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的天空上,淡蓝色的没有一丝乌云,不会让人出行因着天气而犹豫。晨曦早已照在整个山区突出的脉搏上,暖意总是微薄得使人颤寒。树林静悄悄地似乎还在沉睡中,几只对鸣的鸟儿不守规则地在树梢中跳跃着,似早起打鸣的公鸡报晓。山涧里只听到流淌的细微溪水声。
早起的你顺着羊肠似的下坡岭,往溪流对面的村庄联系木匠活。每到这个空闲的时候,你都得整装打扮着自己,把上个月苗家阿妹送给的新凉鞋穿上。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总是有旧替新穿破的观念,总是艰苦朴素的思想作怪,总是有吝惜不穿的原因,新凉鞋在试了几次又放进了鞋盒里。由于它的造型精美,新颖而奇异,就像痴情的苗家阿妹那天在匆忙中离去回头一瞥般珍贵,就像她那情有独钟、永难忘怀的眼神,因此你没有轻易地穿踏这双新凉鞋。
在不知不觉中走近了所要经过的溪河,它的两岸都围垒着一米多高的石塘。这是为了防止雨季到来时,溪流湍满而冲进低洼的农田与苗民们住宅。我的家乡是沿海,与这里的地带气候很相似。天公总是不作美——雨季没完没了,下得天昏地暗,有时雨水涨到了地平线还是不罢休地下着淫雨。而天晴时就一年半载连续着干旱,土地似乎冒着烟火,干涸的土地让人们又遇到了饥荒。每年农民们与无情的气候做着艰难的抗争,栽种着地里的庄稼。
从台阶攀爬上一米多高的石塘上,此时你有意窥视着两边茂密青绿的树林,它在寂静的清晨中梦呓。它似在聆听着溪流有序的弹奏声,聆听着湍急的溪流潺潺在歌唱,更似大地母亲的脉搏不停在跳动。你走近了溪流的边缘,就能看到清澈见底的卵石,个个眼睛似的在水底闪烁着。你用双手卷起了裤腿,没有脱去脚上的凉鞋,是防着卵石上的青苔打滑,稍不注意就使人跌倒在水里。
你此时小心翼翼地踩进冰凉的水里,还没迈出几步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在作祟,突然间你的脚底打滑了一下,紧绑的凉鞋被脱掉似的随着溪流冲走。你哈着腰正要抢回那只凉鞋的时候,第二只凉鞋也从脚底下滑走了。这时你只顾着滑溜而走的两只鞋,奋不顾身地扑游在水里抢鞋,但是湍急的溪流已把你冲到深水的边缘,这时你身不由己被冲走的凉鞋要挟着。前面就是漩涡险恶的深潭,即使有着好的游泳本领也无法支撑游到对岸,你在无意之中醒悟过来:命比凉鞋重要,不能再追逐下去了。而凉鞋离你越来越远,还在起伏的水面上漂浮引诱地挑逗着。抢鞋的鬼魅隐约中脱出水面诱惑你快点追来,把凉鞋还给你。你在恐慌之中回扑地游着,似乎有某个神灵在护佑你赶快上岸,才使精疲力竭的你侥幸脱险。你重又回到了原来下水的位置,双腿膝盖上有一片凝血发紫的印痕,手指疼痛地滴淌着鲜血。你全身湿淋淋地瑟缩恐惧着,今天险恶的溪流,似乎有鬼魂在作怪。而你此时胆怯地不敢蹚过溪流去对面的山庄。
或许苗家阿妹送的这双该死的新凉鞋,由于它一直被搁放在主人家里,惜不得穿的缘故才引来了鬼魅作祟吗?也许是清晨没有散去的阴风,还是世间人还在梦乡中的缘故?曾经多少次都平安无事地从这边蹚过,甚至在一天暴雨后溪水上涨到半腰的时候,都没有这次在浅显的溪流中遇到的险恶而可怕,差点儿吞没了年轻的生命。而你只好返回山坳兰家岭,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再次下山。
此时的阳光已经温暖起来,露珠仍在野草荆棘中耷挂着,没被抖落晒干。林中的鸟儿们欢腾地叫着,庆幸地看到你再次回来。这次你绕着大圈,要经过架在溪流上颤悠悠的独木桥,才能到达师兄的家。同师兄说起清晨遇险的经过,师兄惊讶地看着你,问从哪个溪流缺口过来。你说是从兰家岭直冲下来的位置。他才和你说起,那正是水鬼出没的垭口坑,传说在每年非淹死一人才行的。今天你是侥幸中逃脱的一个。或许是你的祖上有所阴德保佑你躲过此劫吗?从那以后,这条溪坑尽管成了旱天的浅滩,而你还是胆怯地不敢蹚过,每次只能站在远处窥视它阴森可怕的鬼影……
就在这同一年里,你在踩踏楼板悬空放木梁时,斧头随人从三米多高坠地,你却没有伤着一根筋骨。这也是你躲过的一劫吗?第二年母亲才告诉了你,这是命相中所注定的劫数。
1986年6月于海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