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库勒捉兔子的场面最精彩了,敖布库在望远镜里见过。
克库勒飞行的速度很快,它迅猛地追上兔子后,用它那两只铁钩子一样的爪钩住兔子的两条后腿,再将兔子的后腿朝前窝去,折到颈部,窝成弓形,使兔子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后,一口叼住兔子的咽喉,就叼回来向主人叽溜叽溜地报功了。
今天,克库勒没有得到小主人的任何回报,没有亲切的抚摸,也没有香喷喷的肉干。
拿着破碎镜片发呆的敖布库,听到头上有呼呼的喘气声。他抬起头,见乌迪黑着脸站在眼前,那母梭母蹲在它主人的脚边。
敖布库,你咋能干这种事!乌迪气呼呼地问。
敖布库低下头,恳求着说乌迪,能帮我先瞒着这件事吗?
乌迪没有吱声。
敖布库站起身来,对乌迪说我会攒钱买一架还他的。乌迪,求你了,一定先帮我瞒着!你说行,还是不行?
行!不过,人家……乌迪刚要告诉他,人家已经怀疑是他偷的了。
敖布库摆摆手说:别说了,乌迪,只要你不说出去就够朋友,以后的事儿我自己办,不会连累你的。
结怨
敖布库哪里知道,同学中早就有人怀疑是他偷了望远镜,而且,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
肯定是敖布库的事儿,从打望远镜丢了,再就没见他来上过学!
我早就猜是他,要不他逃学干啥?
望远镜就是敖布库偷的,我哥在林子里都看见他拿着啦!
咱们班出个小偷,多丢人哪!
女同学还围着德娜斯说往后可别搭理他了,敖布库是个小偷!
还是爱蛙小组的呢,可真给他们爱蛙小组丢人!
德娜斯见到敖布库时,敖布库指指天说我敖布库要真是诚心偷望远镜,天打五雷轰!
跟我起誓有啥用啊,又不是我不信你。咱班上可是说啥的都有,可难听啦。
德娜斯心里明白敖布库说的是真话,可同学们谁会相信呢?她知道敖布库根本不会去偷东西,是太喜欢太想玩儿玩儿的缘故。她了解他。
德娜斯,我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敖布库额头上青筋暴得高高的。
德娜斯扯着嗓门喊:去找孙老师吧,实话实说嘛!她心里可真为他着急呀。
不,我得先凑够钱,买了望远镜,完了再去找老师说。敖布库转身就走。
我储蓄罐里还有不少钱,你先拿去。德娜斯在敖布库的背后大声说。
敖布库坐在堤坝上,他不知道买一架望远邊需要多少钱,也想不出怎么开口向姑姑去要钱。
姑父何日格是个酒鬼,整天醉醺醺的。拿钱买酒,他舍得;要是买点什么别的东西,他总是骂个没完。
阿爸阿妈留下的钱,姑姑都放到储蓄所里给他存了定期,说是留着等他长大娶媳妇用。
找谁去借呢?
敖布库正在想主意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停在他身边。
车上下来的胖子,是城里一家饭店的老板,名叫茂财。茂财经常到何日格家买鸭子,买鸭蛋,买鱼,买猎物……时间一长就都成了老熟人。
敖布库见茂财来了,抢先就问:茂叔,你知道望远镜多少钱吗?
那得看是啥样的,多大倍数,什么牌子。茂财将摩托车停好。
敖布库想了想说多大倍数的我不知道,反正看大甸子的那排树,那么远就像在鼻子下边一样。
茂财听着点点头。
敖布库又说什么牌子的,我也不知道,说是俄罗斯的。什么俄罗斯的,全是他妈的冒牌货!
茂财一直对敖布库很感兴趣,他知道敖布库可是达族娃子里的小能人。
这娃子有只猎鹰。何日格往外卖的猎物,差不多全是这娃子和他的猎鹰抓来的。
这娃子会摸鱼。茂财亲眼见过敖布库在河里扎猛子,翻上来时,一手抓一条鲇鱼,嘴上还叼条鲫鱼。当时,他跟合伙的瘦子混哥俩人都看傻眼了。
这娃子马上功夫也特别棒。一次茂财买何日格家的鸭子少给了二十多元钱。这娃子骑马追来,像箭似的撵上了他的摩托车。
茂财知道,敖布库说的俄罗斯望远镜,城里地摊上就有卖的,贵的二百多元,贱的也就百十来元吧。他蹲在敖布库身边,点上一枝烟,问:库娃子,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呀?
我要买一个,你能帮我买吗?
没问题,你说要啥样的吧。
要好的呗。
好的可贵呀!
贵?多少钱呢?
三四百块吧。
一听这价钱,敖布库犯了难。
可是一想,事已如此,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能帮我买一个吗?
茂财知道这里边有利可图,立刻答应道:这没说的,茂叔一定帮你买一个。
茂叔,说话可得算数!接着,敖布库又问道,能快点儿买来吗?
茂财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买这个倒是快,就是没事跑一趟太费汽油。他溜了敖布库一眼,说,刚才见到何日格了,他说这两天没啥猎物。要是顺便能买回点野鸡、兔子啥的,我明天就能带望远镜来。
敖布库立刻说你明天来吧,野鸡、兔子我给你弄。
行,明天我就把望远镜给你买来。
茂财去发动摩托车。
敖布库又对茂财说买望远镜的事,千万别让我姑父知道哇!
行。
茂财虽不知道这小家伙在耍什么把戏,可他心里却很得意,觉着自己抓着个大猎物。他可没干过赔本的买卖。
放学了。教室里巳空无一人。
敖布库又溜了回来。
一会儿,德娜斯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说敖布库,孙老师在大队部,你快去吧。
敖布库往窗外望了望,问咱班的人都走了吗?
德娜斯点点头。
我是说操场上也没有咱班的人了吗?
没有,就有几个是低年级的。
德娜斯背上书包刚要走,想了想又说:敖布库,老师不是说过吗,赛马、摔跤需要勇气,承认错误也同样需要勇气。我走了,你自己去吧。
敖布库低头走进大队部。
孙老师正在批改同学的作业。
敖布库从书包里拿出望远镜放在孙老师办公桌上。
孙老师抬起头来,温和地看了看敖布库,好看的嘴角上挂着笑意。
敖布库仰着脸,两眼望着天棚,说:孙老师,我错了!
孙老师说敖布库同学,孙老师就坐在你的对面,没在天棚上啊。
敖布库收回目光,脸仍扭向一边。
敖布库,你看着老师。
敖布库转过脸来,眼中满是泪水。
孙老师望着敖布库那张痛苦的面孔问:敖布库,老师问你,你们达族对哭鼻子的娃子是怎么说的?
敖布库用手抹去泪水说不嘶鸣的马,成不了千里马。流泪的娃子,成不了库楚尼莫日根。
孙老师看了一眼望远镜,说:这些天,老师一直在等待,等待敢于承认错误的那位同学。好,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老师,我敢对天发誓——敖布库看了孙老师一眼,觉得自己不该跟老师说对天发哲的这种话,忙改口说,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偷哇!那天,我去他们家,想跟他借望远镜玩儿玩儿。可当时,他们家没人,望远镜就挂在墙上……
孙老师很严肃地说:背着人家拿走东西,事后,不及时告诉人家,严格地说,就属于不好的行为了。
可,我……唉!
敖布库极力想表白,可又觉得这是无法辩解清楚的。
孙老师看着敖布庠那又悔恨又痛苦的样子,缓和了语气说:老师是相信你的,老师相信你不是那种坏孩子。敖布库,要接受教训,往后拿别人东西一定要告诉人家,要征得人家同意才行。
敖布库用力点了点头。
孙老师接着说还有,因为玩儿望远镜,你竟三天不来上学,这可是无组织无纪律,影响太不好了,你说呢?
敖布库望着老师,说老师,我知道错了。
你在爱蛙小组里干得很有成绩,这些,老师都知道。今年暑假,市里要推荐几名少数民族同学去参加全国少年科技夏令营,学校决定让乌迪和德娜斯代表达族少先队员出席……
孙老师和敖布库谈了很久。
月光下,孙老师带着敖布库将望远镜送还到那位同学的家中。
望远镜风波渐渐平息了。可没过几天,班级里却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敖布库的同桌鄂生锁把交书费的钱弄丢了。
同学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又嘁嘁喳喳起来,有个别同学还望着敖布库的身影指指点点,等敖布库一走进教室,又都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斜眼瞄着敖布库偷偷做鬼脸。
这件事当然和敖布库没关系。
敖布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总坐不稳立不安,简直连正眼看同学的勇气也没有。他不愿再同学们待在一起,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敖布库越是这样,就越引起大家的怀疑,越是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敖布库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同学中有些霸气。他胆子大,能耐多,身前身后总围着些崇拜者,班上多数男生对他都有些打怵,凡事都让着他,特别是同桌的鄂生锁。
自从望远镜风波之后,情形发生了很大变化。敖布库身边不再那么热热闹闹的了,不少伙伴有意地回避着他。
敖布库有一种委屈感,却没处去诉说。谁会相信他呢?
整整一个上午,鄂生锁都在抹眼泪,边哭边嘟囔:怕阿爸会抽他马鞭子。再说交不上书费,就订不上书,下学期就没有课本。没课本念什么书哇!
鄂生锁抽抽搭搭。孙老师把鄂生锁叫走了。
班长气呼呼地冲到讲台上,冲同学们嚷起来谁拿了鄂生锁的钱?交出来!
刷!全班同学的头几乎都甩向敖布库。
敖布库气急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不顾一切地跑上讲台,在空中挥动着拳头,大声吼叫我没偷!
说完,他疯了似的冲出教室。
不久,敖布库才知道,该死的鄂生锁的钱并没有丢。
原来,鄂生锁把钱装在另一件袍子里了,直到妈妈给他洗衣服时才发现。
敖布库心里这个气呀,气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放学时,敖布库把鄂生锁骗到村外。
敖布库狠狠地把鄂生锁揍了一顿。
鄂生锁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敖布库瞪着眼,凶狠狠地威胁鄂生锁说:鄂生锁,知道我为啥揍你吗?
鄂生锁只是哭。
敖市库又说:我告诉你,你要告老师,我就让克库勒啄瞎你的眼!
这场面正好让乌迪看见了。
敖布库往家走的路上,乌迪叫住了他,说敖布库,你咋能打人?看你把鄂生锁打得鼻子都出血了!
他,他……敖布库没词儿了。
他想不出该指责鄂生锁哪儿不对,就强同夺理地说:这家伙,就是欠揍!
你知不知道,你打人骂人是违犯校规的!
他为啥瞎说自己的东西丟了!
这跟你有险关系?乌迪不知道敖布库的心里感受。
他……敖布库卡壳了。
他认为乌迪有意装糊涂,有意在耍笑自己,便恼怒地说:少来这套,假积极!谁不知道谁咋的!
乌迪没想到敖布库会这么说他,立刻就生起气来,指责敖布库说我咋的了?你打人还不许说吗?你拿克库勒去吓唬人家,这对吗?这是什么行为?
乌迪一提到克库勒,敖布库立刻就急了,他怕学校为这事没收他的克库勒,就大声说:乌迪,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你要是到老师那儿去告我的状,我饶不了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乌迪见敖布库不但不认错,反倒来威胁自己,就气呼呼地说:敖布库,你没理,你必须去向鄂生锁道歉!
这事与你无关,你少管!敖布库说完转身就跑了。
第二天,敖布库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午饭后,孙老师把敖布库叫到大队部,严厉地批评了他。
孙老师生气地说这是你给大队辅导员写的信,你要求参加全国少年科技夏令营。就你这样的表现,能行吗?
老师责令他向鄂生锁赔礼道歉;还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作检讨;还把这件事上报了校委会。
孙老师最后还告诉敖布库,今后不准再玩儿鹰。如果发现他再玩儿鹰,没收没商量!还告诉他,他的期末考试成绩已滑到了大后边,再不用功学习,就要扯全班的后腿了!
件件事情,像一块块泥巴朝他劈头盖脸地打来。
敖布库心中这个气呀!他把气全集中到乌迪的身上。
好你个乌迪!
哼!让我当全班同学的面给他鄂生锁赔礼道歉?让我作检讨?还想没收我的鹰?
敖布库狠狠地瞪了孙老师一眼,大喊一声广我不念了!
敖布库推开大队部的门跑了,连书包都没回教室去取。
敖布库原本就对乌迪有些忌妒。特别是他们三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德娜斯总爱和乌迪说什么青蛙呀,蝌蚪哇,昆虫啊,全是些他不爱听和听不懂的话。
乌迪不在时,他和德娜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比如说弹弓呀,说射箭啦,说野兽的习性和脚印啊。
可是,德娜斯偏偏更乐意找乌迪,总爱跟在乌迪身后跑。
这会儿,敖布库最恨的就是乌迪了。他知道鄂生锁是个胆小鬼,他根本不敢去告诉老师的。他想:鄂生锁对我敖布库可从来都是服服帖帖的。这件事一定是乌迪告诉老师的。他是为了和德娜斯两个人去北京参加夏令营,不让我敖布库去。他最能显积极了。他是个可耻的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