗出血丝的薄唇,他眼中的快意更甚,低笑出声:“顾先生,你舍命救回的好兄弟和好妻子……不仅没有说要赎回你,还扬言要将我二人这样的乱臣贼子,都杀掉祭天呢!”

身体明明已经颓败无比,顾清岚却仍是勾了唇角,干哑的声音再不复当初的清澈醇美,傲气却是丝毫不减:“能与忠勇王共生死,也算我此生之幸。”

李靳神色变了几变,放开他的下巴,直起身冷冷笑了一声:“顾先生啊,本王可是想了一夜呢……究竟该如何折辱顾先生这样的人,才足够有趣呢?”

说到这里,他又用长刀挑起顾清岚的下巴,看到他一双犹如深潭的黑眸中,仍是一派淡然清明,心头火气更甚,笑容里也带了一丝丝扭曲:“顾先生如此丽质,也还不是女子,自然不介意脸上多几道疤。鞭笞火烙,又似乎太多粗暴,怎能拿来待上宾?本王想来想去,最好不过夹棍了……虽然也是多用于女子的刑具,但对于顾先生这双玉手,再合适不过呢?”

听他不断说出那些可怕的刑罚,顾清岚仍是淡然一笑,微垂下眼睑,并不去看他。

他越是如此,李靳越是恼火,挥手之下,早就亲卫上前,将刑具套在顾清岚的右手上。

李靳又冷笑了声:“顾先生这双手也真是不错呢,我舍不得都毁了,只不过前一晚拿过棋子的这只手,本王看起来实在太不顺眼!”

随着他的冷笑,刑具已经被大力收紧,被夹在铁棍之间的修长手指逐渐扭曲。

李靳笑着,声音里不无恶意:“这是本王特地命人连夜为顾先生专门准备的……木棍不好夹断指骨,未免也太不周到了!”

血肉崩裂的声音和着骨头被压迫的闷响,沉闷却又刺耳,顾清岚却只是轻闭上了双目,任由汗水湿透了额头,顺着脸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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