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侍者是非常重要的。南老师举办禅七，打七的时候，我也在旁边。那几年的经验，胜读百年书，不止胜读十年书，这是我运气的地方。
频呼小玉原无事
方半月，会部使者解印还蜀，诣祖问道。
祖曰：提刑少年，曾读小艳诗否？
有两句颇相近：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提刑应曰：喏，喏。
祖曰：且子细。师适归侍立次，问曰：闻和尚举小艳诗，提刑会否？
祖曰：他只认得声。
师曰：只要檀郎认得声。他既认得声，为甚么却不是？
祖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呢！师忽有省，遽出，见鸡飞上栏干，鼓翅而鸣。
复自谓曰：此岂不是声？
遂袖香入室，通所得，呈偈曰：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祖曰：佛祖大事，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诣，吾助汝喜。祖遍谓山中耆旧曰：我侍者参得禅也。由此，所至推为上首。
过了半个月，有个官僚期满还蜀，到五祖这里来问道了。祖就问他：你这个部长小的时候读过艳体诗没有？什么哥哥妹妹的，就是香艳诗。这个军人部长说：老师你说那两句诗呢？五祖说：“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这个有典故的，大家知道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写的都是落难公子、多情小姐后花园私订终身这些事。小姐要叫情郎幽会怎么办呢？家里面老夫人管得严，你也不能出去，晚上情郎怎么进来呢？小姐有密码，要男的在墙外面等候，等到小姐叫：小玉、小玉。小玉是丫环的名子，现在叫小保姆。小姐叫保姆的名字，老夫人不会怀疑。小玉、小玉，暗示说：可以进来了。你看古时候画庭院都有钻狗洞，不钻狗洞就翻墙，不翻墙就偷不了情的。“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翻进来就成就好事了，这是一句艳体诗，可是却用来参禅的。
参话头就是要大家，“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真正参透了疑情，那个“话头”就没有用了，只要你认得声。你看，圆悟勤问：和尚举小艳诗，这个军人会不会呢？五祖说：他只认得声。圆悟勤问了：只要檀郎认得声，为什么却不是呢？他已经认得声了，为什么不是呢？五祖说：那个声不是这个声。结果圆悟勤起了疑情了，既然只要檀郎认得声，他已经认得声了，老师又说不是，那么什么是声呢？突然起疑情了，正参的时候，鸡飞上栏杆，鼓翅而鸣，咯咯咯！哎呀！这不是声吗？这一下子圆悟勤悟了。
诸位参透话头，才能看懂《指月录》，不然你看不出什么意思。鸡飞狗跳就能悟道，那么容易呀？天天有鸡飞狗跳，为什么不悟道呢？就等于阿基米德天天洗澡，怎么不悟道呢？牛顿天天看到苹果掉下来，怎么不悟道呢？爱因斯坦必须追光他才悟道，他如果不追光，不老夫聊发少年狂，也不会悟。爱因斯坦说，我就像小孩子一样会问问题，如此而已。所以，《指月录》一般人不好看懂。你不参加零修，不参话头，你要来解释，那就是误人子弟。很多大学者来解释《指月录》，那都是放屁，你怎么能解释通？你看这个诗：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了不起呀！你知、我知，别人不知。参话头悟道就是这样，谁知道？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只有王老师知。“啪”一下打了，我就知道了，别人不知。这就是禅宗，完全自然，风流自在的。这是文学功底，诗穷而后工，就是这个，不思而虑，不虑而中的。
曲径通幽万象清
诗经配乐，如怨如诉如泣。韩国的雅乐和日本人的不一样，韩国的音乐更接近中国音乐，整个儿用一种重复的节奏和声音来表现，就是典型的典礼或祭祀的音乐。韩国人是殷商之后，所以保存了肃穆之音。刚刚我板子打下去之前的那个音乐，如怨如泣如诉，那就如同《琵琶行》、《长恨歌》的音乐，可是我们国内现在没有了。当然我们有民俗音乐，这个与纳西古乐，就是少数民族的那一种祭祀之乐、庙堂之乐，与树木自然之声是非常相合的。当你们的心情烦闷的时候，听听这种音乐，可以把你们心里那种郁闷、焦虑除掉。我们中国的音乐能达到百兽率舞的境界。
我们刚才听到的诗、歌和音乐，都与禅有关，大家听这个音乐，可以体会那种哀而不伤的情调。大家知道什么叫哀而不伤、乐而不乱吗？那女生的歌唱是有一点轻佻，可是她不乱，不像我们靡靡之音。《商道》的音乐可以常听，像心乐一样常听。当然，心乐是另外一种欢快的音调，这个不一定在你打坐时候听，你平常心理有压力的时候，它替你哭泣，起一个移情的作用。当我看《商道》VCD时不禁为音乐所感动，也不禁联想到我们殷商时的音乐多美。韩国靠近山东，深受齐鲁文化的影响，因此保留了很多中国古代的流风余韵。虽然《商道》所表现的是一种世俗的情爱，可是它的音乐就把这种世俗的情爱净化了，因而起到净化心灵的作用。大家知道音乐能够感动人心的。
一个影片没有音乐能看吗？没有办法看的。当然无声的音乐有时是最高明的，有时无声胜有声。大家要起真正的移情作用，音乐可以有诗的，诗也可以配入音乐。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言志、歌咏言，诗可以入歌的，像主席的《蝶恋花·答李淑一》。
王国维讲：词有婉约的，有豪放的。这个雄壮与委婉的风格是相对于个人的心境而言，我们不可能永远听雄壮的诗歌。主席更是性情中人，他眼睛开刀就听《满江红》，那种激亢之音代表他的心境。大家了解，为什么悟道诗那么美？就是因为他的心境开放了，他的文字般若自然流露，丝毫的做作都没有了，突然就来了，浑然天成，这就叫灵感。脑海中突然来的句子是美的，凑出来的绝不是好诗，会有明显的斧凿之痕。
我大学刚毕业时，大概是1965年，参加南老师的禅七。老人家写了一首诗，我深有感触，就和了一首：寻芳觅柳过窗棂，曲径通幽万象清。花影映身人未醒，空劳滴漏数天星。
因为我说大家都是来参话头的，都是来求道的，于是寻芳觅柳。这首诗刚写出来时，大家都说：哎呀！这个王某人，一身情债风流债，你看看，寻芳觅柳，他干什么不好，非要寻芳觅柳。曲径通幽万象清，你参话头的过程就是曲径，可是你在参的过程之中，外面一切都还是清清楚楚的。“花影映身人未醒”，你是来找花的，是不是？你怎么睡着了呢？你找到花，结果花来找你，你还不知道。我们人就是这样，多半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可是“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诗、禅的境界，你不要找它，它本来就在那里了，若隐若现的，你越找越找不到。所以，“花影映身人未醒，空劳滴漏数天星”。这个棂、清、星、醒都要有，和南老师原诗的字要押韵的。
“空劳滴漏数天星，”什么意思？古时候没有时钟，用滴漏计时。滴漏比喻岁月蹉跎，人就是这样把岁月糟蹋掉了。满天星斗，时间飞逝，“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我的另一首诗是《石家庄禅七有感》：北往南来几度秋，江湖钓尽总未休。满船明月留不住，只待鱼龙一网收。
“北往南来几度秋”，我在国内已经奔波很多年了，“江湖钓尽总未休”，我要钓鱼钓龙，一直不得休息，因为我没有钓到可以入眼的鱼。“满船明月留不住”，这个是有所指的，我应该归隐江湖，鱼也打打，酒也喝喝，诗也吟吟，多好呀！放荡在江湖上，多舒服呀！可是那里留不住我。为什么呢？“只待鱼龙一网收”，我哪里有闲情逸致作江湖潇洒人。所以，那个时候，那种心境，诗言志，就很自然地写出来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
大家知道，音乐可以产生静定作用，音乐也可以使牛产生好奶，使花更鲜美，使果实更丰满，这一点不稀奇。因为宇宙万物本身就是一种波，有它的物质基础，有自己特有的频率，合乎频率它就和谐，违背频率就紊乱、毁坏，所以，音乐可以感人，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这是从生理角度、声波角度来讲，从现代物理学角度讲的。
我给大家谈一下音乐的意义，先讲法国的马赛曲。当时法国人被德国打得一塌糊涂，突然一个音乐家演奏马赛曲，大家一听这个音乐，法兰西民族整个振奋起来了，一下子重聚军心，这是音乐的能量。我们生意禅的学员不只要用中国诗词歌赋，不只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也要关心诗词歌赋、茶道、禅道以外的西洋音乐和西洋艺术，最低限度大家一定要懂得欣赏田园交响曲、命运交响曲、第九交响曲，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的全部作品。当然，诗不必会作，可是大家应该会朗诵几首诗，腹有诗书气自华，对于音乐的欣赏也是如此。讲到这里我要说，养育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当时欧洲整个是音乐的王国，而柴可夫斯基就从那里脱颖而出。能与欧洲著名音乐家并驾齐驱，你就知道他的文化背景是多么深厚。柴可夫斯基的天分是了不起的，那是斯拉夫民族的天分。
我们再谈谈贝多芬，这和参话头有关系。大家知道，贝多芬创作命运交响曲的时候，穷困潦倒，几个月都没有交房租了，也没钱买面包，可是他音乐创作的灵感却呼之欲出，他需要集中精力创造音乐，可是面包、房租怎么办？贝多芬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冥思苦想。有一天，突然，贝多芬最怕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响了，这时灵感也一下子来了。可你们要有贝多芬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因为他有伟大的使命要完成，和你们参话头的伟大使命一样，要参出话头，得到智慧。房东敲门了，咚咚咚，钱在哪里？一下子《命运交响曲》出来了，也改变了贝多芬的命运。只有这样子才能理解音乐和禅。
贝多芬作田园交响曲的时候耳朵已经快聋了，可是他写出来的曲子那么美。那个第九合唱交响曲更不得了，真是天籁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我们参话头也是这样，人间已经快没有余音了。一般人要了解此时无声胜有声，那是休止符，正在大合唱，突然一下子停了，空间凝滞在那里，那个声比有声还厉害，文字表达不出来，只有用无声来表达。无声是包括有声与无声的，所有超越的声音叫做无声。
只有无声才了不起，那个无声可以幻化出万千变化，突然雷雨来了，突然闪电来了，这个叫无声。拜托拜托！什么叫无声胜有声？你不了解禅，你怎么了解音乐？我懂音乐吗？我不懂音乐，我五音不全，可是我怎么能批评《荀子》的《乐论》？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小时候我大哥骂我蠢才！你不懂贝多芬。那个时候台湾的年轻人以古典音乐为荣，我太太也是让我少听那些流行音乐，多听古典音乐。
禅和音乐是共鸣的，我们的宇宙就是音乐的心啊！庄子的《齐物论》讲到天籁，整个宇宙的风吹草动、流水的声音就是天籁之声呀。所以憨山大师可以在瀑布下入定，突然一下子入定，定了几个礼拜，鸟都在他头上做窝了。他在瀑布下面打坐入定，你说什么叫有声？什么叫无声？
音乐感人主要的就是悲切两个字，《长恨歌》就用这种音乐。那个悲切没有伤感，并不压抑。韩国的音乐代表着民族的特性，韩国人没有如中国那样的诗情，可是这种音乐可以入诗的。大家知道这半小时左右的音乐就等于是一首《长恨歌》，可以说是韩国一个悲情的音乐。大家偶尔听听，可以把大家的心灵洗净一下，就是古希腊悲剧的移情作用，对压抑和焦虑可以缓和一下，转化一下。
中国早已完成资本的历程
人类的知识和文明，严格说起来，都是以智慧为主导的。释迦牟尼老人家凭什么能够把婆罗门教那种庞大的体系转化为智慧的体系？婆罗门教的那个庞大体系，就相等于现代西方文明中的科技文明，不是科学文明。
参话头本身不是一个准确的东西，不是一种描述的东西，但我们要解开大脑还必须要用参话头，用物理化学都没有办法。这是量子论产生的悖论，一个观察者和一个被观察者是无法分开的，除非你有一个上帝。薛定鄂的猫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猫本身是不知道的。
严格说起来，十九世纪以前，中国都是以智慧引领人类的，现代大家偏向了、误导了。你看哲学，海德格尔、黑格尔、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梦都没有梦到智慧，所以我要批判。你说说看，苏格拉底有什么东西？亚里士多德，带给西方什么东西？就是带给宗教的逻辑上的论证，只对宗教有好处。
我们学佛的另一个目的，推广禅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批判宗教迷信。只要上帝不被打倒，西洋人从心里面不把上帝拿掉，那就可能形成新的迷信。目前主导人类知识的只是一些假设，人类远离智慧了。真正禅文化接续了释迦牟尼的智慧时，也就是中华民族以智慧引领世界，能够为人类做出贡献之时。这一点是历史的事实，可是大家往往忽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