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狼人也是人
他们穿过一片荒草地，快到李友善家房后了，狼王后突然停下说：“你爹爹在家了，你进去吧。”
铁蛋看狼王后不走了，让自己回家，就问：“我进去，您呢？”
狼王后说：“院子里边是人住的地方，我不能进去。”
铁蛋说：“我们不是说好了，您和我住在一起吗？”
狼王后说：“我在院墙外边住下来不是一样吗？我哪也不走，你要是想见我什么时候都能见到。”
铁蛋说：“那怎能一样呢？您得进院子里才算。”
狼王后说：“我住在你们家院子里，来人了咋办？还不得把人给吓着了？”
铁蛋说：“我把大门关上，不让别人进来。”
狼王后想了想说：“那样吧，我白天在这片草甸子里待着，晚上再进院子里。”
铁蛋摇了摇头：“不行，您得跟我一起进去。您要是不进去，我也不进去了。”
狼王后看铁蛋又上来了拗劲儿，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来到大门外，见大门开着，就一起走了进去。
李友善果然在家，正坐在炕沿上用一块旧布擦枪。听说日本兵把张家父子带走了，日本兵的尸体也拉走了。他感觉日本人这次吃了个大亏，不能就这么算了，肯定还会派兵来。所以他回家后什么也不想，就从躺箱里取出那三支长枪从里到外擦，想好好保养一下，准备对付那些狗日的。
这会儿，他正专心擦枪，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侧头向窗外瞅一眼，看见铁蛋和老母狼从大门口进来了，赶紧放下枪出屋。
铁蛋看见李友善从屋里出来，被他咬过的那只手腕裹着白布，有种愧疚感，马上把头低下了。
狼王后瞅着李友善，轻轻“呜噢”一声，意思是告诉他，我把你的儿子又给你送回来了。
“谢谢你，谢谢你。”李友善走到狼王后跟前，感激地说。他不需要领会狼王后的意思，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狼王后很聪明，它把铁蛋送回家，交给了他父亲，感觉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不声不响的，转身就往门外走了。
还没等李友善反应过来，铁蛋跑过去就把狼王后抱住了，回头冲着李友善“呀呀”叫喊。
李友善愣怔一下，他听不懂铁蛋喊些什么，但从儿子的表情里能看出来，他不想让老母狼走，希望自己能把老母狼留下来。李友善没有多想，赶紧走过去，对狼王后说：“他狼妈妈，我儿子离不开你，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家住下吧，以后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狼王后瞅瞅李友善，看他诚心挽留自己，就“呜”了一声，表示同意了，但脸上却现出了那种万般无奈而且很委屈的样子。
铁蛋见李友善把狼王后给留下来了，马上对李友善有了好感，叫声“爹爹”就给李友善跪下了。
李友善把铁蛋扶起来，激动地说：“孩子，别，以前都是爹爹不好，不怪你，不怪你。”
接着，李友善把手放在狼王后的后背上抚摸一下，深有感触地说：“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不愿住在这里，但没有办法，你是孩子的狼妈妈，他离不开你呀！这都怨我，要是早点把你留在家里住，孩子也不会离开家往哪乱跑，也不会出去闯祸了。”
狼王后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李友善说的话，但绝对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它回敬似的舔了舔李友善的手，然后自己走进了屋子里。
就这样，狼王后在李友善家住下了。
晚上，李友善在屋里地上铺一床旧被，让狼王后在屋里睡。但狼王后觉得不习惯，冲李友善“呜呜”一声，就出了屋，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趴了下来。
铁蛋以前跟姑姑李兰贞睡过炕，看爹爹给狼妈妈在地上铺了被子，正合计是陪爹爹在炕上还是陪狼妈妈在地上，见狼妈妈出屋了，他也跟了出去。
看见狼妈妈躺在草地上，铁蛋笑嘻嘻走到跟前，像以前那样，娇娇孩似的偎在狼妈妈的怀里躺下了。
日本兵撤走的第二天，杨三叔就去亲戚家把杨茂林夫妇和铁柱、铁凤接回来了。他们回来听说李友善和铁蛋杀了五个鬼子，都打心眼里敬佩，就想过来看看。
杨三叔说：“那爷俩是打鬼子的英雄，你们就能这么空手去看啊？”
铁凤问：“那要怎样？还要买几斤槽子糕送去不成？”
杨三叔笑了：“你说对了，我们是要为他们买些东西，但不是槽子糕，是炕席和窗户纸，还有瓢盆碗筷之类。”
杨茂林说：“是啊，我去过你李叔家，炕席都零碎了，窗户纸也都破烂了。”
铁凤说：“那还等啥？赶紧买吧。爷爷您拿钱，我现在就和哥哥去镇上买。”
杨三叔说：“要办置的东西多，你们俩拿不了，我和你爹爹都得去。”
于是，杨三叔他们爷四个当天下午就去了北阳镇，把东西给买回来了。第二天一早，杨三婶打了一盆糨子，全家六口带着东西来到了李友善家。
他们进来的时候，李友善告诉他们抚养铁蛋的老母狼在院子里，让他们不要害怕。
杨三婶和铁柱妈听说院里有狼，吓得直往后退。杨三叔站到她们跟前说：“你们不要怕，这只老母狼我见过，它通人性，很温顺，不会咬你们的。”
铁蛋跟姑姑李兰贞在杨三叔家住过，对杨三婶、铁柱妈和铁凤几个女性印象很好，看她们害怕狼，就两手比画说：“呀呀……狼妈妈……呀呀……”
杨三叔一家人包括李友善在内，只听懂他说“狼妈妈”三个字，剩下就听“呀呀”了，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从他的手势能看出他说的意思，好像是说，那是我狼妈妈，你们不要怕它。大家都知道那只老母狼和铁蛋是母子关系，见杨三叔和铁蛋都这么说，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像没有那么回事似的，开始在屋里屋外忙活起来，糊窗户的糊窗户，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
那些人都在干活，就杨三叔闲着，他见狼王后在草地上趴着不动，便对李友善说：“看样子，这只老母狼是被你儿子给留下了，会长期住在你们家。”
李友善说：“是。前天铁蛋气跑了再没回来，昨天是老母狼把他给送回来的。我约莫是铁蛋强迫老母狼住下他才肯回来，老母狼也是没办法了，要不它哪能心甘情愿住在这儿。”
杨三叔叹口气说：“唉，老母狼真是善解人意，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父子能好好团聚呀！”
李友善点点头：“是啊，我欠老母狼的太多了，它现在老了，在我们家我得好好待它。”
杨三叔说：“老母狼总在地上趴着不行，地上潮湿，容易得病，你应该搪个木板，让它离开地面趴着。最好是搭个窝棚，能避风避雨，让它住的舒服点。它对你们有恩，千万不能慢待它。”
李友善说：“我知道，晚上我想让它在屋里趴着，可它不干，非在院子里不可。我也想给它搭个棚，可家里什么没有啊！”
杨三叔说：“走，我们家有木杆、板子和麦草，跟我去拿，今天就把狼窝棚给盖起来。”
李友善是个不爱麻烦人的人，他现在有什么没什么，杨三叔一家人给办置的那些东西已经够多的了，怎还好意思再添麻烦？但他为了老母狼，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客套话都没说，马上就跟杨三叔走了。
在杨三叔和李友善搭建窝棚的时候，狼王后好像知道是给它建的，它从地上站了起来，老老实实立在一边看着。等窝棚搭建好了，它走过来冲着杨三叔“呜噢”一声，就慢悠悠地自己走进窝棚里，趴在木板上不出来了。
铁蛋上前瞅了瞅窝棚，看见狼王后趴在里面挺舒适的，高兴了，来到杨三叔跟前手舞足蹈，“呀呀”一通。
杨三叔乐了：“妈个巴子，这小子什么都明白。”
李友善说：“孩子是向您表示感谢呢！唉，你们一家人对我们爷俩这么关照，花钱出力，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杨三婶说：“友善啊，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嘛！”
李友善耷拉着头说：“我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忙活一上午了，我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杨茂林拍一下李友善肩头，笑着说：“哈哈，我们谁跟谁呀，还用这么客气？你们家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们是小时候的光腚朋友，也是患难朋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地下的矿洞里说的话，将来我们两家还要做儿女亲家呢！”
听了杨茂林和李友善说这番话，杨三婶和铁柱妈互相瞅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没说什么。
铁柱忍耐不住了，大声反对说：“那可不行，我妹妹将来绝对不能嫁给一个狼人！”
铁凤斜睖铁柱一眼，娇声说：“你不会小声点，那么大声干吗？不怕把老母狼给惊吓着，跑出来咬你呀？”
铁柱不经吓唬，还真怕狼从窝里钻出来咬他，眼瞅着狼窝，吓得直往后退。
铁凤忍不住笑了：“呵呵，就你这个小胆，还要杀鬼子，跟铁蛋哥比差远了。”从小女孩的语气和眼神里，看得出她对铁蛋这个小狼人并不厌弃，有一定的好感。
铁柱被铁凤说得脸通红，气咻咻说：“你个死丫蛋子真是不知道好赖，我帮你说话，你却向着他！”
铁凤说：“我不是向着他，而是同情他。他从小就没有妈了，在狼群里长大，多可怜呀！所以，我们不应该对他有偏见，动不动就狼人狼人的，多难听啊！狼人也是人，我们应该多体谅他，尊重他，帮助他，让他能早一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听了这话，几个大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
杨三叔高兴地说：“我孙女可真懂事啊！”说完，呵呵笑了。大家瞅瞅铁凤，也都跟着笑了。
铁蛋能听出“铁蛋”、“狼人”的字眼，知道他们是在说他，但不知道说一些什么，他因为心情好，没有反感，见大家瞅着铁凤笑，也跟着咧嘴傻笑。
自从狼王后住进李友善家后，铁蛋和刚回来时大不一样，变了，变得温顺了，变得比以前听话了。
李友善不是糊涂人，心里自然明白，铁蛋能改变成这样，与老母狼住在这儿有直接关系。他知道铁蛋和老母狼这些年结下深厚的感情，如同母子，想要他们分开是不可能的。李友善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老母狼对他们家有恩，他当然也不愿意让老母狼和铁蛋分开，倒是希望老母狼能够长期留下来，只要它住在这儿，铁蛋就不会离开他，就不会离开这个家了。李友善想的固然不错，但问题接着就来了，狼王后和铁蛋每天都得吃肉食，他们家里连个米粒都没有，上哪儿生肉啊？但这并没有难住李友善，他仗着自己手里有三支从鬼子那里缴获的三八大盖，子弹充足，每天都进山里打猎，把带回来猎物做熟，人和狼一起享用。不过，李友善独自进山打猎怕遇到猛兽，每次都在山林边上转悠，打不着大猎物，带回来的都是野兔山鸡之类。想大吃大用办不到，只能小打小闹仅维持。
铁蛋在深山里长大，有对付野兽的本领和办法，每次李友善扛着枪从家走的时候，铁蛋都想领着狼王后跟他一块去，但李友善不知道铁蛋有这方面的本事，担心他们进到山里就撒野了，发生意外，从来不带他们去。
狼王后好像知道李友善的难处，每当李友善带回来的猎物少，填不饱肚子，夜里就偷偷出去狩猎。但它体力不行，牙刀也钝了，捕获的也都是野兔这样的小猎物。凭狼的本性，它本可以到屯子里的人家去猎杀家畜，这要比在荒郊野外捕捉动物容易多了，但它怕给李友善父子招惹麻烦，就没有那么做。
一天早上，铁蛋起来看见房门口放着一头小野猪，高兴地叫了起来。他钻进窝棚里想祝贺狼妈妈一番，发现它趴在窝里直喘，脸颊和身上多处受伤，还在流血，一下惊呆了。他能猜测到狼妈妈在捕获小野猪时，肯定与大野猪展开了一场激战，否则不会伤成这样。他仔细查看狼王后的伤情，见它身上只破几块皮，没有伤到要害，这才放了心。
李友善看老母狼受了伤，去杨三叔那儿拿来一些创伤药给它敷上，然后找来一根粗绳子，采用拴狗的方法把狼王后拴在窝棚里，防备它晚上再出去。
狼王后心里明白李友善的用意，知道是为它好，没有做出强烈反应。可是铁蛋不愿意，他见爹爹在狼妈妈的脖子上套了绳索，认为这样是对狼妈妈不敬，就冲李友善大喊大叫，把狼王后脖子上的绳套给解下来，抱着狼王后“呀呀”哭了。
那天夜里，铁蛋没有在屋里睡，在窝棚里守着狼王后，看着它，不让它出院子。
李友善没办法，只好在屋里地上铺上干草，晚上把狼王后领到屋里，让它在屋里趴着，防止它夜里出去。李友善心里有数，老母狼知道他是铁蛋的爹爹，就是住在一个屋里，夜里也不会伤害他。
从此，狼王后夜里不能再出去捕猎了。
有一天，李友善进山里碰见一只狍子，被他开枪击中了，但没有击中要害，狍子带着伤晃悠悠跑了。李友善在后面追赶，眼看要追上了，突然冲出一群狼，把狍子扑倒开始抢夺。李友善气得直跺脚，不敢靠前，也不敢开枪，怕狼群扑过来攻击他，只能舍弃狍子走开。狼群的出现，动物们都吓得躲了起来。这天，李友善什么猎物也没打着，天黑了空手回来，家里人和狼断顿了。
晚上，铁蛋终于按捺不住了，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他不忍心看到爹爹苦着脸，也不忍心看到狼妈妈挨饿，打算去屯子里偷只羊回来，让爹爹和狼妈妈饱餐一顿。平时，李友善外出打猎，铁蛋在家里待不住，就把狼王后锁在屋子里，自己到屯子里挨个地方转悠，把几个有猪有羊的大户人家摸得清清楚楚。凭他的智慧和能力，想到谁家擒获一只羊或一头猪，不是什么难事，他感觉有十足的把握，才从家里溜出来的。
可能是走顺了脚，铁蛋从家出来就奔向了张大嘴的住宅。上回救爹爹李友善的时候，铁蛋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了少奶奶，以后再不到他们家偷羊，猎杀大牲畜。按理说，他应该遵守承诺，这次不应该再去张大嘴家偷羊，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