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梨花见薛丁山话中似有怨意,淡淡的冷冷一笑,说道:“你若是信任我,就不会轻易听信胡氏的话了。”一句话说得薛丁山哑口无言。樊梨花又说道:“我更不愿意你因为怜悯我而委屈自己接纳我。”薛丁山沉吟半晌,方才问道:“如今怎么又想说了?”樊梨花将自己的面颊偎在了薛丁山的怀里,攥着他胸前的衣服,说道:“如今你我已经结成夫妻,我知道你是因为对我有情才接纳我的,过去的事情不会再左右你对我的情意。所以,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已经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了,我也想有一个人替我分担一二,为我释惑解愁。”
薛丁山看着怀里的樊梨花百感交集,叹道:“梨花啊,梨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既然想说了,就全说出来吧。说出来,你就能轻松一些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至少还可以宽慰你几句埃”
樊梨花抬头看着薛丁山,微微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前两天姐姐和我说了许多话,她说我自己的心魔困住了,是我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影子里解脱不出来。想来是颇有道理的。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姐姐的话,想过去的事情。有些事情的确是我自惹烦恼。可有些事,却是实实在在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取舍两难,无法决断。”
薛丁山连忙问道:“什么事能是你这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女中魁首决断不了的?”
“唉!”樊梨花长叹道:“圣人尚且解不开家务琐事,何况是我了。你不是问我,我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薛丁山一愣,“你不是说是病逝吗?”
“是,也不是。”樊梨花看着一脸疑惑的薛丁山,说道:“寒江关上下皆言我的母亲因病而逝,却不知道她病逝只是一个假象。是有人利用母亲延医用药的机会在药里下了毒,母亲是中毒而亡的。”
“你不是说岳母去世之时,你才三岁吗?既然寒江上下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我去年回到寒江关一病不起的原因。我回到寒江关之后,受不了胡氏的冷嘲热讽,便到念梓庵求一个清静。
“那一天,长夜难眠就在庵中闲走。正听见妙鹤和樊忠说起此时。我才知道何氏不是我的生母,而是……而是毒害我母亲的凶手。她原是杨藩的姨母,当年杨家为了笼络父亲才把他送给了父亲为妾。突厥两宫争权,杨家怕父亲和他们持异议,才要求我为媳。母亲爱女心切,任父亲怎么劝也不同意,父亲碍于夫妻之情不好勉强。杨家为了让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就密令何氏在母亲的药里下了毒。恰巧,被妙鹤发觉了。摄于二位兄长和何氏的威势不敢出首指认,只得避于庵中以待机而动。
“我听闻此事,一时不能接受,悲愤交加,伤心欲绝。我有心替母亲报仇雪冤,何氏毕竟抚养了我十几年,虽无骨血之亲,也还有母女之情。况且她因为我夫死子亡。杀她为母报仇,我下不了手。不杀她,母亲是为了我才被害的,我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便一病不起。两年来,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云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樊梨花一边说着,泪水止不住洒落衣襟,扑到薛丁山的怀里哭出了声。薛丁山看着怀里瑟瑟颤抖,哭得气凝声噎的樊梨花,心如刀绞一般。温存地摩挲着她的肩背,任由她宣泄久埋地悲伤。
好半天,樊梨花才慢慢止住了哭声。薛丁山扶起她,为她拭去泪水,说道:“凝卿,既然你为了此事左右为难,就索性放手不要管了。交给我吧,我来处理。”樊梨花一愣,疑惑地看看薛丁山,“你?”薛丁山点头,说道:“嗯。往日都是你为我排忧解难,救我于险境。今天也让我为你做一件事情吧。”樊梨花犹豫了,她知道薛丁山的脾气,他要插手此事,那何氏非死在他的剑下不可。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杀她,自己的丈夫杀自己的庶母,自己的心里更不能安宁。半晌才说道:“这是我的家事,你……”薛丁山看着她,说道:“我是你的丈夫。”樊梨花无语了。
夫妻两个人相对无语,满池的荷叶被风吹过,飒飒作响。薛丁山用手梳理着樊梨花鬓边被微风吹乱的秀发,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周到妥帖,绝不会让你含愧抱恨的。”樊梨花看着薛丁山诚恳的目光,点了点头,又偎依在薛丁山的怀里,说道:“云郎,谢谢你。”薛丁山揽住她,说道:“我们是夫妻埃凝卿,我最想看见的是你在百花山下时的笑容。”樊梨花点头,说道:“我知道。给我点儿时间,会回来的。”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斜,漫天的红云把满园的花木染上了一层金色。花木上,鸟雀在金色余辉中跳跃飞舞,吱吱喳喳齐声欢畅。荷花池里,风摆荷花,阵阵飘香;鱼儿摇尾,濡沫缠绵。
樊梨花把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向心爱的丈夫倾诉了出来。他不仅没有嗔怪自己的再次欺瞒,理解了自己的苦楚,并愿意为自己分担,承诺替自己了断和何氏的恩怨,这一切都让她如释重负。倚在薛丁山的怀里,望着夕阳如画,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恬淡的笑意。
薛丁山掠过一支粉荷,在樊梨花的脸上一扫,笑道:“人都说:人面如芙蓉。依我看是芙蓉如人面才对。”樊梨花一笑,说道:“你又贫嘴。天不早了,云兰该找了。”薛丁山看了看满眼绿荷,尤有不舍,说道:“好吧。先回去吧。呃!凝姑,今天晚上你我乘舟赏月如何?”樊梨花听薛丁山如此一说,引动游兴,点头说道:“好埃满月将至,衬着碧水绿荷一定别有风致。”薛丁山一边拿起竹篙在水中一点,木兰舟离开藕花深处往岸边荡过来,一边笑道:“的确别有风致。”
樊梨花看着他有些异样的笑容心里一惊。说道:“你又想什么法子作弄我呢?”薛丁山笑道:“没有。明天我就要回大营料理军务了,不过想趁着今夜风清月高消散消散罢了。”说话间,木兰舟靠岸,薛丁山拉着樊梨花离舟登岸,顺着花径回忆兰轩。
夫妻二人刚走到忆兰轩外,蔷薇匆匆忙忙迎了过来,说道:“小姐和姑爷去哪儿了?云兰姐姐正到处找呢。”樊梨花说道:“在亭子里坐了坐。云兰找我们做什么?”蔷薇忙说:“下午大姑奶奶来过,说姑爷饮酒过量了,过来看看有事没有,没找见小姐和姑爷就回去了。到底不放心,这会儿又来了,在楼上等着呢。”
夫妻二人见说,连忙上了楼,果然薛郁莲正在榻上坐等。见他们回来便问道:“你们去哪儿了?一下午看不见人影。”樊梨花连忙说道:“云兰她们收拾屋子,我们在亭子里坐了坐。姐姐有事?”薛郁莲笑道:“我就是这劳碌命。午间在我们那里云峰不是让秦汉兄弟灌酒了吗?前两天他在书房闹得那副情景你是没看见,倒把凌哥吓得不轻。生怕今天又像前天似地闹,到底不放心,非要让我来看看。”薛丁山连忙赔笑说道:“多谢姐夫关心。前天就是凑巧了,才闹得那么厉害。哪能每次都那样埃”薛郁莲冷笑道:“有一回就有二回,你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有你好受的。”薛丁山脸一红,忙道:“姐姐的话小弟谨记,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薛郁莲见他面有愧色,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夫妻二人连忙往外送。
送走薛郁莲,云兰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服侍他们净面洗手。夫妻对坐吃了饭,樊梨花理罢晚装和薛丁山一同给柳王妃定剩
柳王妃留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回房休息。夫妻施礼退出,回到忆兰轩。
薛丁山笑道:“还记得月下赏荷的话吗?”樊梨花一笑,说道:“跑了一天怪累的,我想早点儿睡。”说着便要卸妆。薛丁山连忙拦住了,笑道:“还说我说的话信不得,你怎么也食言了?只坐一坐,一会儿便回来,耽误不了你睡觉。”樊梨花“噗嗤”一笑,说道:“我哄你呢。在屋里闷了一两个月,把大好的月光都辜负了。正要出去走走呢。”薛丁山笑道:“还说我作弄你,你这是什么?”说笑间,夫妻并肩下了楼,踏着月光信步在园中闲走。
此时已是明月将满,碧空澄澈,月光皎皎。满园中盛开的繁花在月光下愈加馥郁。薛丁山望了望空中的明月,不禁轻轻叹了一声。樊梨花忙问:“怎么了?”薛丁山一笑,说道:“本来打算十五陪你玩月的,明天一回大营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了。”樊梨花沉吟片刻,问道:“整顿三军的事不是快完了吗?”薛丁山点头,“整顿是快结束了。可是,还有善后需要处理,还要重新操练阵法,没一两个月恐怕不能告终埃”樊梨花点头,关切地说道:“辛苦你了。”薛丁山说道:“能让你有时间安心修养,我再辛苦也值得。”
说话时来在荷花池边,满池荷花蕊合瓣闭仿佛熟睡了一般。樊梨花说道:“荷花池里有露水,就在这亭子上坐坐吧?”薛丁山点头,“也好。”扶着樊梨花踏着竹桥来在荷花池一角的一座小亭内。说道:“那凳子上凉,不如在栏杆上少坐片刻吧?”樊梨花便依着柱子在栏杆上坐了下来,薛丁山坐在她对面。
携着樊梨花的素手,薛丁山说道:“我回到大营必然因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甚至晚间不能回来,你在家里安心养病,千万不要多生猜疑枉添烦恼埃”樊梨花嫣然一笑,说道:“什么话?我即知你公务繁忙还有什么可猜疑的。不过,我会想你的。”说话间,轻轻依偎在了薛丁山的肩上。薛丁山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若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大营吧。”樊梨花摇头,道:“不去。圣上给了我长假让我在家里修养的,没有让我复职我去大营做什么?姜须那些人见了一定有的取笑了。”薛丁山想了想,说道:“那怎么办啊?我尽快处理完公事,尽量早点儿回来如何?”樊梨花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好。会累着你的。嗯,我把你放在心里,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薛丁山笑道:“亏你也会想,倒也是一个好主意埃那你如何才能把我放在心里啊?”樊梨花一笑不语。
“这园中花木繁盛,夜间难免有阴祟之物。你身子还弱,到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来闲走,倘若被什么动西冲克了不是玩儿的。我若是晚间回不来,就让云兰和你作伴,要茶要水的也有个照应。药要按时吃,万不可间断。既然调养就好好调养,别再吃那些清汤咸菜了咱们家再拮据也不差这几个钱。……”
樊梨花静静地听着薛丁山的话,心里荡起阵阵温暖,含笑说道:“你也太絮叨了,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至于如此吗?”
“怎么不至于啊?我只想早日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平辽王府世子妃,不再是病恹恹的樊家小姐。我不想再重温去年寒江关时的情景了,那种摧心剖肝般的疼痛我受不了的。”薛丁山说着,声音竟有一些哽咽。
樊梨花心头一热,眼睛不觉有些湿润,“云郎,……”望着月光下薛丁山俊美的面容,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早日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世子妃,决不会再让你担心。”
薛丁山拥紧了樊梨花一些,点头说道:“但愿吧。凝卿,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樊梨花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心里蓦然涌起几分酸涩。轻轻叹息道:“云郎,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私情总是抵不过公事的。”薛丁山颇有一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是埃什么时候才能凯旋回朝啊?到那时,我们卸下戎装,解甲归田。种上几亩薄地,你纺织刺绣,我渔猎耕种。奉养母亲,再生下一儿半女。一家人安享天伦之乐,逍遥自在,只怕是神仙也要羡慕我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