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的敲诈,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呢!已经被折腾得不人不鬼,忍无可忍,终日如坐刀山愁城的孔世儒,终于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绑匪这次索要他根本无力支付的一百万,让他噩梦忽醒,彻底打消了得过且过一味容忍的心理,打消了前怕狼,后怕虎的顾虑。哼!一个人长一个脑袋,谁怕谁呀!人生大难,无非一死。他横下心来,决意与绑匪拼个鱼死网破,即使自己丢人现眼,削职为民,粉身碎骨……经过痛苦的思索和激烈的思想斗争,孔世儒毅然选择了投案自首,依靠法律和政府,结束被绑匪宰割、凌辱的惨痛命运。
主意拿定,孔世儒又酣畅淋漓地饮下一大口酒,心绪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断然拨通了吕胜的手机,垂涕而道:“吕局长吗?我是老孔呀!孔世儒。对,我想马上见你,投、投……”孔世儒一个“案”字没有说出口,只觉得鼻孔一酸,心中的憋屈就像猛提闸门的洪水,锐不可遏地一下子倾泻出来,就像一个被别人欺负的孩子,遇到亲人一般,“哇”地失声恸哭起来。
吕胜与孔世儒早就熟识。二人都在市直机关工作多年,寻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年秋季,“海宇商贸中心”内掂包绺窃,用镊子夹钱包、手机,用刀片划包偷盗的现象一度十分猖獗,群众去购物时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意见纷纷,反映强烈。根据市委综治办的要求,吕胜率工作队进驻“海宇商贸中心”进行重点治理,通过明察暗访,化装跟踪抓现行,一举打掉几个在该中心作案的绺窃团伙。对这些人该刑拘的刑拘,该劳教的劳教,使“海宇商贸中心”的治安状况很快得到扭转。
治理期间,孔世儒全力支持,积极配合,使吕胜对孔世儒有了更深的了解。当他冷不丁听孔世儒要投案的哭诉后,觉得匪夷所思,大惑不解。他以一个刑侦专家特有的敏感,马上意识到孔世儒出事了,尽管他尚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于是,吕胜心平气和地安慰孔世儒说:“孔总,天塌不下来,你先不要着急。要不这样,为稳妥起见,我现在就到颍川宾馆,订好房间后,再电话告知你,咱在那儿见面,你看行不行?”
“行、行,你快点,房间费由我负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心急如火的孔世儒仍不失企业家的做派。他刚换下病号服,便接到了吕胜的电话:“孔总,我现在在颍川宾馆三号楼608房间恭候。”
“行行,我这就过去。”孔世儒急不可待地匆匆下楼,在住院部大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一直开到颍川宾馆三号楼前。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轻车熟路,下车后乘电梯到六层,敲响了608房间的门。吕胜热情地把孔世儒迎进屋,风趣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孔总,深更半夜的,你老兄唱的是哪一出啊?”
“嗨!”孔世儒局促不安,悲愧交集,无地自容地摇摇头。懊丧地道:“马尾拴豆腐,别提了。老兄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做了一件天大的愚昧事啊!”
吕胜置疑而惊讶地伸开五指,轻轻在孔世儒眼前晃晃问:“老兄是不是喝多了,逗我玩的吧?投案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哎哟,我都快急死了,你老弟就别给我打岔了。”孔世儒着急上火,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老兄究竟犯了什么事呢?如此心慌意急。”吕胜心中暗自嘀咕着,为缓解孔世儒的紧张情绪,吕胜不慌不忙地给他倒杯开水,含笑道:“你老兄要是真投案,咱就得包公铡包勉,公事公办,我必须找人做个笔录。”吕胜见孔世儒点头认可,旋即拨通雷鸣的手机:“雷支队,你马上到颍川宾馆三号楼608房间,做个投案笔录。”
吕胜与孔世儒东扯葫芦西扯瓢地唠闲嗑儿的当儿,雷鸣带着何惠敏匆匆而至。吕胜、孔世儒起身相迎,吕胜给雷鸣、何惠敏介绍道:“这位是‘海宇商贸中心’的孔总经理,今天是来主动要求投案的。”
雷鸣礼貌地微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孔总,请坐。”
孔世儒落座后,何惠敏就着灯光,摊开稿纸记录。雷鸣依照惯例问道:“姓名?”
“孔世儒。”
“谈谈你的基本情况。”
“男,五十六岁,汉族,大专文化,家住丹阳路三十八号,现任颍川市‘海宇商贸中心’总经理。”
“你以前是否受过刑事、行政处罚或者被劳动教养过?”
“没有。”
“我们是颍川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民警,你投案涉及到什么问题,请具体地讲讲。”
“去年十月份的一天晚上,我遭到自称叫老大、老二的两个年轻人的绑架,两次被他们敲诈六十万现金。现在他们仍不放过我,以掌握我的‘把柄’作为杀手锏,要挟、恐吓我,逼我再给他们一百万。”
“反映情况要实事求是,讲真话。提供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道吗?”雷鸣提醒孔世儒。
“我知道。”
“好,请你详细谈谈被绑架、敲诈的经过。”
“行!”孔世儒饮口水,尽其所记,原原本本向雷鸣讲述了自称老大、老二的人如何骗开他家的门,如何以遥控炸弹相威胁绑架他,强行拍裸照,伪造奸情,胁迫自己开枪打伤一女子,自己如何编瞎话,让财务科长田苗给私人借五十万,自己卖房十万,两次共给绑匪六十万,绑匪贪如饕餮,又索要一百万,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毅然决定投案自首的整个过程。
离奇的情节,直听得亲历过形形色色大案要案奇案怪案的吕胜、雷鸣动魄惊心,摇首吐舌。心中连连叹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然,吕胜毕竟是吕胜。洞庭湖里的鲤鱼,他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长期的刑侦生涯,锻铸了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惊,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在任何突发、复杂的情况下,依然能安之若素,沉着冷静处置的良好心理素质。
等孔世儒如释重负地在笔录上签名并摁上手印后,吕胜颇为慎重、认真地又翻看一遍,竭心尽意地叮嘱孔世儒道:“你先回去等候消息,要严格保密,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系。出院以后,你要一如既往地与绑匪周旋,在问题搞清楚之前,我们会暗中保护你的。”与此同时,吕胜还对孔世儒下步如何对付绑匪,进行了技术性的提醒。
贺国庆办公室内灯明如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嘀答嘀答地转至午夜十一时。吕胜、雷鸣精神饱满,毫无倦意地端坐在沙发上,敛声屏气,平静而安详地等待着贺国庆看孔世儒的询问笔录。他从头至尾认真看完,重点之处又翻看再三,才缓慢地摘下花镜,掩卷感叹道:“太蹊跷了!离奇古怪,云山雾罩,简直有点儿离谱,真实性究竟能有几成?”他猜测地问吕胜:“难道孔世儒是因为经营不善或手脚不干净,致使账上出现无法弥补的亏空,便处心积虑,编造出遭人敲诈的谎言,移花接木,借以掩盖自己的问题?”
在案件上从不人云亦云的吕胜则变换视角,反证道:“假如孔世儒报假案,假自首,那么,他又何必编造什么遥控炸弹、拍裸照、伪造奸情、遭胁迫用手枪杀伤女人等令人百思不解、经纬万端,甚至连最善于编故事的小说家,都难以虚构出来的这些情节呢?”为了证实自己判断的合理性,吕胜从理论的高度进一步论证道:“从刑事侦查学的角度讲,当事人叙述的情节越多,暴露破绽的概率就越大。孔世儒何苦引火烧身,自找不利索,屎盆子自己往自己头上扣,他精神有病啊!须知,这个被媒体称为商界奇人的孔世儒,可不是一个智商低下的人啊!”
吕胜瞅一眼全神贯注倾听的贺国庆,索性放开思维空间继续讲道:“孔世儒讲的这伙人拥有手枪、遥控炸弹,以爆炸威胁受害人,绑架人质后,开始索要巨款,经过受害人讨价还价,最后降低数额,老大一伙作案的思维方式,我越分析,怎么就越感到跟敲诈光明机电厂王厂长、绑架高小宝的作案手段有着惊人的相似呢,难道敲诈孔世儒的,又是那一伙人所为?”
长期的刑侦生涯,养成了吕胜善于联想的放射性思维方式。而这种思维方式,又总是能使他登高望远,敏锐地洞察到案件的症结所在,从扑朔迷离,乱如麻团的复杂表象中理出头绪,发现并找出案件的规律和本质性特征。
受到吕胜分析的启发,雷鸣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说:“孔世儒所提供的老大等三人,我们只要抓住一个,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关键是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处理孔世儒所提供的这些情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国庆用食指、中指交替着“咚、咚”敲击几下桌面,高屋建瓴,一语破的明示道:“孔世儒所讲情况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大,可不可以并案,最终只能靠证据证实。现在,无论真假,既然他投案自首了,作为职能部门,我们就有责任组织精兵强将,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查它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说得具体点儿,就是尽快抓获老大涉嫌犯罪团伙,证实孔世儒投案自首的真实性。”
孔世儒自从投案之后,一块石头落了地,积郁在心中的垒块冰消了,虽然时而仍有七上八下之感,但经历了这场灭顶之灾的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洗礼,突然大彻大悟了尘世间的一切。对名利前程、儿女情长心灰意冷,无所企求的他,想到天下事,富贵功名无非是戏;世间人,权利荣辱何须认真。芸芸众生,善善恶恶一抔土;茫茫大地,真真假假总是空。他心中豁然开朗,感受到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安稳、达观、泰然。出院一个多星期来,他每天按部就班,稳坐钓鱼台,静等鱼咬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