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一阵子突发奇想要做点卖画的生意,后来因为上班忙碌实在顾不过来,结果是在家里囤积了一些油画。没想到最近请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竟然被一个斐济同事买了两幅去,利润可说是百分之百的,算是小开张,于是又有点艺术之贼心不死、赚钱之企图不灭起来。
因为从小对绘画有些兴趣,更因为少年时有过两个喜欢画画的朋友,想起他们,我总是会想起那些虽然看不清,却坚信自己会拥有远大前程的少年时光。找出这篇旧文来缅怀那种叫做理想的东西——
我的朋友李学昆,长得黑而且瘦,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子,喜欢调侃自己,还喜欢画画。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他会成为一位画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记得还是在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哥哥拿给我几张小纸片,上面是一些工笔的昆虫,蟋蟀、螳螂、蜻蜓、蜈蚣什么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我如获至宝一般,拿到乏味的数学课上去临摹,也从此养成了上课给老师画肖像的毛病。那些昆虫就是李学昆的习作,他是哥哥的同学,当时在学国画。
后来,他从职业美校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工厂,因为他会画画,所以领导安排他画图纸,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又听说他曾经报考北京美术学院,并且通过了专业考试,却没有钱,而且也没有人认为那会有什么前途。他还是在工厂画图纸,还是一直在画画。那时,他已经改画油画,每逢周日就去写生,画些我认为毫无美感的山和树,还画素描,请我的一位女同学做模特。那时,我们都真诚地为他发愁,天才的画家出路何在?他倒是一副开心的样子,笑说何以解忧,唯有画画。
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崭新生活的开始。还记得走前,我、哥哥、我的女同学,相约一起去李学昆家看他的新作。新作是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送给我一只彩色的小风车,挂在自行车把上。后来,大家骑着车去不知什么地方,一路上说着日后如果怎样、那么会怎样的少年式的豪言壮语。我说,如果我将来有了钱,就资助你去美院读书。李学昆说,真让人感动。之后有一阵黯然无语,只有那只小小的风车,在风中不停地转动,像一曲欢快而惆怅的短歌。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突然感到这种漫无目地的生活从此将远离我们,昔日的小伙伴将面对截然不同的未来,这真令人恍惚。
在之后的几个假期,每次见到李学昆,都会问,还在画吗?仿佛有一点担心,内心是希望他不要放弃。他总是笑着回答,还画,但买不起昂贵的颜料,使用的是一些低廉的替代品。去看他的作品,记得有一幅是一件黑色的旧衣服,挂在那里,阳光斜斜地照着,让人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的画中有一种我无法描绘的沉重,那是画在纸上的理想,是任何生活都不能摧毁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有当年的豪言。
我大学毕业之后,来到南方,一直没有回过家乡。很多次去美术馆,看知名的与不知名的画家的画展。也去过巴黎的罗浮宫,阿姆斯特丹的凡·高美术馆,在欧洲恶补美术一课,每一次都会想起李学昆。我不懂画,却有条件,他懂,却贫穷。听说,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不知道女孩是否因为他的艺术与贫穷而爱上他,还是像我一样的坚信他总有成功的一天?我一直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祝福,希望能在未来的某天,看到他的画展。
这篇小文章早年发表在一本杂志上,而今重读,与其说是为了鼓励他,更加是为了鼓励我自己,因为我至今仍然相信,只要做事得法,再加上坚持,任何美好的梦想都有可能成真。当然,我说的其实不是卖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