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领家来一只狗
第二天早晨,李友善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猛然发现铁蛋在炕沿跟前站着,赶紧翻身坐了起来,惊喜地问:“儿子,你回来了?”
铁蛋瞅着李友善,晃了晃头。
李友善本来还想问铁蛋昨晚上住在哪儿?老母狼跟没跟他一起回来?见他晃头,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就没有再问,自己趴着窗户向院子里瞅了瞅。
其实,铁蛋不是没听明白李友善说的话,而是不知道怎样去回答。他昨晚上就藏在院子里,一直也没离开过这个地方。
李友善正趴在窗户向外面瞅,铁蛋突然跑到院子里,把藏在草丛中的那只死羊拖了出来,从腰上拔出飞刀将羊肚子豁开,取出羊的心肝放到一旁,便开始用刀剥皮毛、剔骨肉。
李友善见了,赶紧找了一把破斧子出屋,帮着铁蛋把羊给解体了。接着,他担了两桶水回来,刷锅烧水,把切割好的肉块放进锅里煮。
时隔十二年,这座破旧的房子上终于又升起了一缕缕久违的炊烟。
李友善在灶前忙活一阵儿,忽然想起羊心、羊肝还没放进锅里,就到院子里来取,却发现草地上的羊心、羊肝不见了,铁蛋也不见了。
“铁蛋去哪了?干吗带着羊下货走了?”李友善感到不解,但马上想到了那只老母狼,不由笑了,“这孩子,真是缺心眼,破下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送你倒是送点肉啊!”
李友善以为老母狼藏在附近某一个地方,铁蛋一定是给它送吃的去了。
然而,铁蛋并不知道狼王后在哪儿,昨晚上狼王后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它。不过,铁蛋心里总感觉狼妈妈没有走,还待在那片草甸子里,所以他就带着新鲜的羊心、羊肝从家里跑了出来,跑到昨晚上烤羊肉的地方来了。
那个供奉常仙的柴垛早已化成灰烬,立在草地上的那根细木杆倾斜着,串在上面的羊肉已经被吃掉了,地上留下了一堆骨头。铁蛋蹲下来拿着一根骨头仔细瞅了瞅,他虽然不能确定这半只烤羊是他狼妈妈吃的,但他心里却感到很欣慰。不管是狼王后吃的还是别的野兽吃的,吃了总比不吃强,起码这说明狼妈妈很有可能还藏在这里,没有丢下他。
铁蛋仿佛看到了希望,站起来大声喊:“狼妈妈——狼妈妈——狼妈妈——”
喊完,铁蛋向周围撒眸撒眸,看没有什么动静,就把那根细木杆又立了起来,将带来的羊心、羊肝挂在上面。心想,不管狼妈妈走了还是没走,我都要把带来的食物留在这里,狼妈妈能吃着更好,吃不着也没关系,反正我做到了。
铁蛋挂好羊心、羊肝,又向四周望了望,正要离开,忽然从草棵子里钻出一只大黑狗,慢慢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呀呀!”铁蛋以为那只大黑狗是冲着木杆上的食物来的,叫喊一声,拔出盒子枪比画着,想把它吓跑。大黑狗没害怕,仍然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它低着头,一边迈步一边晃着尾巴。铁蛋认出了大黑狗,昨晚上他在仇人家里见过,还和它说过话,印象很深刻。
不错,向铁蛋走来的正是张大嘴家的大黑狗。
大黑狗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主人打死了,它非常伤心,也特别寒心,感觉这个主人没有人味,不值得再为他效忠,就在杨三叔他们离开张大嘴家的时候,混在人群里逃出来了。出了大门之后,它就一直暗中跟着铁蛋。铁蛋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铁蛋到家进屋了,它在大门外转悠;铁蛋在院子里藏着,它也在院墙外面藏起来。
铁蛋到草甸子里来了,它也悄悄跟来了。
“嗨儿,嗨儿。”铁蛋见到大黑狗很高兴,把枪收起来,乐颠颠跑了过去。
大黑狗见铁蛋跑过来,像见到主人似的,前腿跪地,摇头晃尾巴,做出那种顺从的样子。铁蛋熟悉狗的这种动作,以前大青狗对他经常这样。铁蛋到了大黑狗跟前,毫无戒备地蹲下来,伸手去摸它的头,摸它的脸,摸它的嘴巴。
大黑狗望着铁蛋,老老实实让他摸,偶尔“哽叽”两声,像是在撒娇;还不时地探出舌头,回敬似的舔一舔人的手。
“你不在家看家,到这里来做什么?”铁蛋用狗语问。
“我是来找你的。”大黑狗小声汪汪。
“你不是奔木杆上的食物来的?”
“不是。”
“那你回家吧,我要走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回不去了。”
“怎么回事?”
“昨晚上你都看见了,我的同伴那么尽心尽力,被主人说打死就打死了,我还能留在那里吗?”
“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想去你家,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可以吗?”
“这……”铁蛋有点犹豫,怕跟大黑狗在一起让狼妈妈知道了不高兴,但他看到大黑狗那种祈求的目光,又不忍心拒绝它,就点头答应了。
“汪,汪。”大黑狗见铁蛋答应收留它了,腾地站起来,围着铁蛋又跑又跳,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李友善掀开锅盖,把烀熟的肉块捞在一个旧盆里,出大门望了望,没望着铁蛋,就回屋坐炕沿上等着。等了一会儿,李友善有点着急了,刚要出去找,铁蛋领着大黑狗回来了。
“这小子,从哪领个大黑狗回来?哎呀,这不是张大嘴家的狗吗?”李友善开始还有点惊喜,但马上脸色就变了,“儿子,你怎么把人家的狗领家来了?听爹爹话,赶紧给送回去。昨晚上你杀了人家的羊,事还没了呢!现在你又把人家的狗弄家来,你这不是添乱吗?张大嘴是什么人,我们惹不起呀!”
李友善说也是白说,铁蛋根本听不懂。
但大黑狗听懂了,它察言观色,知道李友善不想要它,就把身子紧紧靠在铁蛋腿上,不想离开。
铁蛋进院时就闻到了肉香味,见大黑狗紧紧靠着他的腿,仰脸看着他,还以为它闻到肉馋了,就进屋从盆里抓了两块带骨头的熟肉,一块丢给大黑狗,一块自己拿着吃。
大黑狗大概是不想让铁蛋看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本色表演吧,它叼起了肉块走向了墙边的草丛,兀自啃咬起来。它嘴里吃着,眼睛还不时地盯着铁蛋手里的那块肉,一脸贪婪相。
李友善看铁蛋傻呵呵的,不但没把狗撵走,还给它肉吃,气得进屋了。
李友善光顾在屋里生闷气了,铁蛋和大黑狗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了都不知道。
中午的时候,杨三叔急三火四赶来了,一进屋就对李友善说:“赶快收拾收拾,带着铁蛋走吧,张大嘴这个王八蛋去宪兵队了,鬼子很快就会来抓人。”
“这么快?您是从哪得到的信?”李友善已想到张大嘴会去日本人那儿告状,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去了。
“今早上我听说张大嘴领着张金宝去北阳镇求医,我担心他到日本人那儿告发你们,借一匹马撵去了。果不其然,他把张金宝送到医院了就去宪兵队了。我看事不好,赶紧蹽回来了。”
“狗汉奸,我家都被他害成这样了,他还不肯放过我。以前我总是忍让,现在我不会再忍让了,他要是领日本人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日本人有枪有炮,你能拼过他们吗?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听三叔话,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先出去躲一躲,保住性命要紧。”
“我也没什么亲戚,去哪儿躲呀?”
“这样吧,一会儿茂林两口子领孩子们过来,你跟他们走,一起去孩子的二姨家。”
俩人正说着,杨茂林夫妇和铁柱、铁凤背着包裹走了进来。看上去,就像逃难似的。
铁凤进屋撒眸一眼,问李友善:“叔,铁蛋呢?”
杨三叔接着说:“是啊,铁蛋哪儿去了?怎没看着他?我进屋光顾和你说话了,没注意那小子。”
李友善叹口气说:“嗨,别提了。”
杨茂林问:“怎么啦?”
李友善说:“这孩子昨晚上一宿没着家,早上不知从哪儿回来了,我帮着把张家少奶奶给的那只死羊收拾了,下锅烀上了,他带着羊下货就跑出去了。等我把肉烀好了,这孩子不知从哪儿领了一只狗回来,差点没把我气晕过去,到现在我也没缓过劲儿来。”
杨三叔说:“你也可真是的,儿子领条狗回来就把你气成这样,值当不值当?”
李友善说:“您不知道,他领回来的狗是谁家的狗?”
杨三叔说:“谁家的狗还能怎地?他能领家来,说明那狗和他有缘分。”
李友善说:“要是别人家的狗还好说,可他领回来的是张大嘴家的狗啊!”
大家一听都愣住了。
杨茂林说:“张大嘴家的狗昨晚上不是死了吗?”
杨三叔说:“两条,死了一条还有一条。”
铁柱好奇地问:“铁蛋和狗在哪呢?”
李友善说:“他和狗俩吃完羊肉了,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杨三叔说:“这小子野惯了,独往独来,不受人管束。你不用管他了,把他交给我,你赶快和他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友善说:“三叔,我得留下来等铁蛋,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对孩子没尽到责任,已经对不起他了,现在老母狼把他交还给我,我绝不能丢下他不管。”
杨三叔说:“那鬼子来抓你咋办?”
李友善说:“您不用担心,我领铁蛋去山里避一避。”
杨三叔看李友善不想走,就催促杨茂林:“友善不跟你们走,那你们赶紧走吧。”
杨茂林说:“好,我们这就走。友善,你自己千万小心。”
李友善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给抓着。”
杨三叔他们走了以后,李友善等了一会儿见铁蛋还没回来,有点着急了,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发现铁蛋的长枪放在家里,拉开枪栓看里面有子弹,就提着长枪从家里出来了。
43.发现以前住的山洞
一块肉下肚,铁蛋感觉烀熟的羊肉比烤熟的羊肉烂糊,还好吃,心里就想到了他狼妈妈。
“狼妈妈您在哪儿呢?现在饿不饿?您牙口不好,要是能吃上这烀熟的羊肉该多好啊!”铁蛋心里想着。
铁蛋心里想着狼王后,自己就吃不下去了。他将手里还没吃完的肉连骨头扔给了大黑狗,进屋从盆子里挑一只羊大腿,拿在手里就向大门外跑去。
大黑狗正闷头吃,忽然发现新主人出了大门,抬头瞅了瞅,“呜呜”一声,叼起铁蛋扔给它的那块肉骨头就追了出去。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又跑回草甸子里。
那根细木杆还立在草地上,但挂在上面的东西却又不见了。
“我才离开东西就没了,是谁下手这么快?难道是狼妈妈?”铁蛋向周围望了望,隐隐感觉狼妈妈就藏在附近,不由大声喊:“狼妈妈——狼妈妈——”
铁蛋喊了几声,看草甸子里静悄悄的,待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熟羊腿又串在了那个木杆上。
大黑狗立在一旁瞅着,它也觉得奇怪,这么一会儿工夫,能是什么东西把木杆上的食物给吃了呢?心里正合计着,听见铁蛋喊“狼妈妈”,它愣了一下,明白了,马上就来到木杆跟前低头嗅了起来。
铁蛋把羊腿放到了木杆上,见大黑狗围着木杆嗅来嗅去,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找不到狼妈妈时哭喊,大青狗领着他去找狼妈妈,就是这样用鼻子嗅找到了。
“怎么样?有没有嗅到狼留下的气味?”铁蛋见大黑狗嗅一嗅不嗅了,马上用狗语问。
大黑狗告诉铁蛋:“我嗅到了狼的气味,非常浓烈,好像是刚留下的。”
铁蛋听了,满脸喜悦,马上让大黑狗循着狼留下的气息去追踪,他要找到那个盗走食物的狼,看看是不是狼妈妈。
大黑狗瞅着铁蛋,脸上现出那种恐惧的表情。看得出来,它有点怕狼,不敢去冒险。
铁蛋见大黑狗畏缩不前,就抚摸一下它的脑门,鼓励说:“你不用怕,我跟狼有特殊关系,和它们是好朋友,有我在你跟前,它们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好了。”
大黑狗听了,不再犹豫,又低头在地上嗅,边嗅边走。铁蛋耐心地跟在大黑狗后面,手里握着盒子枪,不时向远处张望。
不长时间,大黑狗带着铁蛋走出那片草甸子,来到了松树岭的一个山洞。大黑狗立在山洞外面,冲着铁蛋“汪汪”叫唤,告诉铁蛋它追踪的狼就在这个洞里面。
铁蛋望着洞口怔住了,洞口周围的树木、山石和草地他感觉有一点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着过。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是他从小住过的地方。他心里一激动,喊声“狼妈妈”,不顾一切地向洞里跑去。
大黑狗迟疑一下,也跟着进了山洞。现在,铁蛋是它的新主人,它就有义务保护他,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得上。
洞里一片狼藉,满地上是动物的残骨和干草,大概是时间久了,那些残骨已经发黄变黑了,干草也腐朽了,散发着一股霉味。
铁蛋感觉洞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他想起了当年狼妈妈搂自己睡觉的地方,大青狗、小花脸经常趴卧的位置,还有奶羊、小狼崽……铁蛋正回忆着,猛然发现了夹在石缝中的那床小棉被,他伸手扯了出来,虽然小棉被已经破烂了,但他还清晰地记得这是自己用过的。他把小棉被放到嘴边闻了闻,然后抱着小棉被呜呜哭了起来。
铁蛋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狼妈妈,心想:“狼妈妈呢?它怎么不在洞里?难道是看见我躲起来了?”
大黑狗惊嘘嘘地瞅着铁蛋,似乎猜到了主人的心思,上前用嘴叼了一下铁蛋的裤脚,便向洞外走去。
铁蛋一下醒悟过来,把小棉被放回原处,随后出了山洞,跟着大黑狗在树林子里转悠。
大黑狗循着狼王后留下的气息东跑西窜,转悠了半天,最后又回到了山洞那儿。
“知道狼妈妈来过这儿就行,不用找了,我们回去吧。”铁蛋安慰大黑狗说,“狼妈妈不会走远,这里没有,就还在草甸子那儿。”
回到家里,铁蛋见李友善不在,把大黑狗召唤进来,从盆里拿一块羊肉扔给它,自己也拿了一块吃。
“呜——”大黑狗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按住肉块正吃着,突然竖起耳朵,叫了一声,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铁蛋感觉有人来了,赶紧丢下手里的肉块进屋里去取长枪,发现长枪不见了,就从腰上拔出短枪,对大黑狗说:“坏人来抓我了,我们快点跑。”
这时候,张大嘴领着四个日本兵已经进大门口了,铁蛋刚出屋,那几个日本兵就端着枪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