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众面食馆每天有很多客人。王良和衣翠华白天晚上忙乎，可是心里很高兴。这天小罗在厨房忙活。新来的两个女服务员在招待客人。王良在收拾碗筷，衣翠华在下河漏条。林来顺又来了，“咣当”一声狠劲儿踢开门晃进来。
客人吃一惊，齐刷刷瞅他，有的又忍不住想笑，只见林来顺穿一件旧布蓝袄，用一根草绳拦腰系着，红鼻子下吊着清鼻涕。
衣翠华一见他那德性，气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王良上前：“请出去，别搅了买卖。”
林来顺瞪圆三角眼，唾沫四溅嚷嚷：“咋？也不撒泡尿照照，这儿还有你说的话？”
王良按住怒气：“我是面食馆的合伙人，当然有话说。”
林来顺冷笑一下，使劲儿一搡王良：“你是马路边的电线杆，给我靠边站着。”
王良挡住他不让往里走：“有话等关门后再说，现在有客人。”
林来顺破口大骂：“你这个乡下来的野汉子，晚上你和臭婊子在床上合伙，大白天还合伙？”
王良气得脸煞白。
衣翠华上前怒斥：“你胡喷马粪！”
林来顺呲牙嘿嘿一阵冷笑，伸出手指，指到衣翠华鼻尖：“今儿我来没有多余的话，给我一套房子和一半钱！”
衣翠华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什么要！”
林来顺一拍身边桌子：“就凭小青是我的儿子！”
有个客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离椅上前：“你甭在这搅得我们不能安静吃饭。”
林来顺朝他瞪眼：“甭插嘴打横，你有饭吃，老子没有饭吃，没地方住，你给我房子和钱？”
又有两个客人也看不下去，齐声喝斥：“要饭到马路上要去！”
林来顺猛地掀翻身边一张空桌子，发泼吼叫：“咋，帮腔呀！”
王良怒不可忍，狠劲儿把他往外推。林来顺人来疯，突然朝王良脸上捣一拳，打得王良眼冒金星，还一个劲儿蹦高骂：“你这个贼卵子操的乡巴佬！你霸占我婆娘！霸占我房子！老子和你玩命！”
王良气昏了头，操起一个空啤酒瓶子，刚要朝林来顺脑门砸去，向老汉从厨房出来大喝：“王良！不许胡来！”
王良把酒瓶狠劲儿向林来顺脚下一摔，“砰”地一声，碎玻璃四溅。
林来顺吓得一个高蹦起来，向门外窜去，被门槛一拌，一个狗吃屎，一头跄在外面石铺人行道上，摔得满脸是血，昏死过去了。
王良和一伙人出去。衣翠华惊惶：“这可咋办？”
王良招呼小罗：“把板车推来，送他上医院。”
2
董大为坐在写字台后接电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定要把日商方面的情况了解清楚后，再作决定。对，不要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
杜进进来。
董大为放下电话：“你咋精神不振呀，我让秘书给你倒杯咖啡。”
杜进摆摆手，坐到沙发上：“不用，大为哥，昨晚一宿想的太多了，没睡好。”
董大为走到他身边坐下：“想什么事？”
杜进说：“从北京回来后，我接到鞍山白老板的电话，没有想到，和王良合伙开面馆的衣翠华，亲自到白老板那里，说王良是个好人，仗义，只是帮她开面馆，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瓜葛，王良一心等玉莹，会等一辈子，但决不强求玉莹。王良也不要我一分钱帮助。”
董大为沉吟：“你咋想？”
杜进感叹说：“原来我认为，自个各方面都比王良强，但是，终于感觉到了，自个站在王良前面，矮了一截。也明白了，为什么玉莹仍一心要回到王良那里。我也再不能伤害玉莹了。”
董大为把一只手放在杜进膝上：昨晚你一宿没睡，值呀，小杜。”
杜进看了看董大为，商量说：“大为哥，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嫂子商量，小玲出院后，暂时不要让她和玉莹分开，等一年后检查白血病彻底好了，再给你们，好吗？”
董大为想了想说：“中，想得周到，你嫂子也会同意的。”
杜进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到外面马路上车水马龙，道边的人流熙熙攘攘，人们为生活而奔忙。杜进转过身，毅然地对董大为说：“小玲出院后，我就送她们母女俩回台安县，到王良身边。”
董大为感到吃惊，但不意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杜进跟前，两手握住他的两个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军人，是男子汉，我知道，你能做出这个决定，内心是非常痛苦的，可是，你是勇敢的，去吧。”
二天后，一辆“的士”随着车流向火车站驶来，在北京车站外广场边停住。车门打开，玉莹扶小玲从车内出来。杜进从车内出来，打开后车盖，取出一个皮箱和两个旅行袋。
小玲仰起头，看看朝阳下的火车站钟楼：“妈，八点了。”
玉莹说：“上午八点了。”
小玲说：“妈，我再不要住院了。”
玉莹说：“你的病已好利索了。”
“的士”开走了。杜进提起皮箱和一只旅行袋，玉莹牵着小玲手提起一只旅行袋。
小玲高兴地问：“爸，我们回家住小楼吗？”
杜进瞅一眼玉莹：“你问妈。”
小玲转头问玉莹：“妈，我们住小楼吗？”
玉莹静默一阵：“小玲，回家后，妈告诉你好吗？”
阳光照到他们身上，他们向火车站大楼走去。
杜进买了三张卧铺票，上了卧铺车厢后，不一会儿，车就开了。小玲趴在车窗边看了一会外边的景物，犯困了。玉莹说：“小玲，你睡一会儿吧。”小玲就在床上躺了下来，在车轮单调的碰撞声中，小玲在卧铺床上睡着了。玉莹和杜进在窗边相对而坐。
杜进起身给玉莹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杯：“喝口水，这一年你太累了。”
玉莹看一眼睡着的小玲：“我们俩没白累，小玲的病终于治好了。”
杜进放好暖瓶，重新坐下：“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有话对你说。”
玉莹没言语。
杜进看窗外：“火车要出关了。”
玉莹说：“快进咱们辽宁了。”
杜进凝重地：“小玲治好了白血病，她还不能离开你。”
玉莹欲言又止。
杜进说：“我们答应小玲给大为哥和嫂子，我已和他们商量了，等一年后，全面检查，小玲的白血病好利索了，再让小玲和他们过。所以……让她跟着你吧。”
玉莹吃惊地：“你……”
杜进痛苦地两手抱住头：“你带着小玲，在鞍山车站下车吧。我不送你们了，在鞍山住一个晚上，你们去台安，我过几天，把兴旺和小妮亲自送到老荒村，和你办离婚手续。”
玉莹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杜进！”
杜进压制住内心的痛苦，极力沉静地说：“王良是好人，他不会亏待你和孩子的，好好过日子吧。”
玉莹抬起泪眼，真诚地、关切地说：“有合适的，你也早日成家，一人过日子难呐。”
杜进把头转向窗外：“再说吧。”
玉莹拭去泪水，对杜进充满感情地说：“这些日子，我已对你转变了看法，请你不要怨恨我……”
杜进仍望着窗外，不让玉莹看到自己的痛苦表情：“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王良。”
玉莹说：“除了他，还有老荒村的乡亲们。”
杜进长叹一声：“唉，苦难见真情呀。玉莹，我有一个请求，将来让小玲和小妮常来看我，别忘了我这个爹。”
玉莹把手放到杜进手上说：“我会告诉女儿，她们的爹是好人，就是将来她们有谁愿意回到你身边，我决不阻拦。”
杜进转过头，看看玉莹的眼睛，紧紧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你。”
3
王良家三间泥墙房已推倒。王强、王辉带着十几个人在起砖墙，盖小楼。王彪大汗淋漓在和泥。
时芸拐来一筐黄瓜：“歇一气，吃刚下的黄瓜。”
王辉招呼：“大伙儿到树荫下吃黄瓜，抽袋烟。”
王彪放下锨：“大嫂，正焦渴哩。”
众人来到树荫下，时芸给每个人递上根黄瓜。
村长陪着镇里民警老孟来了。老孟说：“咱们也赶上了，吃根黄瓜。”
时芸递上一根：“老孟呀，下村里来了，这绿瓤黄瓜，生脆，村长，你也来吃一根。”
老村长也接过一根，蹲在树荫下：“造一根，造完老孟有事讲。”
时芸说：“看来老孟不是闲溜达到咱这来的。”
老孟咬了一大口黄瓜说：“当警察的成天没事闲溜达，天下太平咯。”
村长说：“老孟这次专为你们老叔王志高来的。”
王辉半截黄瓜停在嘴边，大惊：“你说啥？老叔？”
老孟说：“这个疑案，水落石出了。大乌苏镇打来电话，王志高没有罪，也没有死，我是来通知你们的。”
大伙一脸惊诧。王辉惊问：“咋说？！”
老孟说：“北边破了个大案，是团伙犯罪，其中一个主犯交代，十年前，他曾伙同一个叫曹大野的，抢劫王志高挖的百年老参，王志高精灵，闪过曹大野捅过去的一刀，把曹大野推下了山崖。你们老叔王志高，可能害怕失手杀了人，带着媳妇女儿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因为前几年，有人好象曾见过他，但后来又消失了，他这人机灵得很。今儿我来，通知你们，他是正当防卫，无辜的。不要再东躲西躲了。”
王辉猛地站起来：“太好了！二哥要是知道老叔还活着，不定咋高兴哩！”
4
一辆从镇里开往县城的客车上坐满了进城人，车开得风快。盈芳和赵婶坐在后排座上。
赵婶说：“王辉在村里忙着盖小楼，年前准备结婚。”
盈芳说：“咱们这次进城，选买好被面，把新被褥替王辉做好。”
赵婶说：“村里人都说，王良和王辉认你这个妈，有福气。”
盈芳说：“是我沾他们福气。”
赵婶说：“两好才有一好，他们盖好小楼，接你到老荒村住，会像亲儿子一样孝顺你的。”
过了一会儿，盈芳心事重重地说：“我心里总挂挂着玉莹，她只来过一封信，咋再也没音信呢。”
赵婶也蹙起眉头说：“村里对王良也有些闲言碎语。”
盈芳沉思地说：“这次我们进城，告诉他，一定要等玉莹回来。”
盈芳和赵婶乘车来到县城后，寻找到了衣翠华开的面食馆，她俩见到面馆里客人盈门。
王良和小罗忙里忙外招待客人，两个女服务员上包子，收碗筷。衣翠华不断下河漏条，捞到碗里。
赵婶惊叹：“买卖多火暴！”
盈芳说：“看来王良一时真的不能离开。”
王良送出几位客人：“走好了，欢迎再来。”王良一下看到了盈芳和赵婶，惊喜：“妈，老婶，你们来了！咋站在门口呀！”
赵婶说：“我们见客人多，不进去给你们添乱。”
王良上前拉住盈芳和赵婶的手进面馆：“添啥乱，你们是家里人，到我住的房间歇着，尝尝包子和河漏条子。”
衣翠华见他们进来，热情地说：“呦，盈芳妈、老婶来了。”
盈芳说：“你忙着呀。”
衣翠华笑道：“快乱套了。”
王良说：“我送盈芳妈和老婶先进里屋房间歇着。”
衣翠华说：“好的。”
进了王良睡的屋里，王良兴奋地告诉她们：“妈，老婶，玉莹有消息了。”
赵婶忙问：“咋知道的？”
王良说：“前些日子，杜进的一个朋友白老板来找过衣翠华，知道玉莹在北京给小玲治白血病。”
盈芳说：“怪不得玉莹再没来信，忙着给女儿治病了。”
衣翠华端一盘梨进来：“放心吧，小玲移植了骨髓，手术很成功，快出院了。”
赵婶一把握住衣翠华手：“难为你了，王良和咱们，都要谢谢你！”
衣翠华神情复杂地：“不要感谢，只要王良哥甭忘了咱。”
赵婶说：“王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5
小玲醒来后，杜进说：“走，我们到餐车厢内去吃饭，小玲，你是不饿了？”
小玲说：“我饿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餐车厢内，这时客人不多。
玉莹、杜进和小玲坐在小餐桌旁，坐下在等饭菜。
杜进对小玲说：“乖女儿，吃完饭，你和妈在鞍山车站下车，第二天乘汽车去一个新家。”
小玲说：“爹，你为什么不下去？”
杜进说：“爹回你大妈家，过几天，带着小妮和兴旺弟去看你，要听妈的话。”
小玲说：“爹，在新家你也不走了吗？”
杜进说：“爹要去城里忙活。”
小玲说：“我想大妈。”
杜进说：“你不是不愿意离开妈吗？”
小玲请求玉莹：“妈，你叫爹和我们一起下火车吧。”
玉莹说：“妈不是跟你讲了吗，我们去老荒村的一个新家，你爹会来看你的。”
服务员端来很多菜，摆满一桌。
杜进说：“你们吃吧。”
小玲高兴地：“呀，这么多好吃的。”
小玲大口大口吃起来。
玉莹给杜进倒了杯啤酒：“你喝。”
杜进举起酒杯，黯然神伤，又放下：“你吃吧，我……”
玉莹看看丰盛的菜，眼睛湿润了。
杜进说：“下火车后，找家好些的旅馆住一宿。”
玉莹哽咽：“你替我谢谢大为哥和嫂子，将来我会去看他们的，他们尽心尽力帮助了咱们，永远忘不了的。”
杜进说：“我会的，我也忘不了他们的恩情。”
玉莹泪眼瞅着杜进：“答应我，早日成家。”
杜进苦笑一下，又把头转向车窗，望着车窗外，没有言语。
6
玉莹带着小玲买车票，准备转乘小巴士车去老荒村。王良陪着盈芳、赵婶也来买车票。他们在车站外相遇了。
王良突然看到玉莹，失声大叫：“玉莹！”
玉莹也看到他们，一下流出眼泪：“王良！盈芳妈！赵婶！”
盈芳简直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真的，玉莹呀！”
赵婶双手一拍：“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小玲呆呆地看着玉莹扑过去和盈芳、赵婶相拥。
盈芳拭去玉莹泪水：“成天念叨你，快二年了，也没给个音信。”
玉莹说：“小玲得了白血病。”
盈芳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玉莹说：“我怕你们知道，会牵挂担心，所以一直没给你们写信。”
赵婶叹息道：“玉莹总是替别人着想。”
玉莹转回身拉着小玲的手：“这是我大女儿小玲，病刚治好，就奔老荒村来了。”
王良担心地问道：“杜进知道吗？”
玉莹说：“他到北京接我们出院，是他让我带着小玲在鞍山下火车。过几天，他还要亲自送兴旺和小妮来老荒村。”
王良吃惊得瞪大眼：“真的？！”
赵婶感动地：“他有颗菩萨心了！”
王良忘情地高声欢叫起来：“我又有家了！媳妇孩子都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