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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元通说破灵通关梵志扩充法里法

话说这众人说了些温和道理言辞,把香炉焚着沉檀速降,往前引导,尊者师徒只得举步随行。到了一处,岗子林深,茅屋数楹,众人请尊者入内。却早有两个道者出现。尊者师徒看那道者,打扮得齐齐整整,举止却肃肃雍雍,上前恭迎道:“久仰高僧功德道行,今见庄严色相,果然人圣。”尊者亦以礼答。坐定,尊者乃问道:“檀越高姓大名?从未识荆,何缘过辱迎侍?”只见两个道者答道:“小道一个唤做巫师,一个唤做赛新园。这四个,一唤雨里雾,一唤云里雨,一唤沙里淘,一唤胆里生。”尊者听得,已知这几个行径,平日拦阻过客,劫掠行人,今日如何谦恭下气,接待我等。想是郑齐的交契,曾有几行信寄先容。乃正色问道:“久闻列位洪名美誉,未曾会面,今觌英风伟貌,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贫僧师徒借行关前,直探大道,望列位关照一二。”赛新园便开口说道:“小道与这几弟兄,结纳契交,只因这胆里生兄弟,有些小忿到此。如今忿已解去,终日与巫师在此。因见雨里雾弟兄,虽日日相逢,过往不虚,未免劳忧度日。小道与巫师闲居在此,也虚度了时光。闻二位师父在郑员外家大开方便,感化有情,伏望不吝慈航,一垂普度。”尊者听得,一句不答,只把手内数珠儿轮着。赛新园叩问再三,元通见尊者不答,心已了明师意,但新园等不解,便把眼看那新园,貌似莲花,形同菡萏,不像个五蕴皆空,倒似有百千变化。更见他那三寸舌爽朗高谈,把几个人行藏尽吐。他便指着雨里雾,向元通说道:“师父,你看我这契弟,他性秉醇浓,情高放达,待人真是识冷暖,行事却也甚和同。只因他与人过于情爱,壮添颜色,反使人颠狂忿戾,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契交。”元通答道:“雨里雾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一味淡淡相识,薄薄时光,令那受你惠爱的不困,得你情意的不见罪于你,莫造鸩毒伤人,酿作极佳待客,自是人不病你。你多与人有益。”雨里雾听了,便拱手说道:“师父可谓知己,小子欲与你结个往还兄弟。”元通道:“贫僧出家人,局量褊浅,久已谢绝交情,不敢攀援亲近。”雨里雾听了惶恐,起身道:“空费了虚文,接待这没缘法的和尚,不如离了这关,再寻度量大的去也。”乃避席飞走而去。赛新园又指着云里雨,说道:“你看我这个契弟,他态度风流,情怀娴雅,常结交几许同气连枝,亦且成就人家佳偶。也只因人为他纵情过度,逞欲劳伤,反使人荒亡多病。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婚姻。”元通答道:“云里雨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是正心寡欲,保命养神,令那爱你的毋劳其形,贪你的毋摇其精。你勿作邪荒娇媚,勾引浪荡春心,自是落花流水,两作无情。”云里雨听了,便整衣上前道:“师父可谓情深,小子与你结个通家契合。元通道:“贫僧方外人,嗜欲不染,淫私无挟,难做通家契合。”云里雨听了,羞涩满面,道:“没趣,没趣。可惜兴头,空与这和尚讲,不如弃了这关,另寻婚媾去也。”乃惭面汗颜而去。

赛新园却又指着沙里淘说道:“你看我这个契弟,他生来富家大户,贵重华美,常托忖着几个贪恋俭啬之交,壮了人多少颜色胆子。也只因他势利炎凉,嫌贫爱富,反令人骄傲的轻狂,窘乏的寂寞。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神交。”元通答道:“沙里淘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如贫贱交情,洁廉自守,勿做孔方兄之势,免教人间堵物之称。任人满柜盈箱,只当空囊竭橐,自是说伊有礼。”沙里淘听了,便和容悦色说道:“师父,足见你语言宽裕,小子欲与你结个忘怀合意。”元通道:“贫僧已超尘外,久处空门,不慕奢华,焉敢趋教?”沙里淘听了,敛容屏息,道:“着甚来由,不自安享充饶,与这和尚抢白一场?不如别了这关,附个鄙吝哥哥去也。”乃抱头窜耳而走。

赛新园见他三个都被僧人参破,使性而去,把手将欲指胆里生,说他生平来历。只见胆里生竖起两道眉,横睁一双眼,大叫道:“师兄不必说我的行径,说起来,这长老难免一番腾腾火性,直烧岩庙,我敢不能忍一朝忿忿不平,赳赳心肠。”赛新园只得吞声忍耐,不敢多谈。却惹得元通和颜悦色,降心缚志,说道:“胆里生檀越,你莫怪贫僧说。只因你见理不透,不忍一朝之忿,行事欠明,顿发五内之烟,不是伤了交情和好,便是损了颐养天真,浩然空做了暴戾睚眦,一腔尽成了强梁跋扈。万一遇着英雄豪辈,岂不鼓动彼此闲争?戒之!戒之!少年免淘勿斗。”胆里生听了,笑将起来:“师父你教诲极切骨入髓,真沦肌洽肤,小子实是敬服。欲要与你结纳攀援,无奈你坦然谢却。也罢,既承点化,我也难据此关。别处去投个暴躁心性、不忍耐的弟兄去也。”急走如飞,不顾而去。

元通见这四人遽然而走,便辞赛新园与巫师,要过关前去。只见巫师向赛新园说道:“我与师兄往日会着的那道徒,虽说逞妖弄法,却还有些情意,与我们结个师徒交契。今日这长老们,把我们几个结交,都说得没兴趣去了。只有胆里生是我个徒弟,他如何也离关而走?”赛新园道:“正是,正是。如今之计,孤立无伴,在此地无用,不如我与师兄往东赶那道众去罢。”说了一声,二人不顾尊者与元通,往关前直走而去。元通见二人径去不顾,乃向尊者问道:“适才弟子与这几个阻关之众讲辩,这一番都离开散去。师父以为何如?”尊者但答道:“是你做徒弟的本来,是那阻关的去往。他们既去,我且与你暂留住空宅,明早东行。”

却说巫师与赛新园离关往东路赶长爪梵志,巫师道:“他们前去已远,怎赶得上?”赛新园道:“赶路随路,再作道理。”正说间,只见云端里两只青鸾飞来飞去,当初原是一只青鸾,寻取道童,如今缘何两只?这一只,原来是梵志摘的树枝叶幻化的青鸾,与假道童骑回。两个拴缚林间,真假莫辨,被尊者解救。那真的,一心要寻道童,未归海岛,在这云间飞来飞去。巫师见了,便与赛新园说道:“当日在巨鼋港我拜梵师,他托我留了幻法,但逢青鸾便教阻拦,莫令东飞。今我与道兄既赶梵师,何不就借鸾作驭去赶?”新园听了,抬头果见两只青鸾云端里双飞,却向巫师说道:“好一对青鸾!”你看它:

彩翎铺锦,青翮凌云,乘风萧萧,参差上下,摩空对对,并偶和鸣。双足直逼翅间,两眸遍观宇内。一只是:海岛奉真仙令旨迎童;一只是:树林被道人变成幻化。他两只巧遇有心情,这二人恰逢多挂碍。

话说赛新园抬头果见两只青鸾,听了巫师说话,把手一招,只见两只青鸾双双飞落在地。他二人各跨一只,飞腾霄汉,往前直赶梵志师徒。梵志师徒自离了灵通关往东行走,正走间,只见云端里双鸾飞来,却跨着两个道士。梵志见了,向本智说道:“罢了,那海岛老仙儿来也。”本智道:“来也无用,弟子久已随师,无心旧业。师父何不仗一法术,使他回鸾而去?”梵志听得,忖道:“本智既发此念,我且使个神通,把飞鸾摄下,叫他跨鸾的跌下半空。”一口气望空吹去,哪知假鸾跨着新园,真鸾骑着巫师,真鸾那口气不下来,假鸾原是林叶,被梵志一口气,原来还归原去,把个新园半空跌将下地。也是新园晦气,跌得头破血流,及使法术,已迟不及。那巫师跨着真鸾,在云端里见新园跌下受伤,忙从空飞下。梵志师徒见了,笑道:“原来是巫师两人。”急救起新园,新园陡然发起怒道:“我有情奔你,你如何不以礼待,却弄术伤人?”把眼看那青鸾,却是树枝枯叶。他从地上跳将起来,分明是赛新园,却把脸一抹,就变了个海岛玄隐道士的模样,叫骂起来道:“何处山野村夫,如何把我道童徒弟拐骗前来?”梵志见了,也只道是真玄隐假托新园来寻取徒弟,却又见巫师近旁解劝。只有本智,他原跟随玄隐师父日久,虽然被蜃气妖氛迷乱真元,却还认得旧师道貌,且忖道:“吾旧师道力洪深,大宗正乙,他怎肯跨假鸾被梵师使法跌落?定然是新园使法。他既会弄神通,难道我偏不会?”也便弄法,只见赛新园抹脸假变玄隐,一面嚷着,一面看着本智道:“你是我道童徒弟,如何忘却旧恩,不归海岛?”

本智也把脸一抹,随变了个新园,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野道,妄认徒弟?”两个浑吵乱争,巫师哪里分辨真假,只是心疑乱劝,与梵志帮着本智假变的新园,反来攻说假变的玄隐。这赛新园见了本智变的却是自己,笑了一声道:“晦气,真浑帐,如何他却是我,我却是谁?”只因一笑,就复了本像。本智也笑了一声,复了本像。

巫师方才明白。梵志师徒都笑将起来,乃问道:“二位缘何跨鸾赶来?”巫师半句不提尊者师徒事情,只答道:“雨里雾四个离关各散,我与新园道兄思慕师父道范,特地赶来,不意两只青鸾飞空,借他四翮遥临,却怎一只枯叶、一只又腾空而去?”梵志道:“我以假浑真,缠绕他忘归海岛,你今夸真,他见假,自然扬去。只是新园误跌,反为我等之罪。”新园方知这情节,心方息忿,说道:“弟子二人愿随师父前行,伏乞教诲,乃求不隐。”

正说间,忽见前村路口有个界石,乃是海外印度国五处通道。师徒们往东行去,见一村落人家,彩幡高挂,钟鼓声闻,却是许多火居道人,轮修法会。梵志众人见了,径奔前来。道人们见了梵志师徒,便邀入堂中,各相叙礼,乃问道:“众师何方来?欲往何方去?还是禅宗,还是道教?”梵志答道:“吾门传教,不论禅宗道教,俱在修行。”众道人道:“师父既不论何宗教,请问可会甚法术么?”梵志道:“乍尔相逢,怎便问起法术?”道人说:“我这地方,常常有游方异人到此,弄甚障眼法,使甚五遁术,因此我等也学习了几桩,在此轮流作会。若是师父们有甚神通妙法,使一两桩与我等一看,我们却也不敢怠慢。”梵志听了不言。只见本智答应道:“法术我们也会得三两桩,不知道众友要如何作起?”众道说:“我这村里,人人都知弄法,却只是一法,不能法里通法。师父们若能法里通法,便请试一二。”本智不知,两眼看着本慧、本定,他二人也不知,却看着梵志。梵志笑道:“这有何难?”乃向赛新园说道:“此法里通法,道友知否?”新园答道:“知道,知道。但被假鸾跌损,不能神运,乞借梵师法力显示。”梵志乃对众道说:“贫道能法里通法,就请道友示个法来,贫道能通。”只见众道中一人说道:“我等请师父示一法。”梵志乃叫本慧:“汝试演一法。”本慧不敢违教,随演出一法,只见茫茫大海现前。众道人齐称:“好大海水!”梵志却叫:“谁人能法里通法?”众皆不应。梵志仍叫本意:“汝能么?”本慧也不答应。梵志随把手一指,只见水中一只老虎咆哮出来。众道人看见那虎,金睛白额,铁踞斑毛,吼一声,威震山谷;跳两步,势摇林莽。众人且惊且喜。惊的是,恶狠狠状若扑人;喜的是,气驯驯形如蹲伏。莫不称:“师父好法里法也。”众道中一人道:“再求一法。”梵志便教本定:“汝试演一法。”本定也不辞,随演一法。只见腾腾烈焰烧来。众人齐道:“好大火焰!”便求师父也示个法里通法。梵志不辞,把手一指,只见火里一条赤龙盘旋出来。众道人看那赤龙,红鬣金鳞,赤须白角,舒四爪,柱若擎天;展双眼,光如飞电。众人齐夸齐看。看的是,从来未见火中鳞;夸的是,梵师好个法里法。”只见众道人中,又有一个问道:“师父的法里通法,我等尽见,不知此外更有何法?”梵志答道:“吾法无穷,各随理现,这才龙向火里,虎出水中,若要推广,自有妙道。”本智便向众道人说:“小道能推广吾师法外之法。”道人便问道:“师兄以何法推广?”本智道:“谁能再演出火龙、水虎。小水道试演一法,请看。”赛新园道:“我能演。”乃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半空火龙出现,水虎示形。本智把手一指,那龙现处彤云飞汉,虎啸处烈风扬空。把众道喜得声声叫唤:“好妙法!”梵志见众道叫好,便说道:“贫道游方过此,岂在试演无用幻法,实欲借势修行。众位道人不修些有用的道理,却只教贫道演法,非贫道游方之本意也。”众道听了梵志之言,乃敛手问道:“师父欲借何势修行?”梵志答道:“贫道说来,乞众位垂听。”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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