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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重症病人

27)

周青娅一早便去买菜,又在厨房里忙碌了半个上午,精心烧制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今天心情特别畅快,因为儿子沈力说要带女朋友来吃饭。太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如今还要带来一位未过门的媳妇,岂不乐坏了她?

沈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周青娅察觉了,问她:“孩子睡了?”沈婕点头:“刚睡。妈,别做太多菜了,就这几个人,也吃不完的。”

周青娅一笑:“我这也是高兴嘛。”说完看了一眼沈婕,只觉她在怔怔地出神,心不觉一沉。

这些天来,她感觉女儿越来越不对头了,常常是这样发怔,去问又说没事。她以为女儿是不适应做妈妈的角色,呆在家里太闷,便常常劝她多出去走走。可是女儿还是整天闷在家里,只有逗孩子玩儿时才会露出一丝笑容,更多的时候,则是看着孩子出神。周青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悄悄叮嘱女婿方程多与她交流谈心。她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今有了爱情的结晶,应该更甜蜜才是,怎么会反而忧郁了呢?

这样想着,门铃响了。周青娅说,一定是小力来了,便忙解围裙洗手。

门开了,周青娅一眼便看到沈力旁边的女孩。这一刻,她的眼睛不由一亮。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清纯秀美的女孩,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更美好。这样可人的女孩,却非常谦虚地对自己微笑着,甜甜地叫自己阿姨。周青娅被她这么一叫,便有了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这是谁家的女儿呢?自己能有幸做她未来的婆婆?如果有那么一天,沈力与她能够结为百年之好的话,自己一定会似疼爱女儿一般疼爱她的。

第一印象如此之好,接下来的气氛当然是极为融洽的。方程因为工作不在家,所以享用这顿午餐的便是周青娅、沈婕、沈力和展颜四人。

与周青娅的欣喜截然相反,沈婕的情绪依然反常。不仅仅是反常,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当方程初次提到这个女孩存在的时候,她便因为方程暧昧的表情心存芥蒂了。如今她亲眼见到这个女孩,除了女孩异常漂亮的外表与温柔可人的举止之外,她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莫名的古怪。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她走出精神病院那天,在橱窗里看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红脸魔鬼而晕倒之后,她的心情转为极度的感敏。

还好,那天晕倒不久,她便被人救醒,自我感觉身体无大恙便打车回家,之后便开始敏感地留意起周身的一切。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沈婕与方程结婚时购买的。方程的父母不在本地,所以他们接了母亲周青娅与他们同住。

沈婕心情压抑的时候便抱着孩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从这间转到那间,又从那间转回这间。渐渐的,她注意到方程在书房的一个抽屉经常是锁着的,于是便悄悄偷了方程的钥匙配了一把。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有一个精巧的密码笔记本。

密码是六位数字,需要将六只带有数字的转轮对成所设定的密码,才可以将笔记本不露痕迹地打开。

这只密码笔记本成了压在沈婕心头又一件沉重的心事。方程不在家的时候,她便悄悄拿出笔记本,绞尽脑汁破解密码。方程的生日,她的生日,孩子的生日,她们相识的日子,结婚纪念日,以及其它带有特定意义的数字,她统统试了一遍,甚至将这些数字进行排列组合,仍然是解不破密码。

这个解不破的密码令她愁眉不展。她甚至忘掉了那张可怕的红脸,忘掉了惊扰她的幻觉,唯独惦记着这个打不开的笔记本。这上面会记录着什么呢?按照常理,应该会是一些关于旧爱的内容吧。与方程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往事。因为她觉得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花园。而花园里,必定该有一个角落是隐秘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会是一段只能自我独享的往事。

而这个笔记本究竟记录着怎样的一段往事呢?又有怎样一段往事,值得方程用密码锁着,并且一直锁在他们如今的生活里呢?沈婕自己也有美丽或者辛酸的往事,她选择了抛弃与遗忘,而不是收留与珍藏。人生太短暂,生命太仓促,生活太忙碌,要珍惜要把握的是现在以及将来。人,应该学会过得轻松一些。

此刻,饭桌上,沈婕是唯一沉默的人。展颜很有分寸地讲着话,而沈力充当的是主角,周青亚则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

沈婕不时地瞥展颜一眼,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对哥哥的深情,而沈力则更不用说了,喜爱之情是溢于言表的。沈婕这么看着展颜,忽然心头一动,一个灵感在瞬间到来。

于是她开始转变自己的态度,开始插话,开始表示对展颜的关心。周青娅看到一直闷闷不乐的沈婕忽然开朗起来,以为她是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了,于是更为欣喜。她想:以后要他们每天都来吃个便饭吧,热闹一些,对沈婕走出忧郁会有好处的。

而沈婕就似下棋一般,一招一式皆是安排好的,终于谈到了她与展颜谁大谁小的问题。沈力笑着说,无论谁大,沈婕都该叫展颜嫂子。展颜脸一红,头一低,那一低头的温柔着实动人。

沈婕主动坦白了自己的出生年月,展颜也没有理由瞒着。报出的数字,则是比沈婕大了一个月零十天。

沈婕默默地记住了展颜的生日。之后,目的达到,她便又少言寡语了。

午饭后,孩子睡醒了,里家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展颜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小不点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孩子一点儿也不怕生,用忽闪忽闪的黑眼睛瞪着展颜,对陌生人充满了好奇,特别的灵秀可爱。展颜还帮着沈婕给孩子洗了澡,然后擦上爽身粉与润肤露。那个粉嫩的小肉团躺在小床里,兴奋得手舞足蹈,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终于挨到了第二天独自一人的时候。周青娅与孩子都午睡了,沈婕悄悄溜进书房,取出了那个密码笔记本。

手是颤抖的。这个时候,沈婕的心情很矛盾。她既希望密码是正确的,可以看到里面的秘密,又希望密码不正确,这个叫做展颜的女孩根本与这个笔记本毫无干系,与方程毫无干系!

她将六个小巧的转轮转成展颜生日的一组数字,然后,一转开启的机关,那本子便“啪”地一下弹开了。

本子却掉在了地上,如同沈婕跌落的心。有那么一会儿,她的脑海是空白的,根本无力去捡那个本子。她只是一遍遍地想:为什么这个数字偏巧便对了呢?是巧合吗?对,是巧合!方程的笔记本怎么真会是用展颜的生日做为密码呢?!

可是,她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虽然她接受起来是如此的困难。终于,她将那个本子拾起来,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坐在床头将它打开。

只掀开第一页,她整个人便懵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身体里的血液向头顶压去,这股力量让她无法呼吸!

本子的扉页上,贴着一张女子的照片。女子抿嘴浅笑着,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美丽!

而照片上的女子,赫然便是沈力的女友展颜!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沈婕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写在照片上方的一行字:

“颜,我心中最美的女孩,爱你到永远!”

这字体是多么的熟悉,显然出自方程之手。而照片的下方,同样有一行字:

“照片中你的脸永远都是笑脸,也许这就是永远……”

再往下翻,整页整页,全是方程写给展颜的情话。有他们之间相处的片断,有他给她写的散文诗。更多的,则是他对于这段爱情的表白。

每翻一页,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每翻一页,都要受到沉重的打击。任再宽容再大度的女子,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子的情事,即便这已经成为历史。

成为历史的事情,被记录于册。偶尔会有日期——那日期是五年之前。那个时候,他们正处在激情萌动的青春年代,对爱情有着天真浪漫的梦幻,以为爱了就要永远,以为爱了便会永远。

本子翻至一半的时候,忽然断了。接连几页都是空白。

却也不是空白,上面有水痕。以一个女人的敏感察觉,那便是眼泪。

没有哪一段美好的爱情是没有眼泪的。如果你真心爱上一个人,你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她)流泪?即使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有伤心之时。他默默落下的泪水,又有谁人知?

沈婕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她很意外这里面许多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竟是出自方程之手。这些话即使是在他们热恋的时候,他也很少对她说的。他总是说,男人做什么,比说什么更重要。

再往后翻了数页,终于看到了一句话:

“离开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错,想你是我余生永远的功课。”

这句话钢针般刺痛了沈婕的心房。原来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心里面一直有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即将成为她的嫂子!

心痛得无法呼吸,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这是笔记本里记录的最后一句话,余下的,皆是空白。

而这已经足够了。沈婕心情沉重地将笔记本锁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晚上见到方程的时候,她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夜深人静,他们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她才幽幽地说:“你知道今天来咱们家的哥哥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方程含糊地嗯了一下,问:“叫什么?我今天没见到她嘛。”

沈婕沉默了片刻,抑制着内心的颤抖,抑制着即将冲破眼眶的泪水说:“她叫展颜。”

黑暗里,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纵然很轻,却让她的心踡缩成一团。

28)

沈力交纳完手机话费,走出联通营业厅。时间是下午四点钟,阳光透过繁茂的树木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人行道上。沈力一双白色运动鞋踩在上面,有种空虚的幻感。

旁边有家饮品屋。沈力路过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正推门而入。他的脚步不禁停下,因为他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饮品屋的墙壁是透明的玻璃。沈力一边向后退去,一边透过玻璃看到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此刻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沈力这下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旁人,竟是一直在跟踪他们的那个黑衣女子!

他的心开始澎湃起来。一个念头瞬间迸发:跟踪她!她不是一直在跟踪他们吗?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这个女人,她一定是跟展颜结过仇怨。他要去探查她的秘密——她究竟是何人?她接近他们,究竟揣着什么样的目的!

沈力的行动极为迅速,只用了那么片刻的时间,便将自己的位置隐藏到黑衣女子目光所不能及处。而且他肯定,这个时候,她刚刚坐定,还未来得及将目光投向窗外。因而她并没有发现沈力在偷窥自己!

沈力在路边报亭买了一份报纸,然后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装作悠闲的样子读报,目光却不间断地扫视着进出饮品屋的每一位顾客。并没有单身客人走进饮品屋,当然,黑衣女子的对面还是空空如也。

她究竟在等谁呢?她等的这个人,与他想探究的真相有关联吗?沈力正暗自琢磨之时,却见一辆出租车停靠在饮品屋前。车门开启,走出一位年轻男子。

沈力差点就跳起来了。他一眼认出这个男子不是旁人,竟是妹夫方程!

他的脑子瞬间错乱起来。他一时无法想象坐在玻璃窗里的怪异女子,与妹夫会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方程进去的时候,下意识朝四周望了一望。沈力急忙缩了脖子,将报纸举起来遮住脸。他放下报纸的时候,看到方程已经消失在饮品屋门前。再看玻璃窗里,黑衣女子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赫然便是方程!

尽管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沈力还是强迫自己冷静面对。他知道此刻站在这个地方非常危险,方程随时都可以看到他。于是他转身走出几步,一直走到拐角处,一边静静等候两人出来,一边暗自思索。

他们两个人,且不论究竟是何关系,此刻在此约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而似乎他们的约会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不然为何毫不避讳地坐在玻璃窗之后呢?

沈力忽然又想到:这与妹妹沈婕有关吗?他一直对方程的印象十分好,很欣慰妹妹嫁了一个好老公。而现在,这一切,是否也要随着即将被揭开的谜底而发生改变呢?

大约半小时之后,沈力看到方程从饮品屋出来。即使离得很远,他还是能看到方程一脸的怒气,显然刚才的交谈是在极不愉快的状态下结束的。沈力不动声色地看他走掉,他现在的目标,并不是方程,而是那个黑衣女子。

五分钟之后,黑衣女子终于走出来。她白晳的脸上戴着了幅很大的墨镜,所以他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而他忽然又想到:这个女人,似乎是从来也没有表情的。那张脸,绝美却呆板。

他看到她拦了辆出租车向方程离开相反的方向离去。机不可失,沈力也上了一辆出租车紧随其后。两车保持着一段距离,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到了目的地。这个地方颇出乎沈力的预料——竟然是市精神病院!

沈力在精神病院外徘徊了十分钟,才悄悄走进去。然后,他在门诊大厅的专家医师介绍栏里,找到了黑衣女子的照片以及相关资料。

心理医师范琴,上面是这样介绍她的。

沈力离开的时候,心情是沉重而迷茫的。这个怪异的黑衣女子竟然是个心理医生,莫非方程是他的病人?那展颜呢,她为什么跟踪展颜?展颜也曾经是她的病人吗?那天展颜听到黑衣女子提到“南墨天”的名字时,为何如此惊慌?这个南墨天,究竟又是何人?

晚饭是展颜做的。她的举止与表情似乎单纯而又快乐,前些天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似乎对于她没有留下任何阴影。沈力看着她,不觉更为迷茫。他究竟了解这个女孩多少呢?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隐私,没有问过她的过去。他只愿把握住她的现在与将来。

而现在,他又有多少把握呢?这个看似简单的女孩,又似一个巨大的迷团。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察觉了,莞尔一笑:“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沈力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太敏感而胡乱联系一切,太敏感而怀疑一切。他忽然有些不忍了。

夜来得很快。暗夜里,她似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许久,她轻轻地问:“沈力,你会永远这么爱我吗?”

沈力的心猛然一动,急忙说:“当然,我会永远这么爱你的。”

展颜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你能发誓永远不离开我吗?”

沈力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当然,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直到山无棱,天地合,冬雷滚滚夏雨雪。”

之后展颜的嗓音便有了一丝哽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离开我吗?”

“你怎么了,颜颜?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这样说的时候,沈力已经感到了展颜今夜的异样,莫名的阴影笼上心头。

而不及他思索,展颜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伏在她身上亲吻他。她的唇是冰冷的,但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些炽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那是她的泪水。

他的心被这泪水冲跨了,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动出来的力量让他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他更是狠狠地回应她的吻,让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与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纠缠。皮肤,血管,肌肉,乃至骨头,都在这纠缠中爆裂,又在这爆裂中重组。

两个人身体内所有的能量都被释放出来。如果情是大海,那么欲便是狂风巨浪。而爱,则是在狂风巨浪中那叶坚定而执著的小舟,始终虔诚地托载着一对圣洁的躯体。

当大海终于恢复宁静,小舟在浪花里轻轻摇曳,似一只睡篮,晃动着月华般的梦境。

这梦境是这般美妙,任谁都想在里面长睡不醒。而梦终究没有夜长。黎明前的黑暗,是美梦醒来的前奏。

沈力在朦胧中感觉到展颜从他怀里起身,离开床,向卫生间走去。他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而当他刚刚又沉入梦境,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那尖叫声令他一跃而起,当他还在疑惑尖叫声是真实还是梦境时,又一阵更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他听出来,这尖叫声正是展颜发出的!

他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便跳下床向卫生间奔去。这个时候天还未亮,卫生间的门敞开着,橘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泄露出来。与橘黄色灯光一同泄露出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味道。

沈力几步奔过去,当他向卫生间里望去时,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如同一架失控的飞机坠毁在地面,瞬间火光冲天。

卫生间顶篷的管道上,吊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束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死去多时,布满伤痕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血水顺着尸体向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那是一具女尸,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吊带背心,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衣服上面,已经浸满血水。

女尸的头部向一边歪倒,与目不忍睹的身体相反,那张脸虽然毫无血色却是出奇的干净完整,虽然有些变型,还是能看出来死者生前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

而女尸的头发也被梳理得极其整洁。黑色的长发被一根浅粉色的发带系住,然后垂在脸的一侧。

沈力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极度惊恐地望着这具悬在空中的女尸。而那女尸似乎还在微微晃动,显然,刚刚被什么东西所碰触过。

然后他听到“扑通”一声,他惊愕地转回头,看到展颜已经晕倒在地板上。

29)

沈力顾不得悬在半空的那巨可怕的女尸,急忙弯下腰去扶展颜。他将展颜娇柔的身躯抱在怀里,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怎么晃动甚至掐她的人中,她都毫无反应。他摸了她的脉膊,只觉得那里跳动得极其微弱,不由手脚无措。

他胡乱掩住了卫生间的门,惊急之间还不忘去检察这套公寓还有何异常。而除了卫生间那具尸体,一切都安然无恙。不由再想,他匆忙地给她穿好衣服,抱起昏迷不醒的展颜直奔附近的诊所。

医生检查了展颜的身体,说是缺血性休克,并无大碍。医生给她挂了液体,一瓶未输完,展颜便在沈力怀里悠悠转醒。

见展颜醒了,沈力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可是当他看到她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瞪着他时,他一时也觉无措。展颜那双眼睛里,除了惊惧,兼有迷离的神色。她紧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巨大的恐惧。

沈力只觉得翻肠倒肚一阵难过。可是他自己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刚才看到女尸时,他只觉得灵魂出窍。第一个念头便是:鬼!

或者便是灵魂!那是秦若烟的灵魂归来了!

可是此刻,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隐约觉得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已经攫住他,也攫住了他的展颜。而也许这场阴谋是针对展颜的,他从展颜惊惧的神色里已经感觉出来:她也是知道的。

出了诊所,沈力扶着虚弱的展颜走向他的单身公寓。他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软,到最后已经失去了向前走的力量。他知道她是害怕,害怕卫生间里那具血淋淋的腐尸。

可是她为什么又要极力压抑住这种恐惧呢?若是换了普通女子,恐怕早已在沈力怀里哭哭啼啼撒起娇来。于是他知道她心底一定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过去,有着怎样的困境,她应该相信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的,哪怕去死。

因为,他是多么的爱她呀。这爱,会延伸到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因此,他不能失去她。无论怎样,他们都要在一起。

也许是还不到说的时候,也许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他。而他会包容她的。他对她的爱里,包涵了太多的内容,而包容便是其中的一项。

她终于说出话来:“沈力,我们能不能不进去。”她说的时候,语调轻轻的,似细碎的玻璃掉入杯中。

他装作轻松地笑笑说:“你在楼下守着,我上楼,然后打110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她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她坐在楼下花坛边的长椅上,轻轻用手指梳理散乱的长发,看着天边厚厚的云层。没有风,空气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沈力上了楼,掏出钥匙开启房门。他听到钥匙由于他手指的颤抖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门终于开了。沈力吸了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当他迈进姚天平家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但如今,这是他自己的家呀。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但至少家会给我们这样一种错觉。而今,连家也不能够成为安居的小巢,那这个世界,又该在何处安身?

即便是这样,他也要硬着头皮走进去。他顺手抄起搁在鞋架上的一柄雨伞。手里有了武器,心里便多了几分从容。

他的另一只手触摸到了裤兜里的手机。在此之前,他从未打过报警电话。也许,几分钟之后,这里便会有警察的介入。免不了又是一番让人头疼的调查。而其实有了警察,便可以摆脱恐怖了吗?

他最后还是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打开之前,他深吸了口气。

门开之后,他却愣了。卫生间里那具悬挂在空中的女尸竟然不翼而飞了!

他忽然想到,姚天平卧室里那具女尸也是神秘失踪的!

更强烈的寒意笼上周身。他定了一定,开始仔细查找卫生间里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失望了,洁白的壁砖与浅橙色的地砖上,干干净净的,那尸体滴落的血水,已经消失。

可是他还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他这么觉得时,使劲提了下鼻子,却觉得那气味又不曾存在。他拧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汗水。擦脸的时候,他看到洗脸镜里,自己的脸苍白至极,毫无血色。

他神经质地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蹿。几分钟后,当他毫无发现的时候,他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忽然想到在楼下等他的展颜,于是又冲下楼去寻她。当他看到她还坐在那条长椅上时,吁了口气。

他告诉她,那具可怕的尸体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才说:“我不要在住这里了,我要回我的家!”

沈力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但还是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他们上楼收拾了物品,搬到了展颜的那套住房里。

当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才想起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看着累得直不起腰的展颜,他叫了外卖。饱餐了一顿,展颜睡下了。沈力却睡不着,看着展颜在梦中还锁着的眉头,不禁长叹一声。

就在刚才临睡下的时候,展颜抓住沈力的手说:“沈力,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现在想暂时离开一会儿了。他要去约妹妹沈婕见面,他想到了沈婕生产前后遇到的一系列诡异的事件。也许,他们是被笼罩在同一张网里!

临离开时,他低头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一下。那水果色的唇让他感到无限的眷恋。他的心房一阵刺痛,他多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种担心让他的情绪更为低落。而当他在一家茶楼里见到沈婕时,他惊异沈婕的神情竟与他相似。

沈婕的双眼微微红肿,似还有泪痕。她强打精神对沈力笑笑。她不知道哥哥约她来有何事,事实上,她也有满腹的辛酸与委屈欲诉无人,此刻见到沈力,她多么想扑进他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跟他撒娇,听他说一句“好妹妹别哭,有哥哥在呢”。

这样想着,心头不禁一酸,便落下泪来。

“小婕,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沈力伸出手,握了一下沈婕放在茶桌上的手腕。那手腕是骨感的,沈婕又瘦了,哪像一个才做妈妈的女人?

沈婕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用纸巾擦去眼泪说:“哥,你先说,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沈力沉吟了一下问:“小婕,你原来跟我说过,你在生产前,曾经见到过一个长相古怪的黑衣女人,你之后又曾遇见她吗?你认识她吗?”

沈婕怔了一怔,然后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黑衣女人?那不过是我思想压力过大,幻觉里出现的。”

沈力愣了:“幻觉?你肯定这是幻觉?”

沈婕点点头:“我已经咨询过了心理医生,她跟我做了检查,认定我是得了生产抑郁症,还开了药给我吃。”

心理医生!沈力惊得差点跳起来:“哪个心理医生?”

“哥,你小点儿声。这事我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连方程也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正是我们同事赵莹的主治医师,是我去探望赵莹时认识她的。她开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给我吃,我已经吃了大半个疗程了,很见效,从吃药之后,我那些可怕的幻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沈婕这样说,沈力更为诧异:“你说的心理医生,是不是叫范琴?”

这下轮到沈婕吃惊了:“是叫范琴,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沈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说,你去找她,方程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们是夫妻啊。”

沈婕无奈地摇头:“哥,你不知道,方程那天跟我一起去精神病院看赵莹,接触了那个范琴医生,方程对她很不满意,说她也是个精神病人,不要我再去找她。我要是跟他说了,他会不高兴的。”

沈力又问:“那你为什么又去找她呢?”

沈婕说:“我那几天幻觉出现得非常频繁,而范琴医生又暗示过我有事可以去找她。而且我觉得……觉得……”

沈力急切地问:“你觉得什么?”

沈婕有些费力地说:“我觉得,她对我的幻觉好象了解一些,因为事实上,我的幻觉也是因为赵莹那件事,而赵莹又是她的病人,所以,我觉得她能够帮助我。事实上,我现在也已经好多了。”

沈力有片刻没有说话。他大脑的运转已经跟不上事情的复杂性。他今天来找沈婕,本想问一下她认不认识那个古怪的范琴,这样他也许可以了解范琴跟方程那场神秘约会的秘密,而今看来,沈婕竟然是范琴的病人,而方程也是认识她的,并且告诫过沈婕不要去找她!

而方程又为何跟范琴约会呢?而且,沈力看到,当方程离开饮品屋时,是怒气冲冲的。这一点恰又跟沈婕所说的方程对范琴有成见相吻合。

这样也许可以得出一个假设:方程与范琴见面,也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沈婕幻觉的事情,以及赵莹那件事情吧。也许,他恰恰是为了沈婕而有了那次约会。不管范琴是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事,都与方程无关了。

这样想,沈力也就决定了关于方程与范琴会面的事情,对沈婕只字不提了。事实上,他们夫妻两个应该是很恩爱的吧,有时候,善意的隐瞒也是需要的。

而沈婕又因何哭呢?这令沈力依然迷惑不解。他想去问,却又不知怎样开口。他想,如果需要,沈婕会告诉他的。如果不说,则无关紧要了。女人有时候不开心,并不像男人们想象的有天大的事情,她们的泪水在男人看来,有时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而沈婕此刻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要不要告诉沈力展颜的过去呢?终于,她没有说出来。她想,让往事都随风飘散吧。即使对于方程,他或许也会觉得遗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人,永远不要让已经结束的往事来影响现在的生活。生命短暂,所以要珍视现在,而每一个现在,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也将成为永远的过去。今天会成为明天的记忆,因此,便不能让明天的记忆再多一分痛苦了。

这样想着,沈婕释然了。她笑了一下问沈力:“哥,说说你跟展颜的事情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们的感情好吗?”

提到展颜,沈力又是欢喜又是忧。而他的眼神不能骗过沈婕。沈婕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他们爱得很深,任何事也不能冲隔,又怎会因为一段封尘的往事发生改变呢?

“哥,我祝福你们。”沈婕说。她想她该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沈婕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下巴处一阵痛痒,摸了一下,起了一个不小的痘痘。她苦笑了一下:这个年纪还会再长青春痘么?

却不想回到家中,这种痛痒更强烈起来。她照了照镜子,吓了一跳,只见白晳的下巴上面,有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红痘,她用手指一碰,那痘便破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她忙用药棉擦了,再照镜子时,发现那块皮肤成了一块鲜红色的圆斑!

30)

沈婕看到那块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对着镜子用指头抚摸那块黄豆大小的红斑,触觉是粗硬的。她的神经一下收紧了,那块红斑醒目地长在下巴上,已经与她的皮肤结为一体!

她的脑海里一下划过了那个黑衣女子的脸——整张脸都布满了红色的斑纹,五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那张脸上的红斑,便与自己下巴上的红斑一样!

她感觉双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身体了。她想哭,却没有力气哭出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念头使得她的身体又迸发出一种惊人的能量,使她有了力气向那张不远的婴儿床冲去。

刚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孩子在睡觉,沈婕进卧室的时候,只瞥见孩子睡在床上,却没有近看。

此刻,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她的孩子扑过去。那一刻,电光火石,一张可怕的红色婴儿脸似乎便跃入眼帘。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呻吟声,她多想这个世界便如客厅里那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突然没了电,成为一团漆黑,不,更确切地说,成为虚空,不复存在!

可是,在现实面前,人永远要去面对,每一时,每一刻。当沈婕不顾一切地看到她的孩子时,感觉却与刚才的愿望恰恰相反。这一刻,恰似原本黑暗阴冷的世界,忽然来了电,一切明亮温暖起来!

那张小脸俨然睡成了一块小点心,又香又甜。那粉嫩的皮肤,似乎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沈婕长出一口气,似卸掉了千斤重担。只是,那只小小的红斑长在她的下巴上,却似长在心头一样,令她狂燥不安。她走到周青娅身边,求助地望着母亲,周青娅察觉了她的异样,看了看她问,“小婕,你有事?”然后,视线又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妈,你看我的脸!”沈婕见周青娅并没有察觉她下巴的变化,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些。

周青娅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哟,下巴怎么弄破了?这么不小心。”

沈婕却是一下就哭了出来:“妈,不是破了,是……”她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觉得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紧紧缚住。当原本虚无飘渺的恐惧真的开始在现实中破土而出的时候,她只觉得思维成了半瘫痪状态。

周青娅仔细查看了沈婕下巴上的红斑,之后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吧,不会有大问题的。明天不是要带孩子去打预防针吗?方程忙,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程下班回家时,看到沈婕的下巴有些吃惊。他仔细研究了,越是研究眉头越是深锁,嘴上却说着令沈婕宽心的话。而沈婕并没有宽心,她感觉她与方程之间,已经隔了一条宽宽的河水,谁也无法触及到对方的内心。她没有追问他与展颜的事,却被这件事的阴影笼罩着。而方程似乎也有重重的心事,有几次想对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事态的发展比沈婕想象得还严重。下巴那块红斑倒是没有再变化,也不觉痛痒,可左腮处在晚饭后却开始痛痒起来。这阵痛痒直击沈婕颤抖着的神经,果不其然,不到半个小时,左腮痛痒处便冒出一个小痘来,很快,那个小痘破了,那块皮肤也很快由软变硬,由浅红转为深红!

沈婕盯着镜子,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变化,身体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然后冷汗冒出来。在酷热的夏夜,她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方程也紧张地看着她的脸。一整夜,他们两个人都被这张脸的变化折磨着,同时还要照料他们的小宝贝,因此几乎一夜未合眼。

清晨的时候,沈婕已经彻底崩溃掉了——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斑,惨不忍睹。昔日里那张清丽的脸,如今好似地狱里狰狞的鬼脸!

当他们的小宝贝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时,“哇”地哭了出来。她也许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母亲那张美丽的笑脸了吧。现在当她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这样一张陌生可怕的脸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沈婕将啼哭的孩子放进方程怀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周青娅抱住沈婕,不禁落下泪来。而她很快坚强地擦干了泪水,她要拯救女儿这张脸,她不能让外孙女有这样一个面目古怪的妈妈!

早饭周青娅已经做好,但一家人谁都没有心情吃。沈婕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副非典时期戴过的白口罩,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大半,又将刘海遮住前额,这样出门,才不至于吓倒别人。

方程本来打算陪他们一起去医院的,但领导打来电话,说上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会议必须参加。沈婕看了看为难的他,淡淡地说:“你去吧。”然后抱起孩子往门外走,周青娅跟在后面。

皮肤科医生面对沈婕的脸,惊异的睁大了眼。然后他们喊来了主任,几位性别,年龄,资历不同的医生对她的脸研究了许久,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后来那个主任做出结论,说她的脸应该是过敏,可能是接触了某种有危害性化学原料的化妆品,或者病毒,药品之类。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过敏和消炎的药物,有外敷的,还有内服的。

沈婕不知道她是怎样走出皮肤科大门的。她的思维虽然因为过度的惊惧变得无序,但还是可以从医生的脸上看出来,自己的脸并非过敏这样简单。

事到如今,沈婕终于确信,在此之前的一切并非妄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就在她的身边,随时随地会出现与她一样的患者,女人或者孩子!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刚想习惯性将脸部贴近孩子,却又倏地离开了——医生对她的病是否传染不置可否,她要谨慎起见,千万不能传染到孩子!

周青娅与沈婕一起向三楼防治科走去,给孩子打预防针。周青娅边走边安慰着沈婕,说医生的药用了就会好的,一会儿把药取了回家按时服用,好好休息,晚上也不要带孩子了,把孩子交给她带,沈婕的病一定是缺少睡眠造成的内分泌紊乱。

沈婕却是沉默不语,却忽然,周青娅的叮咛嘎然而止,连脚步都停下来了。沈婕不由也停下脚步,顺着周青娅的眼光望去,却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在人群里一闪不见。

父亲!是父亲沈天洋!

再看周青娅,表情在惊疑之后是些许不安。沈婕明白了,父亲应该是来看病的,他这样的年纪,难免有个大病小疾。希望他的病不要严重就好。

父亲刚才看到他们了吗?在这人来人往的楼梯上,也许没有看到吧。

沈力在与沈婕见面之后,回家之前,去通讯市场购置了一套简易的视频监视器。这种视频监视器能够接连在电脑上,他会将这套设备放在展颜家里,随时监视并记录一切异常!

而当他回到展颜家时,展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展颜不见了!

也许她只是出去购物了吧。沈力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去拨她的手机。他的确出去得太久了!

当他听到手机里的录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心猛然一沉。他发疯地四处寻找着展颜留下的痕迹——她几件常穿的衣物都不见了!她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沈力还是不肯相信展颜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展颜是那样的依恋他,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他,又怎会不告而别,莫非是出了意外?

这样想的时候,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悔痛,焦虑,担心,恐惧,这些情绪一股脑地涌来,让他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后悔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将她一人丢下来。如果展颜真的出了意外的话,便是他人生之中,又一次无法自我原谅的事!

沈力不停地拨打展颜的手机,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去了她可能在或者不可能在的许多地方,却是一无所获。当星斗满天的时候,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展颜的住处。

他多么奢望,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笑脸,她笑着扑进自己的怀里,娇嗔地说:“好讨厌,怎么才回来。”他会歉意地给她一个吻,印在她水果色的唇上,然后说:“小坏蛋,你吓坏我了,下次不许乱跑了!”

可是,当他一眼看到那个窗口是黑漆漆的时候,这样的幻想便被一条巨蟒一口吞噬。一颗濒临绝望的心,彻底跌进了深谷!

没有了展颜,那个家是冰冷冰冷的。沈力没有开灯,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黑暗里,他与展颜相识以来的片片断断便蒙太奇般自他眼前闪过,直到他心似刀绞,泪流满面!

后来,他打开灯,将那套视频监视设备装好,连在电脑上,调试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在电脑前坐了很久。他打开了展颜存在电脑桌面上的一首MP3,是王菲的《红豆》,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 会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的感受 醒著亲吻的温柔

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这首歌唱了一整夜,沈力在天亮之前终于睡去。睡之前,他已经考虑好明天该怎么做。她要去找那个心理医生范琴,甚至找与范琴有交往的妹夫方程。他的展颜,他一定要找到!

在梦里,歌声依旧,在梦里,容颜依旧。现实如果是梦多好,梦如果是现实多好。

手机铃声惊醒了美梦。美梦终会醒来,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亦没有不醒的美梦。

是母亲打来的。周青娅惊慌失措地哭着:“小力,你快来啊,小婕疯了,孩子不见了!”

31)

沈力风驰电掣般赶到沈婕家,那种场面比昨晚自己独自面对漫漫长夜更为凄惨。周青娅在电话里说沈婕疯了,其实在沈力看来,疯掉的是周青娅自己。她一见到沈力便扑过去,紧紧抓住沈力的胳膊,然后又推他,嘴里哭喊着:“孩子不见了!你快找她回来啊!”

沈力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抱住母亲瘦弱的身子,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会不见呢?”

周青娅一指沙发,沈力才看到沙发里蜷缩着一个人,正是沈婕!她脸上蒙着一幅大口罩,两只眼睛正出神地看着母亲与哥哥,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脑中空无一物。

沈力看到那幅雪白的口罩,惊异不已。他放开母亲,走到沈婕跟前,去扯她脸上的口罩。沈婕对沈力的动作毫无反应,任他扯去。沈力看到口罩后那一张布满红斑的脸,惊呼一声。他无法相信自己所面对的一切,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他在展颜家里睡着了,做的梦而已!一定是他对展颜的过度思念而做了噩梦!昨天他刚刚见过沈婕,虽然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但那张脸却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成了这副样子呢?

周青娅走过来,哭诉着所发生的事。她说,沈婕昨天回来之后,一夜之间,脸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上午他们带孩子打完防疫针,乘车回到小区门前,周青娅让沈婕抱着孩子回家,自己则到旁边的超市买菜。

而当她提着购物袋回到家时,发现沈婕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家门前,门并没有打开过,而孩子已经不见了!周青娅当时就急疯了,但沈婕对她的追问不理不睬,那个样子,像是中了魔一样!

周青娅还没有说完,方程也急冲冲赶了回来。方程一把抓住沈婕,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孩子,孩子呢?你把孩子弄哪儿去了?”

方程还是第一次跟沈婕发火,这个平时温文而雅的男人,此刻风度尽失,他扯着不成人样的沈婕,几乎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周青娅还在一旁语言混乱地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事情。

而方程的言行,对沈婕竟有了作用。她呆滞的眼珠开始转动,然后,突然大喊一声:“孩子!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然后她疯了一样四处乱奔。可是,哪里有她的孩子?几个人扯住她想让她冷静下来,她却越发颠狂,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还我孩子!不要带她走啊!”

当她终于安静下来,却又恢复了开始时的状态,毫不理会家人的追问,就这样,时而痴傻,时而发癫。

到底是谁带走了孩子?问不出沈婕来,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孩子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没有了孩子,每个人的心都仿佛被生生撕裂一般。

沈婕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又经历了这番变故,已经快要虚脱了。当她体力不支,终于歪倒在沙发上迷糊着睡去之后,周青娅,方程,沈力三个人紧急商议着如何找到孩子!

报警,登寻人启事是必不可少的。寻找线索也是至关重要的。几个人简单地分了工,方程报警并去登寻人启事,周青娅留在家里照顾沈婕,沈力则去寻找蛛丝马迹!

沈力先去小区门口询问了保安。保安回忆说,沈婕是一个人回来的。这就是说,沈婕是在下车之后,回小区之前便失了孩子!而进小区,有一条非常冷清的小路,沈力要想找到目击证人,难上加难!

他站在路边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去了市精神病院。

为什么去精神病院,他也说不清楚。不过就算今天孩子没有丢失,他也会去那里的,为了不告而别的展颜。他所思考的是:孩子的丢失与展颜的不告而别是否有关联呢?

如果有关联的话,那么这个相关的人,就是范琴了!范琴一直在跟踪展颜,她手里似乎有展颜什么把柄,而范琴又是沈婕的心理医生,最重要的是,范琴与方程曾有过神秘接触!

到医院后,给沈力的却是当头一棒:范琴医生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而且是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她已经旷工三天了!而且,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医院的人也在找她!

这条线索居然断了!范琴恰恰在这个时候不见,跟这件事情又有多少关联呢?沈力不禁更为头晕脑胀起来。

跟方程联系了一下,方程那边刚刚出了派出所。他说警察会详细调查的,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找回来的,只是非常为沈婕担心。

沈力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方程有关范琴的事情。他只是凭直觉感到,方程知道孩子不见了的那种焦急、担心,是发自内心的。作为一个父亲,就算如何,也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吧。自己一定是多虑了。

他回到沈婕家里时,沈婕还在睡着。在睡梦中她的表情是反复无常的。她一定是在做梦。她梦见了什么呢?沈力想,不论她梦见了什么,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而母亲周青娅在几个小时内,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击跨了。周青娅原本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离婚之后,她独自一人扛起了抚养两个孩子的义务。虽然女儿判给了沈天洋,她仍然坚持自己带。外孙女出生之后,孩子成了她几乎全部的精神寄托,对这个小不点儿,她倾注的感情甚至比当年对沈力沈婕还多。如今,孩子莫名其妙不见了,沈婕又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

沈力在夜深时分回到了展颜的住处。一家人经历了今天的一番浩劫,家已经不成样子了。警察到沈婕家里做了详细的调查并做了笔录。那个时候沈婕已经醒来,让大家感到更为痛心的是,她已经不记得案发时的一切了,甚至,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孩子!

这是人在受到突如其来的不能负荷的刺激时,一种自我保护的先择性失忆状态。见沈婕这样,方程含着泪收起了有关孩子的一切用品。也许这对沈婕也好,如果她想起发生了什么,又怎么能够面对?

展颜的住处依然是沈力走之前的样子。沈力的监控设备一直开着,他调出了录相,一切在他离开期间并无异常。

他准备休息一会儿,明天还要继续想办法寻找孩子,寻找展颜。

他上床的时候,原本闷热的天气开始转变,不一会儿便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一场雨迫在眉睫了。

他关了窗子,关了灯,只留下电脑在工作。从电脑屏幕上,可以看到展颜家门前的画面。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这个时候走近家门,沈力便能够看到来人。

屏幕上一团漆黑,只有极淡的一丝光亮,隐约看到对面邻居紧紧关闭的房门。

这个时候,沈力忽然非常期待能有所发现。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与展颜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多么希望生活就这样在平淡中度过,幸福可以似湖水般,表面平静,实则在水面之下,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容。只要湖面不被打破,这些丰富的内容便不会逃逸,永远属于他。

而现实永远不会朝着人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此刻的沈力,多么想出现一些什么情况。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出现就行。如果再这么折磨下去,下一个要疯的人便是自己了!

可是他盯着屏幕好久,都没有异常情况出现。屏幕上死气沉沉的,似干涸千年的枯井。

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雨声淹没了一切。

当他醒来的时候,完全是无意识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忽然醒了。但他不一会儿就会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如果他再早醒那么一会儿……

当沈力睁开眼皮的时候,他的眼睛下意识朝电脑屏幕看去,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因为电脑屏幕而忽然清醒。因为他看到,监视窗口亮了!

他向电脑扑了过去,而当他刚刚扑过去的时候,那个窗口又灭了!

楼道里装的是声控开关。这就说明,刚刚有人经过!

他略微想了一下,奔向门外,楼道里的灯因为他弄出来的声响亮了,他几步冲下楼去。

却没有发现什么。他想,刚才一定是雷声将声控电灯弄亮了吧。所以他便返回去。事后,他想,如果当时他就这么一直追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因为当他回到电脑前,将刚才的录相调出来,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首先是灯亮了。那声控开关非常敏感,来人的脚步虽然轻,灯,还是亮了。

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画面里!

沈力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地盯住屏幕。

那是一个身穿雨衣的人!雨衣是深色的,雨衣里人的脸又被口罩严严遮住,所以,沈力根本看不出来人是谁,甚至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

而就是这个人,用钥匙开启了展颜家的门!

然后这个人便轻轻走了进来。沈力看着他(她)走进来的时候,周身冒出了团团凉气,每个汗毛都乍了起来。因为他一时无法判断,此时此刻,这个人究竟离开没有,是不是还在这套房子里,与自己近若咫尺!

而他忽然微微吐了口气。因为那个人影一闪,又出现在画面上了。那个人轻轻将门关上,一闪身便离开了。

之后的画面,便是沈力初醒时看到的!也就是说,沈力醒的时候,那个人刚刚离去!

沈力忽然非常泄气,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再继续追过去,更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多睡了那么一会儿!

而他忽然又是一惊:这个人深夜潜入展颜家,又匆匆离去,是来做什么的?!这个人应该留下了什么东西才对!

这样想着,他匆匆将灯开启,先到客厅查看。

而果然,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只烤箱大小的木盒子!

32)

沈力一眼望到那个木盒子,呆了一下,才迟疑地走过去。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该不会是炸弹吧!

而他忽然想起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恐怖的盒子存在。哦,想起来了,沈婕在生产的前一天,她的同事赵盈曾经收到过一个神秘人物送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畸形怪胎!然后很快,赵盈便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眼前的这个盒子跟赵盈收到的盒子会有关联吗?这里面不会也有一个可怕的婴儿吧?!

婴儿!

当这个词进入沈力的思维时,他忽然想到了他下落不明的小侄女!那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女婴!该不会……

他呻吟了一声,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这个时候,这个木盒子在他的眼里,其实已经是一个随时会炸裂的炮弹了,而他只要一触摸……

“轰隆——”就是这个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雷声。雷声之后,雨声更猛烈了。整个世界仿佛步入了末日,濒临毁灭。

终于,他绝望地走到盒子面前,伸出双手,捧了起来。盒子冰凉冰凉的,似一个大冰块,那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沈力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将上面的盖子揭开。盖子下面是一层厚厚的棉褥。沈力忽然想起童年时,卖冰棍的老奶奶便是这样装冰棍的。那个时候,这样的箱子是他最美好的诱惑,但现在,却成了他在现实中的噩梦!

他用冰冷的手指揭开棉褥,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而当他的视线落在盒子里时,还是狂吼一声,高大健壮的身躯几乎就栽倒在地板上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盒子里装的,并非是什么畸形婴儿,更不是他失踪的小侄女,竟然是一颗人头!

而那颗人头,在盒子里冰块的冷藏作用下,并未腐烂,似乎是才失去生命。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蓬松地盘在头顶与双鬓,那张面孔是苍白的,眼睛紧闭,睫毛低垂,嘴巴微张,露出了一点洁白的牙齿。

这具头颅,正是沈力最心爱的女人的!他的展颜,他日思夜盼的展颜,此刻竟用了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他的眼前!

沈力一口气没有喘过来,眼前一黑,身体里面的每根血管,每根神经都被什么东西所阻塞,肉体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一刻,他好想灵魂出窍,去追寻展颜的灵魂。如果真的有天堂,他便一刻也不想呆在地狱!

可是,天堂又在哪里呢?展颜的灵魂又在哪里呢?他双膝跪倒在茶几前,用十指捧住展颜的脸,那冰封雪雕的容颜。

十指开始痛了,痛到痉挛。

人抽泣着,却是无泪可流。泪腺干涸,生命即将枯竭。

为什么,他一生爱过的两个女子,都会死于非命?在幸福即将开始或者刚刚开始的时候。

而致她们于死命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一闪,沈力的体内,所有的器官又都开始工作,所有的通道又恢复正常。他将木盒子盖好,决定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范琴来!范琴应该是知道真相的人!

他重新回到电脑前,将电脑设置成监视状态。他就要走开之时,却忽然发现画面一闪,又是一个人影出现了!

这个时候,虽然室外仍下着大雨,但天色已经亮了。当沈力看到画面里那个人影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额上的血管“突突”剧跳,几乎要爆烈了!

他看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浑身湿透,又湿又乱的头发紧紧帖在额前,一双大眼睛正迷离地盯住家门!

展颜!

沈力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唇在颤抖,人却呆若木鸡!他这个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而展颜盯着门看了半天,手抬起又放下,似乎在做一个非常难做的决定。而忽然,她一转身,便消失在画面里!

沈力这个时候反应却是出奇的快。也许那反应是一种本能吧。他蹿起来,几步便奔到门后,打开门,他看到展颜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楼道里。

他冲了过去,几步便到了她身后。“颜颜,是你吗?颜颜!”

她倏地站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如受惊的小鹿。

没错!是展颜!是他的展颜!

由巨大的悲痛转向巨大的惊喜,沈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是拼着命抱住她,抱住浑身湿透的她,然后用依然在颤抖的嘴唇封住她的,旋转吮吸,滚烫的舌头伸进她冰冷的嘴里,吸住她柔软潮湿的舌尖,双头在她的背上又抓又揉。他在用这种方式来感受展颜的存在!她没有死!没有去天堂,依然在人间,就算人间是地狱!

但是,展颜没有死,那个装满冰块的木盒子里的头颅是谁的?

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动作迟缓下来。然后他放开她,看她在剧烈地喘息着,大概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令她窒息了。

她看着他,哭了。她轻轻地唤:“沈力!”

他不想再思考下去了,拉着他回到家里,让她去卫生间先洗个热水澡,自己也换下被展颜弄湿的衣服。

水声响着的时候,他悄悄将那个木盒子藏了起来。尽管心中有一千个疑问,一万个困惑,但现在重要的是,她的展颜依然在他身边,她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展颜!

十分钟后,展颜从浴室走出来,披了一条橘黄色的浴巾,整个人又焕发出了光彩。他刚想抱住她,手机突然响了。

是方程打来的。方程的声调很高:“沈力,孩子找到了!”

沈力听了,感觉这个世界一下便亮堂了。刚刚还似活在地狱里,这一会儿功夫,不但展颜失而复得,连孩子都这么快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他急切地问方程。

方程的回答却是大大出乎沈力意料。方程顿了一下才说:“孩子在爸那里。”

爸?沈天洋?沈力愣了。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耳朵里继续木然地听着方程说:“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刚才爸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在他那里,要我们快去接她。我先告诉你一声,让你放心,不要再找了。我们现在正准备去接孩子。你也过去吧,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挂了电话,沈力使劲儿甩了甩头,才觉得思维稍稍不那么混乱一些。他看了一眼展颜说:“颜颜,陪我去我父亲那里,好吗?”

然后,他简短地说了孩子失踪的事。展颜默默地点点头,他们换好衣服,便冒雨出发。

雨却是越下越大了。拦了辆出租车,他们便向沈天洋的住处赶去。

门开的时候,方程,沈婕与周青娅都已经在那里了。沈力一眼看到沈婕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紧紧的,嘴里不停地“宝啊贝啊”的呼唤。而她的脸,仍然蒙着一幅大口罩。沈力跟给他开门的父亲点了点头,拉着展颜便走到沈婕面前。当他看到孩子那张可爱的小脸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孩子怎么会在父亲这里呢?

沈天洋又跟沈力他们解释了一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听见门铃的响声,于是便起床开门。这么大的雨,谁会这个时候来访呢?却不想,门开之后,并没有人,地上却放着一个小襁褓,里面的孩子正在睡得香甜。

沈天洋疑惑地抱起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他抱回屋子里,仔细查看,吃惊地发现,孩子的脖子上,系着一只纯金的小佛像!

天哪,这个婴儿竟然是自己的外孙女!这只小佛像正是她刚出生的时候,自己送给她的!

沈天洋的脑子乱作一团。他将婴儿放好在床上,便拨通了沈婕家的电话。是方程接的,果然说孩子失踪了!沈天洋就忙说,别急,孩子好好的,在我这里呢。你们来了我再详细跟你们说。

众人听了沈天洋的话都是将信将疑。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孩子怎么会转了一圈,转到沈天洋这里呢?

沈天洋看着众人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这个时候,沈力才发现,沈天洋整个人苍老不堪,一幅病态。

沈婕这时依然紧紧抱着孩子,低头与孩子喃喃低语,似乎无视身边的人,只沉浸在母女的二人世界里。方程则紧紧依着沈婕,双手拥住沈婕瘦弱的肩头。

周青娅则远远坐在沙发一角,暗自沉默不语。沈力拉着展颜走过去,轻声说:“妈,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周青娅抬头,勉强对沈力笑了一下,目光投向沈天洋。那目光是复杂的,凌厉之势让沈天洋躲无可躲。

沈天洋招架不住,将目光投向别处,却是落在展颜身上。

却看展颜,咬着嘴唇低头不语,那情景令沈力大为不解!浓天洋应该是第一次见展颜才对,刚才因为匆忙也没有跟父亲介绍。

就在这个时候,让沈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在抱哄孩子的沈婕,此刻却以迅猛之势扑向了展颜。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哇”地哭起来。

沈婕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一把便抓住展颜,以一种怪异的腔调喊道:“你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孩子?为什么!”

然后她一推正在阻拦她的方程:“你们是合伙的对吧?合伙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准备抢了我的孩子,然后就抛弃我,是不是?”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失控了。沈婕一把揭开自己的口罩,露出那张可怖的面孔,指着展颜大叫起来:“是你把我弄成了这幅样子!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她的手便向展颜脸上抓过去。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展颜惨叫一声,一张姣美如花的脸生生被沈婕剥掉!

沈力永远无法忘掉让他极度惊骇的这一幕:展颜的脸被沈婕抓下来,露出的是一张极度恐怖的脸!

那张脸的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截然不同!脸的上半部分是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的娥眉,纯若清潭的眼眸,而她的下半张脸,如果还能称作是脸的话,上面根本没有鼻子,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肉,以及一大一小两只鼻孔。她的嘴巴,没有上嘴唇,只有下嘴唇,而下嘴唇极厚,所以看起来,也像是一团没有规则的肉!

还有,她下半张脸的皮肤,与上半张脸晶莹剔透的肌肤迵异,是黝黑粗糙的。这样看来,就像一片被火烧焦的树皮!

沈婕没有料到她这样一抓,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怪叫一声,一抖手将那张脸皮抛了出去,然后指着展颜叫道:“鬼!鬼呀!”

这时候每个人都因为极度的惊骇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成为一尊尊石像。被揭去脸皮的展颜也是那样的愣了一愣,然后突然跳起来,捡起沈婕扔掉的那张脸,转身便逃。

当在场的人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展颜已经从他们眼皮底下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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