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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成都王既入京城,乃即招慰长沙王兵士,入朝面君,俯伏谢罪。惠帝慰谕已毕,乃谓成都王曰:“长沙王忠正无罪,废之已过,何该致死!”成都王亦叹惜曰:“此张方、郅辅之残忍,实司马越不仁之所使也!”乃命长沙王故将刘佑往金墉,以王礼收葬长沙王。成都王既定洛阳,乃命司马越为尚书令,协理庶事。将皇甫商、宋洪及羊玄之斩于东市,废皇后羊氏及太子司马覃。以石超为京营都督,分屯十二城门,凡殿中宿卫之士,己所忌者,尽行更去,分布亲党于朝。群士与将佐等劝成都王宜加九锡,颖欲从之,卢志谏曰:“夫九锡者,乃乱世旌奖有功臣宰之殊礼。今殿下乃皇室至亲,出入乘舆,节钺前导,服佩衮冕,礼备彝章,富贵已极。而九锡,臣不知其何为也!且前后各王加九锡者,曾不能有一个永享遐安、保全躯体者,而殿下岂不鉴之?为今之计,惟有谦退入邺,永守藩职,毋蹈汝南冏、义之辙可也。长沙之忠,谁不哀之,岂有无咎殿下者乎!”成都王怒其多言,叱之使退。卢志见成都王不听其言,虑祸将及,忧惧成病,三日点水不能入口。成都王甚加懊悔,即带卢志一同归邺医治,以朝事权托东海王与石超。东海王得委国政,惧无智士谋议,闻旧齐王掾孙惠逃隐在邺,使人请去。成都王因卢志病,亦欲寻其咨议,去召时已被取入洛矣。

不说成都王在邺少人计议,且说张方辞成都王回关中,进见河间王,具言:“成都归邺,以石超在朝代事,我故回见大王复命。”河间王听说,乃遣人上表,言:“宜以成都王为太弟,诏入东宫,以卫政治,以壮国本。司马覃已废,且在冲幼,不宜再入。”惠帝勉受其奏,不行颁召。时朝中无柱石大臣,国政纷乱。石超以武夫将佐擅权僭侈,干预政事,不钦宪典,臣僚尽皆不平。又值成都王杀其所忌者数百人,皆忠谅无辜之辈,由是满朝之人皆恶其所为不道,咸思长沙王忠正,无不叹息。司马越知之,亦召心腹何伦议曰:“吾所以去长沙王者,借颖之势去其难者,而再去司马颖有过之异者。不意司马颙表彼为皇太弟,则天下半属于彼。而石超匹夫,如此在朝狂罔,我等是为其作鹰犬,而无称心之日矣。事将奈何?”伦曰:“若还患彼,宜于此时。趁其未入东宫,亟召长沙王旧将上官巳等商议,道与成都王使张方杀害长沙王之事,以他今为皇太子,倘一得嗣大位,汝等恐皆不为颖之所容,宜早图之。若得不怀私恨,从吾之语,即与合计攻杀石超。再立清河王为太子,大权岂不在于我王乎!”东海王大喜,即召上官巳、王瑚、成辅、逯苞、陈珍、刘佑等入内府,密议其事。陈珍等皆欲为长沙王报仇,攻超等以罢成都王太弟之议,乃即赞言曰:“大王若肯诛石超而复立皇后、太子,以正两宫,实千载一时之胜事也。吾等愿效犬马之劳,共除国贼。”东海王曰:“卿等肯助,以当速发。”何伦曰:“今邺城诸将分布于朝,非是石超一人,安可造次!则须以计去其牙爪,方能济事。且成都王势焰方炽,倘一不密,内外俱发,殿下将何为敌!”越以问于刘洽,洽曰:“皆非也。成都王谦退归邺,以殿下为尚书令,行朝中政事。彼虽位高职重,不过遥受其名。且皇太弟是河间王表举,非彼自擅也。皇后以父羊玄之党附长沙王而废,太子是齐王所立,彼心忌之,日后朝中自有公议。今石超倚势横肆,当以书达知成都王,令其以别将代领京兵,使召归邺,岂不两全其美乎?若无故以军攻杀石超,则又是与成都王结怨,致成仇杀,国家无宁日矣!”东海王曰:“此迂腐之言也!”陈珍、王瑚希其意,乃献计曰:“今朝中惟大王一人矣,何事不可为!当设一宴,先请郭勱、和演与董洪、郭嵩四人杀之,除其羽翼,然后攻杀石超。超以一匹武夫横行殿陛,朝臣谁不嗔怒!今因人情举事,但奋臂一呼,尽皆左袒矣,斩石超者岂王一人乎!待除此贼,然后复立皇后、太子。奏帝下诏,数成都王伐君害忠、杀兄废后、勒立太弟之罪,奉驾亲征,围住邺城,一鼓可下矣!成都王去彼五人,其势便弱,急宜行之。”东海王曰:“一人可以计除,四贼皆亦勇士,焉言卒谋。”王瑚等曰:“大王只顾修书备酒去请,都在小将二人身上。”东海王大喜,即使去请和、董、二郭,言:“我王特请四位将军与石殿帅,共议机密,欲请成都王入朝,以继大位。”四人只道是真,忻然即至。东海王曰:“今孤特请将军等小酌一叙,明日烦一位径到邺,请皇太弟来接天位,则君等皆开国元勋矣!”四人称谢。忽见使者走到,回言石超将军朝中有事,明日自来相拜。东海王即与四人共饮,只何伦、宋胄二人陪饮。未及十巡,王瑚、陈珍、上官巳、成辅、董拱、刘佑六将带兵涌出,与何、宋二人两两捉一个,即时斩之。遂下令与三卫六军,言:“朝廷道石超假虎张威,欺侮君臣,奉圣旨收监问罪。汝等当从诏命,为国效力,各有封赏。”三卫兵士听言,皆恶石超杀害其父兄子弟,尽欲报仇,齐声应诺,皆执械前驱。早有人报知石超,言:“东海王已害和、董等,今带兵来,收汝问罪,即便到也。”石超听报大惊,乃越墙望僻径而走。东海王军兵将集,人报石超单身已逃出城去了。

东海王恐成都王兴兵问罪,朝中无主,乃矫帝命会集文武百僚,复立皇后并清河王覃为太子。纠众上本,劾司马颖:“逼帝围洛,废后杀兄,大无臣礼;勾结河间,请为太弟,明思夺位,不轨之心,灼见灼知。乞陛下请太子监国,亲率六军,以长沙王忠将上官巳等为前臣,臣等保驾,直至邺城,擒颖并石超问罪,以正国法。否则超逃回邺,不日张方等将复骚扰京邑也。”帝曰:“颖退归藩,恐无此意。石超以不能服众而逃,皇弟不宜造次。前日长沙王之忠义,亦被汝误也。”东海王见帝所言,有疑言谋害之意,料其不从,乃矫诏以陈珍、上官巳为前部先锋,王瑚、逯苞为左军,成辅、宋胄为右军,何伦、刘佑为护卫,宋淇、董拱等皆随军听调。强扶惠帝上鸾舆,众官员皆不敢从,惟侍中稽绍一人随帝。将起,有友人秦准密止绍曰:“人无过而伐之,谓之忿兵,忿则必败。此去征邺城,安危未测,胜败难必。君家一人欲往,自度有家藏佳马乎!”绍正色曰:“臣子扈从乘舆,死生以之,纵有佳马,将何之乎!”言讫而起。东海王统领长沙旧部并京卫兵马,共计十万,至安阳下寨,遣使持诏责数成都王之罪。却值石超自洛阳逃回,具言:“东海王暗地谋害郭、董四人,合兵攻我,我料难敌,故此越墙私走。彼今奉驾亲征,随后就到。”成都王听言大怒曰:“泼贼如此无礼!吾当率兵擒此无义之徒,以伸长沙王之恨。”道犹未了,君诏早到。使臣当面宣读,数其恶罪:“两番兵逼洛阳,害杀齐王、长沙,尽除手足,请为太弟,欺罔太甚。又废太子、皇后,思图帝位。今以司马越为掌兵总帅,上官巳、陈珍为先锋,御驾亲征,大兵十万,已在安阳。可速捉拿石超,自来谢罪,免加诛戮,以全亲亲。”成都王听旨大惊,急召众将议曰:“长沙王是彼暗说张方害死,围洛阳是他不教张方收兵,今独坐罪于我,奉驾亲征,此是思欲去吾,而擅权篡位也!使命至此宣召,若去辨明,必遭越贼所害;不去辨明,又涉违忤朝廷,必致加兵挑战。战则又恐兵势不及,已失数将。卿等有何高见?”时东安王司马繇闲居在邺,其侄瑯琊王司马睿有兵二万,征汉回兵,与叔共处未去。见成都王问众,恐众将要引兵抗战,即先上言劝曰:“我国家皆因骨肉自残,致弱根本,寇盗四发,遂使兵戈不息,万民涂炭。今既天子自来,宜当释甲,缟素出迎。岂可以兄弟君臣,自相仇杀乎!我既尽为臣之礼,天子又岂不以礼相待手足乎?”成都王不答。石超曰:“王言固是,于势有所不可。前日长沙王之死,何曾得由帝命?今既道是驾亲征邺,焉可自投罗网!”东安王又曰:“此是张方背后所为耳。”长史崔旷曰:“殿下者为宗社亲亲之义,建此大议也。只恐东海王心中不仁,复有张方之使,那时进退难矣!”牵秀曰:“长史之言是也。若依东安王之劝,则是将身投笼,任其絷缚矣。倘一时变生,囚遣金墉,欲为东海扫门之卒不能矣,焉知其不加害乎!今邺城坚固,有兵可守,东海王所将长沙之士,仓卒归附,未卜必胜。当与一决雌雄,安得束手待毙!战如不胜,则当闭城而守,求救河间王,共抗不义,何可从诏之诳耶!”成都王从其议,即请东安王为助。繇不从,以正道切责成都王,成都王乃杀繇而夺其兵。瑯琊王司马睿惧害,独与王导、潘仁、伏尚逃出,欲奔告帝而去。司马颖乃命石超、赵让为前军,王彦、李毅为左军,陈眕、王斌为右军,牵秀、陈昭为后军,公师藩、和淳为救应使,引兵八万,出黎阳津以拒东海王之兵。晋之史官见司马氏皆因自相屠戮以致败亡有断,断八王曰:

晋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警而天地闭,戎马振而宫庙隳。攴属肇其祸端,膻羯乘其衅隙。悲夫!《诗》之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自相残害之谓欤!

第七十五回 王浚大破司马颖

晋惠帝驻跸安阳,行诏入邺,见司马颖兵出黎阳拒敌,乃召司越等共议其事。陈珍曰:“不须忧惧。陈昭、陈眕皆吾兄弟,待以书去召其来,必知彼兵虚实,自然可破成都王矣!”东海王听大喜曰:“若得如此,贤昆仲功当第一矣!”珍乃使人潜地去见、眕。二人见珍之书,即乘夜遁走见珍。珍引二弟见帝与东海,王问:“邺城兵势强弱如何?”昭言:“只有石超、牵秀二人欲,其他皆不愿犯帝。又强夺东安、瑯琊王兵二万,此皆不足为。只要防其拚命抵杀,在初战一阵耳。若能取胜,则不劳而下邺。”东海王大喜曰:“得二卿至此,其他不过数人,吾有诸将,可制彼也!”乃大排筵宴,款待一班将校,商议次日进战。大家饮,誓死以破成都王。成都王在黎阳,正欲整顿军马,以备战敌,忽右军王斌、后军秀飞至中军报曰:“昨夜三更议事以后,陈昭、陈眕二人各带战,不知走往何处而去。”成都王拍案大咤曰:“吾事去矣!二贼吾势弱,便即背弃,必奔陈珍以从司马越,何无义也!”言讫面土色,神形俱丧。崔旷曰:“大王不须忧虑。昭、眕昨夜奔投贼,越心必喜。今日定是营中饮酒,以为唾手可破吾军,不以我等意。列位将军不须归营,今晚黄昏,整点兵马六万,分作三路,更起马,杀入安阳大寨。出其不意,只此一阵,可成大功。各宜力,以报和、董、二郭之仇,尽吾同僚之义。”石超、赵让等:“此计大妙。吾当舍命前去,肯相助者,便请面言。”王彦曰:“以弱敌强,以寡御众,必用齐心。除王上与长史留兵一万守营,者皆去。兴衰皆在此行,各宜发愤不惧。”兵将尽皆摩拳擦掌曰:“征汉围洛,做了许多威名,今日肯落人后乎!”成都王见众气锐,亲自把酒,以壮其胆。众遂衔枚起发,半夜至安阳,东海王兵将大多酒醉,全然无备。公师藩、和淳等八健将将人马六万,分为四路,一齐发喊,突入越营。越军慌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被石超、牵秀、王彦、李毅四将杀得交横乱倒。逯苞、成辅、陈昭、陈珍乘醉抵杀,尽皆战死。司马越亦不顾惠帝,独与冯嵩逃出。上官巳、王瑚兵至,石超等四将拚死杀至,瑚、巳醉中起,亦当不住。王斌、公师藩、和淳、龚茂四将杀入帝营,何伦、宋胄、刘佑、刘洽两家混战。又被赵让撞至,一枪刺中何伦左腿,放马逃去,宋、刘等遂皆奔溃。邺兵得胜,箭如雨点而至。刘洽急扶惠帝上得銮舆,帝颊为飞矢所中者三,血流披颈。刘洽箭中手腕,放马逃走。惟侍中稽绍以身蔽帝,叫曰:“众兵士不得有伤圣驾!”或曰:“帝居九重,何听奸贼所哄,自临军伍,此必司马越也!”乃逼近帝前,将稽绍执住。帝曰:“吾天子也,卿等可退!”兵士乃拽绍去,帝又曰:“此忠臣义士,不可妄害者!”兵曰:“皇太弟有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来此者皆仇党,势难容者。”遂杀稽绍,血溅帝衣。帝惊堕于草中,匍匐而逃。石超至,见驾中有玺,亟问众曰:“天子何在?”兵士曰:“适间坠车,步行逃去,只在前面。”石超乃奉帝转至营中,令兵侍卫,自去剿杀馀党。原属石超所管京兵皆降,超发归营侍帝。时将辰末,帝饥甚,问兵索食,兵曰:“何不食肉糜乎?”超回营闻知,乃进水饮一碗饷帝。至午时,成将追赶司马越等未回,营中无食,军人摘樱桃献帝,帝食之称美。见身边无一人可与言议,乃思稽绍之忠,不觉泪下。后人有诗叹稽绍曰:

佳友先声佳马谕,忠臣正色答忠言。丹诚委质丹心赤,不为贪生快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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