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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梁启超 孟森 吕思勉讲清史(6)

三元里役之后,民气极盛,英兵已约定退出虎门。粤督大修守备,义律因不欲复入虎门,请与粤人市,不忍肆扰,别营市地于香港,请官为示,召商民就港贸易。请之至再,而内商以越海不愿往,又请以退出之尖沙嘴、九龙山二地易香港。当事以未奉谕旨却之,反劝其入市黄埔。义律以入市须经虎门,阻我兴筑炮台。纠纷不已,款市仍滞不行。五月,革则徐卿衔,发伊犁,廷桢亦遣戍。会英国王别派朴鼎查为将,巴噶及思亚剌、力巴、敦时为副,增兵增舰来粤。义律遂返英。朴鼎查以军官兼管商务,与伯麦为将时又有异。奕山偕隆文离省,居三水县之金山,撤湖南兵归,而独留杨芳驻省弹压。隆文居金山,独以愤不食死。朴鼎查按义律所议约,止收商欠而撤在粤兵,无与他省事。思尝试觇中国意,或不止就义律已成之功,于是舍粤洋北抵潮之南澳,泊船于长山尾,且登陆秣马,渐造屋为层楼。澳官无止之者。澄海县诸生在粤受课作海防论,乃及此事。书院监院梁廷枏发之,祁督饬海阳令查毁。朴鼎查遂以七月初十日犯厦门,投书驻厦提督,自称公使,吧噶称水师提督,敦时称陆路提督,谓不照上年天津所议事款,应有兵事,暂借厦门屯军,定议即缴还。提督陈化成适改官江南去,闽海亦奉旨以粤夷就款撤兵,总督颜伯焘仓卒迎击,大败,将士多死丧,遂失厦门。伯焘故有志杀敌,且非议邓廷桢在闽,谓能守而不能攻,事前购船铸炮,称有备。其置炮在台墙深处,炮口止能对一点。英船窥知之,避其中点,鼓行无阻,夺台反炮向内攻,所备适以自杀。英既破厦门,不留据其地,即分扰台湾、定海,而尤以定海为注意,犯台湾者为小股尝试。守台总兵达洪阿、兵备道姚莹,早以海警戒防,莹尤以练达通博知名。当邓廷桢督闽时,已请奏起泉州在籍提督王得禄,故李长庚部下,平蔡牵封子爵者,出襄军事。八月十五日,英船挟三板犯鸡笼杙,越日进口,炮坏二沙湾兵房,台炮击中其船,遁而触礁,生禽黑夷二百数十,杀数十;白夷杀二人,沉一人。后一日,又搜杀白夷五,获其图册。九月十三日,英船再扑二沙湾,击毙二夷,遂退。其扰定海者,亦以八月十二日至。自伊里布以钦差入浙,一意附和琦善,撤防待义律交还定海。定海名交还,尚留船盘踞。伊里布示谕居民毋敌视,并以已起碇之船数移慰巡抚,又奏收复定海。巡抚刘韵珂以敌方筑炮台,开河达城中,踞住岑港、沈家门,开两处民房,又出伪示招居民接济,缕奏其患。会朝命于粤又主剿,逮琦善籍其家,遂革伊里布大学士职,仍留江督任,命裕谦驰往代之。旋召伊里布入京,六月,革职发军台。裕谦入浙,奏保则徐,恃为谋主。未几,则徐遣戍去。至闻厦门失守,急檄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寿春镇总兵王锡朋会同定海镇总兵葛云飞,以兵五千守焉。至是,敌至,连日拒击小胜。至十七日,敌大举猛攻,三总兵同时阵亡,定海城再陷。进犯镇海,分攻金鸡、招宝二山炮台。金鸡山奋击,毙敌数百。提督余步云守招宝山,先有二心。前数日,裕谦召步云盟神誓师,见裕谦无退志,称足疾不跪。敌至,不令兵开炮,甫抵山麓,遽弃台走。敌据招宝山,俯攻镇海城。城陷,裕谦殉节。裕谦故诚勇公班第曾孙,壮烈思无忝祖先,劾琦善、伊里布,慕林则徐,盖旗籍之矫矫者。既陷镇海,即攻宁波,步云又奔上虞,道府从之,时为八月二十九日。巡抚急守绍兴,扼曹娥江,防其犯省。九月初,英兵迭入余姚、上虞、奉化肆掠,毁其仓库,旋退而乱民乘之,浙东蹂躏甚惨。

九月初四日乙卯,命宗室大学士奕经为扬威大将军,驰驿赴浙办理军务。所命参赞大臣,皆不果行,旋以侍郎文蔚、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又命怡良为钦差大臣赴福建,擢河南巡抚牛鉴督两江。出琦善于狱,使効力军前。奕经客宿迁举人臧纡青,劝奕经奏召林则徐来浙勷办,止琦善,斩余步云。奕经庸懦不敢用,仅止琦善。乃改发琦善军台,未几即为叶尔羌帮办大臣,旋仍柄用如故,盖有首相穆彰阿为之内主也。二十二年正月,奕经军次绍兴,与文蔚定议,分袭宁波、镇海。预泄师期,两处皆败。二月,敌攻慈溪,金华协副将朱桂与战,督抬枪兵匿崖石树林自蔽,毙敌四百余,兵无伤者。军无后继,桂请文蔚发兵数百为援,不许。至暮发兵二百,敌已分兵绕出桂兵后,桂与其子武生昭南死之。文蔚从随员侍卫容照等议,防敌夜攻,弃军走,军资尽失。时朴鼎查方嗾兵舰再攻台湾,姚莹督官兵御之于大安港,别设伏于迤北土地公港,诱敌舰入,触礁不能驶,尽覆之。除淹毙杀毙外,擒红白夷十九、黑夷三十。上年获禁之百三十余夷,言官请无庸解京,就台正法。及是,并新获者皆斩于台,仅留禁其夷目勿杀。后遂为朴鼎查诬控所杀非兵,而系商民。穆彰阿主于内,使怡良就讯虚实。怡良嫉台湾镇道未以功归钦差,证成之。镇道皆下狱,以餍英人意,旋释之。至三十年,宣宗崩,文宗宣示穆彰阿罪,始正言镇道之受屈。而扰浙之英人既得志,又以浙为无可恋,更北扰,乃可胁成前约。有郑鼎臣者,前战死之处州镇郑国鸿子,志复父仇,投军自效,率定海水勇,多挈火具,附敌船焚攻,辄烬其船,多有擒斩。文蔚退还浙西,尽撤战火诸船。鼎臣不从,随行请治以法。奕经心重鼎臣忠孝,诺而未行。鼎臣于三月中累焚英船,焚溺英兵五六百。奕经、文蔚前经因败夺翎顶,至是因焚攻有功,皆蒙赏复。而浙抚刘韵珂意在羁縻,奏请仍命伊里布至浙主款;又以杀零夷为非,以鼎臣等为虚报冒功。鼎臣具四大舰,载所获夷级衣械及击碎船板送核,事乃白。时朝廷已复命宗室尚书耆英为钦差大臣入浙,并署杭州将军。耆英,满洲亲贵,为一时庸劣之尤,足以显清室之王气已尽者也。三月二十七日,英军弃宁波北犯,奕经遂奏收复郡城,旋又弃镇海,未及夸张克捷。乍浦已于四月初九日失守,驻防副都统长喜投水死。驻防横暴,平时已与土人不洽,至有警,更多所指摘,谓为汉奸,于调集助守之福建水勇亦凌辱之,战时遂举火为内应。英水兵登岸,顷刻而城陷,平湖、海盐大扰,会城亦戒严。事闻,以乍浦顷刻溃散,皆余步云屡走屡失城池,未议重谴,有以倡之。始奉严旨拿解治罪,久之,至岁杪乃伏法。鸦片之战,失律逃溃者相望,正法者止步云一人。当时朝议,能却敌者,既以挑衅得罪;其逃避者,自应以弥衅邀赏,则步云之见法亦冤也。

浙抚刘韵珂,以煦煦为惠,得民心。浙中军事,有大将军、参赞及钦差辈先后坌集,责亦不在巡抚。其竭力赞和,惟恐失敌意致败,则不可掩。然民乃谅其弭祸,亦颇感之。伊里布之再来,韵珂所请,专为议款。乍浦既失,伊里布诣英船商款事,英人气骄甚,无成而返。韵珂意郑鼎臣辈屡获英俘,未还俘,故仇不解,乃奏出所获白黑夷于狱,载送乍浦,则英又弃乍浦,虏其军资去矣。追送镇海,俘还船不谢,受俘者亦默无一言以复。五月己酉朔,朝命乃以伊里布赏四品顶戴,署乍浦副都统,而英船于是日已泊吴淞。江督牛鉴以办防驻海口。初三日,英攻宝山。至初八日,提督陈化成在南门外海迎战,炮沉英船二,折一船一桅,英船以炮弹火箭,焚及民舍。牛鉴方与化成分守海口,炮弹落其近处,失色退走还城,所督诸军从而皆溃。英军大进。余步云旧部徐州兵先遁,化成余亲军不及百,为夙所训练,随化成不退。化成手燃巨炮击贼,临危犹破一舟,中炮遽卒。鉴遁而城亦陷,驻上海文武官皆走松江。英船随入上海,城已空矣。十四日,更向松江,先奉调来援之寿春镇总兵尤渤,沉船塞港,置炮相拒于城外八里之地。英兵亦缘道示威,无意深入,被拒,遂退出吴淞,改驶长江口。六月七日甲申,牛鉴奏请仿照乾隆年间征缅罢兵事,准予英人通商。奉批:“中伊里布之害不浅矣,曷胜愤懑。”又批:“朕之用兵,实出于万不得已。若将征缅之事比拟,事不相类,拟甚不伦,想卿必为伊里布簧惑矣。朕愈加忧愤。倘将士有所窥伺,稍有解体,将成瓦解,可设想耶?总因朕无知人之明,自恨自愧。”先是,宝山失守之报至,朝命伊里布、耆英驰赴上海,会同牛鉴筹防堵。至是,又命伊里布回乍浦副都统任,止留耆英会办防剿。其时江防荡然,英船已过江阴、瓜洲抵镇江矣。牛鉴遁还江宁,京口副都统海龄守镇江,忌汉人,谓有汉奸,搜索骚扰。参赞齐慎、提督刘允孝以兵至,亦拒不延入。相持二三日,英军梯陴而上,镇江陷,海龄自缢,家属多殉。江宁相距,一日可达矣。

朴鼎查先奉英王命,仍赴天津请议约通商,故由宁波迭退而北,闯吴淞,闯长江,皆视可侮而取胜以壮声势。既陷镇江,其部夷马理逊者,其父为贡使,曾至北京,父亦名马理逊,当时谓之秧马理逊,自命为知中国地理政事,进言于朴鼎查,谓江宁为南北咽喉,踞以要挟,无不得志;或且扬言将冲挖高家堰堤,坏河防,阻运道,北京必汹惧,胜往天津。朴鼎查从之,令诸船齐进。一路声炮,焚毁瓜洲、仪征所有盐舶商船殆尽。以六月二十八日,集船八十五,逼江宁城。伊里布以议款情熟,仍具奏驰抵江省,其先既奉有“设法招抚,许便宜行事”之旨,遣其家仆张喜赴英船,以候款开导。英果不攻城,但责成议甚亟。初六日,耆英亦至,复遣员与张喜再诣英船。朴鼎查用马理逊预议,索三千万圆,稍减为二千一百万,以六百万为补偿烟价,三百万为续还旧商欠,千二百万为军费。本年先交六百万,余分三年带交。又索香港为彼商侨居地,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为通商贸易地。税项公立章程,遵中国例则征输,先占厦门、宁波、镇海、定海、乍浦、宝山、镇江各城岸,俟五口通商即退还。贸易各口设关,自设领事官经理。货至,责成领事官赴关纳税。裁去官设行商,由来商自行交易。彼国官至,与中国官用平行礼。及事后彼此释放俘虏。语毕,即促归商定。委员佐领塔芬布等还报,当事以不但悉如英初意,且所索更奢,迁延不敢覆。更往返议拟,英船已易白旗以俟,忽于初八日夜令易红旗,约次日复开仗。谓闻之谍者,中国用缓兵计,实调兵来决死战也。

总督、钦差急遣布政使黄恩彤偕前委员侍卫咸龄见英帅,开诚告以无他,并一切勉循所请,船众欢呼。于是牛鉴、伊里布、耆英会奏言:“夷逼金陵,情形危迫,呼吸即成事端。根本一有挫动,邻近如安徽、江西、湖北,皆可扬帆直达。所请虽贪利无厌,而意但在求市地通商,尚非潜蓄异谋可比。与其兵连祸结,流毒滋深,曷若不惜巨费,以全大局。所索纹平七折银一千四百七十万两,商欠折二百十万两,行令粤商按数归还。本年先交四百二十万,就将扬州商人现给之五十万圆扣抵外英攻镇江,扬州盐商赂以五十万圆,称犒师,祈勿过江扰累,令江苏捐备百万,再拟于浙江、江苏、安徽三省库存及关征粤税库通融借拨。其余三年带交,岁不及三百万计数实应岁三百五十万,故意轻减,为掩耳盗铃计,彼国货税既新加饶裕,可以作抵此则甚确,较用兵费实不及三之一。至厦门,夷虽退,尚未收复。香港、古浪屿、定海、招宝山,则仍据守未退。与其久被占踞,不若归我土地。既愿遵输税课,即属悔过向风。此后彼因自获马头,我即借以捍蔽海疆,以为国家之利。所请与官讲平礼,虚文本可通融。事定后,亦应释俘囚以讲和好,宽胁从以安反侧。”附单详载条款以闻。奏入,帝甚怒。穆彰阿委曲晓譬,为东南数百万民命强为抑遏,加恩勉如所请,而谕令反复详议,永销后患。耆英等同诣英船,与立和约十三条、善后事宜八款。钤以关防。海关丁书巡役陋规,亦悉予禁革。八月初十日,恭值万寿,英官仰祝纯嘏,虔请代奏。英船以八月二十五日出江入海,诸帅设饯于正觉寺而去。此所谓壬寅《白门约》,即所谓不平等条约之第一缔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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