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看来它（他）不是被抛弃；它（他）摆脱种种引力的挽留，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倒象是从什么地方接受了某种不可违拗的使命
“啊，朋友，你问我：为什么放着清闲、舒服，却自寻紧张、艰苦？为什么面前有平坦大道，偏觅那崎岖的山路？怎么对你说呢？
我心中探求真理的圣明星火越燃越旺，而你却只有一根黯然将烬的残烛；我讨厌襁褓的朿缚并挣脱温情的锁链，而你却热衷守抱父母功名的大树……”
这首题为《致一位对我参军不解的朋友》的诗，写于一九七六年底。这个在十年动乱中长大的不满十七岁的“大孩子”，哪儿来的这样一腔抱负？是从那一箱子小人书里？是从那一套又一套改小了的军装上？……总之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曾在他出任“总编辑”的《少年文丛》上，为所谓“黑线回潮”鸣不平，公然高呼“没有为人民眼务的才能，哪谈得上为国争光”云云。刊物被作为“地下反革命刊物”（一九七八年正式平反）查禁，他又将拳拳爱国之心加上过剩的精力投之于体育。当业余体校的银幕上出现了我国选手李伟男在国际中学生运动会上获得铁饼冠军的画面时，齐长明同李伟男一起哭了。那时，他刚由撑竿跳改学跳远和三级跳，却立即向老师保证：“明年我要拿全省第一名！“老师吓了一跳！然而第二年全省运动会上，他果然夺得了少年组跳远和三级跳两项第一名！照此下去，他冲上国际体坛是完全可能的，不幸在学习一种新方法时受了伤。征兵开始了。齐长明瞪大了眼睛，突然发现当兵才是自己由衷的夙愿。他简直被这股欲火烧得神魂颠倒。他与同学们热烈讨论中苏交战的种种可能性。“为了祖国的尊严，军队的荣誉，开炮！”电影《南海风云》里的一句话使他长久激动不已。他在伙伴们自己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上，以几百行的长诗，表达参军的渴望，憧憬着为国捐躯的那一天……幸而他终于入伍了，若不然非得一场大病不可！
同许许多多想望参军的青年一样，一旦踏入真实的并非那么浪漫的军营之门，他也曾有过失望的酸楚。真不知道那些乐乐呵呵的老兵是怎么“熬”出来的。连队都说：好战士都是学了毛著才好的。他将信将疑，暗中考察过所有的学习标兵，发现其中的大多数都货真价实。“老马列”史金昌，“老黄牛”、投弹能手黄双来，七十三行样样通的城市兵何国全……都是他喑中崇拜的对象。于是，他也起早贪黑学起来。当兵头三个月，他就把毛选四卷中未读过的通读了一遍。“五卷”一出版，他先让家里寄了一本，等书发到连队，他已开始读第二遍了。书中那宏大的气魄，透辟的思想，排疑解难的精湛艺术……以及犀利、幽默的语言，每令他玩味不尽，倒嚼再三，恨不能全部吞进肚子才解渴。不知不觉中，一个轰动遐迩的“奇迹”出现了。
那时候，学习大庆齐莉莉，部队的“岗位练兵”活动热火朝天，各行各业状元迭出。齐长明成了“岗位练兵成果表演小分队”的成员。“首长和同志们可以提问毛选五卷中任何一篇的写作时间、历史背景、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等等；或问某篇文章的某段话在哪一页；或问某一页是哪篇文章的哪一段……我部战士齐长明均可回答！”
“嚯，这简直是倒背如流啊！”观众们奇而疑之，跃跃欲试……齐长明表演了上百场，竟无一次被问倒！
掌声，赞叹声……首长接见，记者拍照……那场面足以满足一个十八岁青年的虚荣心了。不幸他“表演”的不是别的，而是领袖的著作；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时时折磨着他。“别人表演的都是打仗用得着的真功夫，我这算什么呢？”他看见修整南瓜的农民把满好的一朵花掐掉了：“谎花一没用的东西！”他不愿作“谎花”。在一次座谈会上，他终于说：“听说看了我的表演，有的战友也在背，我觉得这正是我的罪过……”于是，“表演”到此结束。
“凭你的记性，凭你下的那场功夫，一门外语也啃下来了……真可惜！”战友说。齐长明却不后悔。“熟读”并无害处，问题是不能满足。正如“谎花”可以给雌花授粉一样，理论一与实践结合，便能结出硕果。
齐长明当过运动员，训练不成问题；干活怎么样？第一次参加挑水抗旱，他的扁担左挑、右挑、横着挑，还是不听使唤，一桶水晃出去一半，同志们说他象刚到朝阳沟的“银环”。立刻，“知识分子如果不和工农民众相结合……”
“最聪明、最有才能的是……”领袖的教导“跳”出来了，象电话交换台一样，“用户”一拨就掉牌儿。技术不高，他干得泼势。装石头，挑大个搬；装沙土，拣离车远处站……他被树为学习和艰苦奋斗两项标兵，记了三等功。
年底，上级召开运动会，战友都指望齐长明给“跳”个第一回来。至此，他的秘密不能不暴露了：原来他入伍前膝盖受过严重损伤。这一年，他下单杠不敢落地，搬石头蹲下起不来，连出操也只能踮着脚尖跑，更不必说阴天下雨了。他参军时秘密带来几十帖“金不换”，从春贴到秋，没让别人知道。施工九个月，他贴了九个月膏药！竟无一天缺勤！
他干吗要隐瞒？年轻人，想得也简单：一怕照顾~不能参加他所需要的劳动和训练；二怕复员，中断他所执迷的计划与事业！
连队生活纵有酸甜苦辣，加在一起仍然是迷人的。连长、指导员都是品质端正、思想活跃而喜好学问的青年，城市兵在这里被当成“宝贝”。他们编小报、办讲座、赋诗作画……把一+施工连队的生活闹得生气勃勃。齐长明则是其中的佼佼者。手榴弹投掷训练改革成功，不过是初试锋芒；他分析我军训练三起三落的教训，观察连队工作中曾经重复出现的形式主义等违背科学的现象，认为只有从哲学的高度才能髙屋建瓴，影响长远。他阅读了革命导师及艾思奇、李达等人的哲学著作，自订了《哲学译丛》《哲学研究》《实践》等刊物，广泛搜集资料，计划写一本《练兵场上的哲学》……他在给同学的信中写道：“我爱科学，尤其热衷于以科学治军制敌的事业！”他以诗言志：“假如有人问我，你的幸福是什么？我一定告诉他：是鲜红的军旗上有我的血！”
同代人组成的社会，用奇特的火焰冶炼着每一个青年，希望他变得十分纯粹；而当新的他以比较纯粹的面目出现时，人们反而认不出他，不理解他了。他于是成了“异物”。
一次齐长明到武汉出差，、在招待所与一位千部闲谈中得知他当过俄文翻译，齐长明腾地跳下床来：“你给我当个老师吧！我太想学俄语了……”他立即上街买了教材和教学唱片，相处两天，他学会了三十三个字母和一些单词。这位干部也在齐长明所在部队的驻地工作。星期天长明常常跑十几里路去登门求师。那时社会上正流行“英语热”，他的全家又都是英语爱好者，得此消息，妈妈简直大发雷霆：“你疯了！……”长明信中答道：“妈妈，我是军人，而我军的主要作战对象将是苏军。你说我应该学什么呢？……请放心，等我掌握了俄语，英语还是要学的。”
家长、同学、战友，多少人劝他早些准备功课考大学。不用劝，他非常渴望学得真才实学回来为部队服务，并且早就在准备了。但正在临近高考的关键时刻，一个新的军事学术题目闯进了他的脑子，他被这个题目的重要价值（至少他这样认为）深深激动了，但这显然要花费巨大的也许是半生的精力。“肉亦我所欲，鱼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肉而取鱼者也。”他断然舍弃了考大学的打算。同学们大为震惊，劝的、“骂”的、激的，一致断定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策。长明答道：“放弃这个题目，我将抱憾终生！如果你们是军人，也会这样选择的。”
薄闪闪一套草绿军装，谁能猜透它的涵量？虽然只有“两个口袋”，如果把它填满，将容纳多大的天地啊！齐长明把他的整个生命都装进去了，因此，当他意识到将要脱下它的时候，岂不比死更可怕吗？他与爸爸谈话的第二天早上，病友告诉他：“你昨天睡着以后哭了……”
亮线
为了天空中一道稍显逝的亮线，它（他）愿把整个生命充作燃料汽笛一声长啸，列车驶出郑州，隆隆南下。齐长明出院归队了。四年前，他就是沿着这条路开赴军营的，而今天是沿着它走向复员的时刻。
复员，是他自己估测的。难道还有问题吗？一颗隐蔽在左肾的石头跟他开了个小玩笑。正如高速公路上一颗石子可以颠翻一辆汽车一样，这颗结石使高速飞奔于理想之路的齐长明，走了个大曲折。由于这颗石头，他未能住完教导队，连参加理论考试的机会也因手术错过了，提干已不可能。更要命，左肾结石刚摘除，右肾又发现一颗。他的身体看来已不适应基层工作，部队又处在精简整编的时刻，一个超期服役的老兵还不该复员吗”
几个月前同父亲的谈话虽然是一场虚惊，却提醒他较为冷静地估计了形势。军队需要更新，需要强壮；为了爱她，必须离开她！剩下的，只是怎样有效地利用这段时间，来一个最后的冲刺。从确诊之日起，他就同医生一起向顽石发动了总攻：早晨起来，喝一暖瓶水，饭后喝一碗“排石汤”，然后针灸；然后吃利尿药，然后打一针舒张平滑肌的阿托品，接着就开始蹦，忍痛不停地蹦，直到蹦不动为止……他决不吝啬力气，他愿意多蹦、快蹦以提前达到“蹦不动”的状态。因为那同疲劳一起到来的时间是属于他的。
“齐长明又跑到哪儿去了？”护士以明显夸张的调子从走廊喊出来。她们对这位象姑娘一样腼腆的大个子兵，有种特殊的兴趣。他常常为思考问题而忘形，却又极力掩饰自已的失态。因此，当他突然发现护士站在面前的时候，立刻站起来：“啊，我是不是忘了……打针？吃药？”
“吃饭！”
“噢，对不起，我没表，我……”他慌里慌张地将教笔书册塞进挎包，转身就走。一一嗯？门怎么锁了？
一一那道栅门每天定时开定时镇，他早该知道I即使忘了，老远也能看见。可^&；常常执迷不悟。护士站在原地嗤嗤讪笑，她是故意看着他“误入歧途”的，这对人真是一种享受。她们都知道齐长明读的、想的、写的定是极有用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真要知道了，也许要吓一跳呢，因为那与他的身份和谦卑的外表太不相称了！
一九八〇年十月一日，祖国三十一岁诞辰，她的久卧病榻的儿子要奉献一份薄礼~寄给全军院校工作会议的建议书。他根据外军各种军事理论体系的复杂性和不可否认的某些科学性，认为我军仅靠短期集训和自学培养“敌军通”是远远不够的；从长计议，他建议创办“外军研究学院”，并对教育方针，教、学员的来源和使用，以及筹办步骤等做了具体设想。其愿鲎之诚笃、视界之广博、思考之周密，令人不敢相信出自一位战士之手。
紧接着——就在他即将手术和刚刚做完手术的二十多天里，他写出了两万余字的《步兵分队班长组织训练常识》（草本选编）。他当过三任班长，又在教导队当过“班长们的班长”，深知其中大有学问，可惜分散在各人的脑子里，待新班长摸到门路，已快该复员了，他的继任将从头摸索。为了缩短班长进而一茬兵员的成熟期，他觉得有必要为班长们写写书。住院以来，他已起草了三十几个题目，这两万余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迫于新兵训练即将开始，一批新班长就要上任，同时也意味着他要复员了，只好暂时将这个“草本选编”留给战友参考。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闪过。目的地临近了。住院半年，双肾结石总算卸掉了二分之一；而一颗积郁在心中的“石头”却越发沉重。他之所以在手术后十天就急于出院，主要就是为了那个更大的孕育了将近两年的写作题目，他决心在复员之前完成它、留下它，尽一个老兵的责任。
如同远行的游子扑进母亲的怀抱，齐长明回到了青山腹中的小小营部。
营长罗先贵一气读完齐长明病中的著述，激动非常：“太好了！小齐，太及时了……”当晚便开始向即将投入新训的班长们讲授，尔后火速呈递到团长手里。
罗先贵也是个军事学术和业余写作爱好者，对齐长明计议中的论文，他早有所知并懂得它的意义。打量着部下清瘦的面容，他本想让他好好休养，但更愿成全这个老兵的最大心愿。他与教导员决定暂不安排齐长明的工作，给他以充分的时间保证。齐长明把行李搬到紧靠西头的半间斗室，关上了屋门。
“《战场一一空间与战场空间，问题》“本文试图从哲学而不是专业角度探讨战争问题，认为认识现代战争的关键，在于认识现代战争的战场。说明：
一、现代战争是复合立体战争，战场的概念应赋予新内容；
二、通过初步分析战场复合立体空间的结构，揭去未来战争神秘的面纱，为达成控制奠定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