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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沙路(3)

马铁旦没拿到全部款,先给了他一半。徐站长诉苦说,一下子给的太多,怕群众当中引起影响,也怕上边查问下来,落个滥发奖金的名声,那一半只好缓些时日再说。马铁旦想了一下,让步了。他夹一下铁青马肚,去拦牛,呼号着:黑忙子!铁犄角!红脖汉!花大头挥掷着一个赶牛短棒,东奔西绕,一袋烟工夫,把五十头牛全拢过来,赶进了回镇北牛圈的路上。

从此,跛子马铁旦成了徐站长又憎又恨又离不开的人。上边任务催得紧,一时又找不到瘸子这样的能手,他只好忍气,继续留用。自然,马铁旦每次赶牛回来都能拿到一笔钱,但不像第一次那么大数目了,一是阿塔尔乡那样的便宜牛购不到了,二是徐麻子最终还是改了那张合同。他也没再争。

牛贩子马铁旦的名字从此也传遍了蒙古乡。一提起贩牛的马瘸子,宾图旗的西部地区,连几岁的儿童都知道,甚至有的屯子妇女吓唬婴儿时都说:别哭,外边站着牛贩子马瘸子!要割耳朵!

马铁旦依旧歪骑着马,东走西串,购牛赶牛,风里来雨里去。也遇到过几次风险事。自然,他都能化险为夷。只是有一次留下了后遗症。

奶奶,你总说人心太恶太狠会有报应,会有啥报应呢?出啥事了?孩子,领来的这两个人是谁?奶奶,我崩瞎了她的一只眼。啊?她是谁?

她和他是姐儿俩。她叫张兰,他叫张嘎子。这姐儿俩脸上抹上黑灰拿一杆砂枪,在黑树筒子里劫我的道,我身上带着一包购牛钱。我把装钱的黑包扔过去时,里边悄悄点燃了两个二踢脚。她贪财,低头拣时眼睛被崩瞎了。

看你这祸闯的?你身上带炮仗干啥哎,小祖宗!吓唬狼的。

我领她跑了几个大城市的医院,都没治好,只好领她到奶奶这儿来了。

她们家呢?

她们没家了,去年莽古斯沙坨里刮那场大沙暴时,她们村被沙埋了。她们俩当时在外边要饭,躲出了这场灾难。

啧啧啧。怪可怜的。你呀你,为了几个臭钱,崩瞎人的眼睛,心忒狠了……

奶奶,我没想到。不是有意,当时只想吓唬他们一下,好夺下他们的枪。谁曾想一一

你们也是,老老实实要你们的饭得了,还去干那种黑道的勾当,真是冤有主呵。

奶奶,我得养活她一辈子。她在这儿跟奶奶一起过,互相还有个照应。这小嘎子,我带他走跟我一起干。等在外边站住脚,再接你们走。

小马蛇子,你身上太多了爷爷的黑血,那个老胡子,死了还做恶呀!奶奶的血咋没多给你传点呢?嗯?

奶奶。这都怪这穷沙挖子,这苦日子,这折腾人的命,这坑坑洼洼的路!

奶奶,您别马大哥了,俺谁也不怨,都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马大哥,你也不要太难过。小嘎子就交给你了,俺与奶奶,等着你们发财回来。

兰子,我……会侍候好你一辈子的。奶奶,我走了……小马蛇子,你外边闯荡,奶奶真不放心哪!奶奶,快了,这批牛送出去,我就把你接到城里去。我已经租到房子了。徐麻子被我拿住了,他答应向公安局呈报材料给我镇上落户口。搞牛,他离不开我。

唉,小蛇子,这世道的事,你想得简单呵!从沙坨子进城,不会那么便当。昨夜我做梦,失了大火,连沙坨子都烧起来了,吓人啊!

好梦,奶奶,好梦呵!火烧旺运!一一

一红一灭。一红一灭。两点鬼火。远远甩脱了科尔沁沙地,夜行货车风驰电掣地奔跑在辽西平原上。寒星在抖,冷月在抖,列车碾过的大地在抖。车轮单调地复奏出一个无聊的呼唤:进关、进关!进关、进关!一灭一红。一灭一红。鬼火两点。终于,酒力发了,大脑乏了,嘴唇麻了。嘁嘁喳喳小话住了。两点鬼火不再闪灭,红红地固定在那只失去知觉的手的失去知觉的中指和食指之间。车身猛烈地一颤、一抖,两点玫瑰色的红烟头终于摆脱了人的手指控制,无声地掉落下去,掉落下去。它们寻找新的生活,寻找再生,寻找复活!它们自打被人类找到那天起,再也没有熄灭过,它们的存在就是燃烧,烧成灰烬再燃烧。失去燃烧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以此壮烈了人类的整个过程。两点鬼火。两点红色的幽灵。就这样掉落下去。触到实的物体。是干草。依偎着干草睡觉,舒服,像靠在女人的怀抱里;掉落在干草上,不死,像那初升的朝霞红满天。一根干草,烤焦了。两根、三根,烤焦了,烤焦的时间一长,慢慢冒起一缕青烟,淡淡的,无声无息。这几根冒烟的干草,由黄变红,它们耐着性慢慢引燃。时间长着哪,夜漫漫,路漫漫,酣睡的醉人的梦难醒。引燃的面积逐渐扩大,向整个草堆发展。后来,一阵清风从门缝吹进来,于是这片引燃的草堆中,有一处渐渐冒起琥拍色的火苗。这火苗美丽无比,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忽蓝忽绿,像绽开的一朵蓓蕾,像窜动的一支蛇信子。火苗开始呼呼嘶叫,干草嗞嗞呻吟,没有多久,扩大的火苗失去原来透明的琥珀色,闪出血样的酽红,像一个长大了的魔鬼,东窜西扑。车过山口,疾风猛地扫进来,干草堆呼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火舌烫了一下这一个的脸。这一个嘟囔广别闹,别拿烟头烫我,老子睡着也睁着眼呐。这一个翻过身子又呼呼睡去。浓烟呛了一下那个的鼻腔。那一个嘟囔:鬼小子,不要冲我鼻子喷烟,老子再喝一缸,照样没事。那一个侧过身子复又沉进昏昏睡梦。

受惊的歪犄角猛踢一脚靠墙酣睡的大哥。这些时日的奔波疲劳,犹如绳子捆住了他。沉睡中并未感受到火的炙烤。一阵剧痛,他猛地跃起,刹那间双眼被火光刺痛。失声惊叫广火!他连蹦带跳过去,像一头惊恐而凶猛的老虎,扑向熊熊燃燃起的干草堆,脱下衣服挥打着。无济于事。干草占去多半个车厢,那两个人为睡觉舒服又铺了满地,火势愈加猛烈,忽喇喇地燃烧,挥打衣服等于煽风一样,转眼间衣服也烧成了灰。干草越烧越狂烈。

那两个醉生梦死的人,也惊叫着爬起来,喊爹喊娘地扑打火。大哥跑过去,把那两桶牛喝剩的水提过来,泼在火上,扑哧,一片火团黑了一下,复又燃烧起来,像吹了氧一样,烧得更旺了。两个塑料桶酒,喷出蓝火燃起来,更增添了火的猛势。

牛们恐惧了。感到了末日的来临,纷纷乱踢乱挣,终于一个个挣脱了绳索,满车厢乱撞乱挤起来。响起一片惊恐的哞哞吼叫声。

快打开车门!大哥一边呼叫着,一边往火上滚去。他用血肉之躯滚压着火,几个来回衣服烧光了,满身烧起火燎泡,眉毛头发全烧秃。快逃命呵!杨河一声狂喊,没魂地扑向被火包围着的车门。伸手摸索着一抓门把手,啊一声惨叫抽回了手。门把手和滑棍被火烧红了,上边缠死的粗铅丝,像绞拧在一起的血红的火蛇。杨河和老五绝望地喊叫:门,门打不开了!我们完啦!

大哥跑过来,钻进门口的火圈,看一眼通红的门滑棍和粗铅丝。顾不得许多,扑上去伸手就抓拧,嗞嗞嗞,皮肉烧焦,冒出黄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咬着牙忍着钻心剧痛,不松手,继续拧。很快,烧到了骨头,双手失去知觉,往下搭拉下,大哥大叫一声,昏倒在火堆里。

这时闷罐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喷涌着浓烟,周围都是火,没有一处安全的无火地方。大哥一时被烟呛醒,身上的皮肉开始烧焦,呼吸困难,胸部似乎塞进了沉重的黑岩石。但他仍然挣扎着扑向车门。

牛发疯了。惊恐万状地奔动拥挤,乱踢乱顶,身上的皮毛燃烧起来变成了一头燃烧的火牛,左冲右突。它们撞倒了火里挣扎的两个人,踩踏着他燃烧的肉体。牛在燃烧,人在燃烧,草料在燃烧,整个车厢在燃烧,这是一幅多么疯狂的图画,多么惨不忍睹的上天的惩罚呵!

深沉的黑夜中,列车在飞奔。钢铁的轮子,碾过铁轨,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黑的前方挺进。外边的世界,山峦、树林、原野都在沉睡,列车卷起的风吹散了闷罐子里散发出来的烟和烧焦人和牛的臭气,震耳欲聋的车轮声搅乱了车厢里的惨呼凄叫,黑夜掩盖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火劫。

大哥最后一次醒来,跪在那烧红的铁门栓下,弯曲的残手向前伸出,微弱地呼出一声:天啊!火烧旺运!奶奶……风在吼。车在嚎。闷罐子车在燃烧。站台发现了火情,发出瞀报,当人们碰开车厢门时,随着冲喷而出的浓烟,掉下来一具烧成黑团的尸体。离门不远处躺着另两具黑团子和面目全非的十六头牛。牛全烤熟了。有人一嚼,格外香。

张嘎子抱住第一个掉下来的黑团子,悽惨地呼喊:大哥,你是替我去了!替我去了!留着我干啥呀?……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几次昏死。

后来,徐站长把事故责任全推到带班的马铁旦身上。他依旧当他的站长。只是一时找不到购牛能手,为完不成上头的任务而焦恼。

奶奶坐在小马蛇子坟头旁,一坐就是半天。眼睛凝望着沙坨子外边的远方,不知想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没有眼泪。奶奶,咱们能走出这沙漠吗?能。你别动,好好趴在奶奶背上。奶奶,爷爷爸爸妈妈他们都留那儿了?是,都留那儿了。跟咱们的房子家院一起,躺在流沙下边。也好。你还活着,没有断了根。

奶奶,我要撒尿。(他滑下那温暖如炉的宽厚的背,撒腿就往回跑。)

我要妈妈!爸爸!爷爷!(奶奶的鹰爪子似的手,一把搂住他,甩上后背,继续向前走去。风沙在追踪她们。)

奶奶,这沙漠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等我长大了,一定接你离开这沙坨子。

好哇。可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沙轮子里,能去哪儿啊?进城。把你接到城里去。

进城?孩子,这漫漫沙路能走到城里吗?能,奶奶,你等着吧。我一定走通这进城的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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