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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李德裕雍和安边 张仲武卢龙平乱

话说太和公主遣使上疏入朝,唐武宗细阅,上朝日和群臣商议说:“今得太和公主上疏,没斯等拥立乌介特勒为可汗,公主请求朝廷依例册封,众卿以为如何?”群臣议论纷纷,有的说:“我朝与回鹘久结甥舅之好,既然新可汗继立,陛下理应册封。”有的认为:“没斯等叛可汗而来,私意拥立新可汗,此叛逆之风不可长,朝廷不应应其求册封。”也有人主张:“没斯以其部众偏立可汗,且率众犯塞,应如天德军使田牟所请,令其领兵出塞以击之。”唐武宗见群臣意见不一,就问李德裕:“宰相以为如何?”李德裕出班奏道:“穷鸟入怀,要求庇护,常人还设法救助,使之得活。回鹘对我朝屡建大功,如今只因被邻国所攻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道而来归依天子。他们虽聚塞下,只是以其所有,杂于互市换取粮食等求食,实边塞秋毫无犯,岂可乘其穷困而出兵攻击?朝廷应派特使,运送粮食赐其食,此为安边之策。”新以御史大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的宰相陈夷行却出班上奏说:“不可!这无异于借寇兵而资助盗贼于粮食也,不如应田牟之请,出兵以击之,使其远离边塞,免其后患。”李德裕反对说:“不可!回鹘与吐谷浑、沙陀、党项世为仇敌,今诸汗国虽亡,却各有部落。今边畔一起,吐谷浑等部落固然可与回鹘对阵,但他们看到于自己有利时,则可进兵;如遇不利,则如鸟惊鱼散,各归巢穴,岂肯为国家出死力所用?今天德城才有镇兵千余人,凭千余人去出击,恐很难取胜,一旦兵败,天德城必为没斯所得,到那时,我则难以处置。今不如以恩义招抚安定他们,使其遵循旧日友好往来之制,不为边患。假如乌介等不念旧好,真要率众侵暴边境,理屈在他而不在我,朝廷须征调诸道大军共同讨伐,怎能独使天德军千余人出击呢?”唐武宗以之为然,就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带着二百斛粮食,前往天德城,以赐乌介等,且具体探察乌介等是否归附唐的真伪。

张贾刚出朝不久,乌介又遣快使入报说,太和公主车驾为黠戛斯所劫,今不知去向。唐武宗大惊,忙开延英殿召宰相入对。觐见后,武宗问李德裕:“没斯等声言归附,卿言可信,卿可保他等所言确实吗?”李德裕回答说:“朝中之人,近在眼前,臣尚不敢保,何况敢担保千里之外的戎狄之心?但若说乌介、没斯为叛将,则恐不可。设若磕可汗在位,仍主回鹘汗国,没斯等率三十万众远来依附我朝,按照唐与回鹘往来旧制,陛下决不能答应。问题是如今回鹘原可汗败亡,国乱无主,将相逃散,有的投奔吐蕃,有的逃奔葛逻禄,有的西迁岭西,唯此乌介一支远来依附大国。观其上表言辞,是危迫之际恳切之请,岂可谓之为叛将?况且没斯等自去年(即开成五年,840)九月至天德,今年(会昌元年,841)二月始立乌介为可汗,这之前本无君臣之分,故不能谓之叛。臣愿陛下诏令河东、振武及灵武诸军,严肃兵备保境以戒备乌介等,待他们真正攻犯沿边城镇时,才可出兵以武力驱除。假如乌介等与吐谷浑等部落,为寻仇而发生中小型冲突,也任他们自行解决,我朝也不可出动官军以助之。陛下仍诏令天德军田牟、韦仲平不得邀功生事,常令他们不可失国之大信。只要怀柔得宜,虽戎狄各部,也必知感恩,臣以为此不失固边之策。”唐武宗又征求陈夷行的意见,他回答:“臣赞同李相之策。”唐武宗就诏令田牟,严格管束属下将士及归附的各部族,不得先行攻犯回鹘。

两天后,卢龙监军又派使入奏,卢龙军乱,杀了节度使史元忠,共推牙将陈行泰主卢龙留务。李德裕却入奏,请求派使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斛以赐回鹘。对此举,唐武宗大惑不解,急开延英殿召宰相商议。陈夷行说:“臣再三上奏,不可以粮资助盗贼。”李德裕从容奏道:“如今要征调各路大军,一时难以齐集。天德旧城,即灵武辖下的西受降城,已为河水冲毁,故天德不得不还治于大同川西旧城,亦即今之天德城,实不宜屯大军,只可依开元十四年(726)原筑时旧制,容千余人,今已孤危。天德塞下,已聚回鹘臣众,正缺食寻粮,一旦他们因饥饿闹事,万一天德城陷落,臣不知罪责将归咎于谁?故臣以为赐回鹘粮以啖饥民,方可使其安静。”唐武宗闻言方才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而陈夷行闻言,却不敢再置一言。唐武宗就诏令度支部运三万斛粮食,交由灵武节度使李岐运往天德,转交于前使张贾,赈济回鹘饥民。

此时,唐武宗专用李德裕,以他为首相,服紫腰金,任他处理军政大事,唐武宗一应听凭。且说朝中品级服饰自唐初高祖定制以降,中经太宗、高宗、武后,略有变动,但三品以上朝臣服紫,腰带用玉饰,却基本不变;五品以上,三品以下才服朱,饰用金。这跟唐代仍崇尚玉有关,即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玉,石之美者,有五德。”五德是指:“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解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尊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行,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此五德本是喻玉的性质表现:润泽,指玉的质感和光泽;纹理,自外可以知中,指玉的质地里外如一;声音,其声舒扬,指玉的声音悦耳;挠折,指玉的韧性与脆性;廉忮,锐廉而不忮,指玉洁净而不伤人。这五德说,是在《礼记》中玉的十一德、《管子》中玉的九德说的基础上,概括而来的,但五德说在唐代却比十一德说、九德说,流行更广,往往用以比喻君子之德。这种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的观念,唐朝建立之初,便被皇家所采纳。以后虽也略有变动,但都大同小异。唐肃宗灵武即位后,曾与时称“白衣宰相”的李泌,多次探讨过官爵的设置和服饰问题,但却致力平叛,无暇实施。直到唐肃宗离开灵武,回到长安后的上元元年(760)八月,才兼采黄金的名贵和玉喻君子有五德品行的二者结合起来,下制书曰:“一品以下带手巾、算袋,仍佩刀子、砺石,武官欲带者听之。文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四品服深绯,五品服浅绯,并金带。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并石带。庶人并铜铁带。”这一定制,往后大致保持不变。人们往往称宰相特别是首相为“金紫宰相”,即源于此,是说他们服紫袍、腰系金带,带钩及腰带的装饰品用玉;称品位极低的官员为“青衫”。各级品位官员的夫人所着服色,也同于其丈夫。大臣上朝腰中悬挂算袋,也由此而行。

却说“金紫宰相”李德裕,于卢龙军乱于不顾,只上奏唐武宗发付粮食去赈济回鹘,是有他的考虑的。他知道,自“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廷对于各军镇的控制能力削弱,军镇中强悍者逐留后自为留后、逐节度使自为节度使之事,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拥军割据,后经肃、代、德、宪宗朝李泌、裴度等名相辅佐治理,情况大变,但遇昏君庸相主政,有些军镇又时叛时离,朝廷无能为力。今唐武宗刚即位,大有振兴朝纲之志,却不能一蹴而就,有许多棘手之事的处理,尚待时日。就拿卢龙军乱来说,陈行泰逐杀史元忠后自为主留务,若得朝廷承认,必先以其为留后,再行加封为节度使。但陈行泰通过监军上表只说他为主留后,且按旧例逼朝廷就范,为此李德裕大怒,决定置之不理,静观其变,于是不上奏。

果然不久,陈行泰又通过监军陈以军中大将上表,表奏朝廷要求节铖,实际上就是逼朝廷颁印符,以陈行泰为卢龙节度使。朝日,唐武宗就卢龙事,与群臣商议。李德裕上奏说:“对于河朔时势,臣所熟谙。以往对于自行拥立者,朝廷往往赐诏太快,所以自立者仰仗朝命,很快稳固了自己所得的地位。倘若朝廷数月置之不理,其自立者官职得不到朝廷承认,正所谓名不正者言不顺,言不顺者事不成,日久,必自生变。卢龙事也一样,朝廷既设监军在彼,只可留监军兼管日常事务,不可理自立者之所求,也不派使者之抚慰,以静观其变。”唐武宗认为李德裕的见地,果不同凡响,也符合自己的心意,随即准奏。

事过不久,卢龙军将士果然又杀了陈行泰,拥立副将张绛,张绛又上疏朝廷要求节铖,唐武宗采用李德裕之策,仍置之不理。邻近诸军镇见朝廷并不赐张绛以节铖,自然认为张绛自立且主持军政为不合法,不由惹恼了一个人,他就是雄武军(治今河北雄县)节度使张仲武。张仲武见卢龙军两次内乱,都是节度使及其继任者被杀,心生疑惑,就派人暗中察访。雄武军派出的暗探进入卢龙军治所范阳(今北京城西南),分别以投卢龙军、走亲访友等身份,分别行动,或请张绛亲近者喝酒,或找知情者交友。卢龙军两次内乱,本不是什么秘密,不久暗探们就从不同方面探得内情,得知:史元忠为节度使时,曾以陈行泰为大将,而陈行泰虽能领兵打仗,但却是一介武夫,擅武事、少谋略。时张绛为副将,表面上事事都听从陈行泰,陈行泰就以张绛为心腹。张绛有心结好其部下将士,谁有事他都愿意出面帮忙,张绛又常对其将士施以小恩小惠。久而久之,大家都以张绛为“善行长者”。张绛见时机成熟,就在下面秘密串联,让将士们私下鼓动陈行泰驱逐史元忠。陈行泰被部下将士说活了,就找张绛商议这事。张绛乘机说道:“史宪诚本为游客,原是朔方军将,不是卢龙旧部,后入卢龙军为将。长庆元年(821),田布为卢龙节度使,立志要为其父田弘正报仇,因田弘正被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所杀,朝廷就命田布讨伐王庭凑,史宪诚为田布之先锋,得田布之信任,遂将精锐军交由史宪诚率领。史宪诚由此产生了代田布为帅的野心,借口朝廷未按旧制足拨卢龙军粮饷,而与田布反目。田布出讨王庭凑,史宪诚按兵不动,致使田布兵败自杀,实是史宪诚逼死。田布死,史宪诚自为留后,后唐穆宗不得不以他为节度使。太和二年(828),史宪诚曾私通横海留后李同捷反抗朝廷,得其子副大使史唐力劝乃止,但却激怒卢龙将士,第二年被杀,将士们相继拥立了何进滔。何进滔后为魏博节度使,卢龙军推立史元忠,朝廷都一一诏准。既然不义者得为卢龙军使,朝廷无力征讨,将军何不为朝廷除奸?”

陈行泰被张绛一席话激起,就在张绛的支持下,乘史元忠不备,率军围了卢龙军府,驱逐了史元忠,然后又派张绛率军追杀了史元忠。陈行泰自为留后,就以张绛为副将。张绛之计得逞后,又聚部将商议说:“陈行泰为乱卢龙,想自为节度使,朝廷不予承认,密令我等讨贼,为国除奸,众弟兄可得随我为朝廷立功?”大家听说朝廷命张绛除陈行泰,就积极响应,于是乘夜偷偷围了卢龙军府,一声呐喊打进后衙杀了陈行泰,拥立张绛,上报朝廷。可朝廷仍置之不理,张绛就有些慌了。张仲武得各路暗探密报,大怒,就将张绛在卢龙为乱的实情上报朝廷,并上疏请求朝廷允准雄武起兵讨伐张绛。雄武军使者吴仲舒奉表到达京师后,入朝如实上奏,唐武宗就诏令李德裕入中书省,召吴仲舒进一步核实卢龙军情况,拿出对策。

李德裕召吴仲舒坐谈,所说尽如表奏所言。德裕就问:“今卢龙军心如何?”仲舒答:“陈行泰、张绛皆为游客,本不是卢龙旧部。陈行泰靠张绛部将杀史元忠,张绛又靠所部杀了陈行泰,他本意是既已拥立,必得朝廷认可。谁知朝命不下,卢龙军中对于张绛所说朝廷密令他讨贼的说法,多产生怀疑,人心不附。”德裕又问:“雄武军情况又如何?”仲舒答:“张仲武本是幽州旧将,在卢龙军中颇有影响,其到雄州虽不久,但其性本忠义,知情达理,懂军事、善谋略,雄武军人心所向。在卑职来时,张绛派人报张仲武说,陈行泰为乱已被杀,要将卢龙留务交由张仲武暂代,自己牙中只留一二百人护卫,张仲武断然拒绝说不可。后来又听说张仲武不许张绛自留牙兵,张绛就不将卢龙留务交由张仲武暂代,因仲武坚持为朝廷讨伐张绛。”德裕又问:“雄武军将士并不多,究有多少?”仲舒又答:“雄武有军士八百人,外加土团五百人。”德裕又问:“雄武军兵这样少,怎能讨伐卢龙立功?”仲舒又答:“以顺讨逆,关键在于得人心。如不得人心,军兵有三万又怎能取胜?”德裕再问:“雄武军镇本为弱镇,万一讨张绛不克,将怎么办?”仲舒答:“卢龙虽为强镇,可粮食都在妫州及北边七镇,万一雄武军进不了幽州(即范阳),就占据居庸关,断绝卢龙军粮道,幽州无粮自困。”

李德裕听后大喜,就入奏说:“陈行泰、张绛先后派大将上表朝廷,求节铖,实是威逼朝廷,要挟朝廷赐他等节铖,因此臣力主不可答应。今张仲武率先自表请求发雄武军,为朝廷讨伐乱臣,臣以为以顺伐逆,朝廷应假以正名。”唐武宗问:“雄武军弱,若使张仲武讨伐张绛,可有胜算?”李德裕答:“臣已细思之,若陛下使雄武军讨伐张绛,张绛惑众之谣言不攻自破,军心必然大乱,恐张绛求一二百人诚心自卫而不可得。加之仲武部署得当,应能奏效。设若不克,再遣军助之,终当克之。”唐武宗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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