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不习惯对亲人好。对身边人表达感情让他们感觉别扭。除非有一天，他（她）得了绝症。
在赵青竹和赵世杰眼里，母亲严英对他们的父亲不好。严英是机关财会人员，工作是清闲的，回到家却总是叫苦连天，说自己整天伏案做账，累得腰酸背痛。赵青竹认为母亲叫嚷累无非是为了躲干家务活。好逸恶劳的母亲最终吞下了自己种的苦果，也给女儿赵青竹的心理上留下很深的阴影。
婚姻前期，严英对丈夫赵英才的仕途抱以希望，他没干完的活请保姆来做。在请保姆的事情上，她犯了一个家庭主妇致命的错误，她请的保姆李月红太漂亮。严英自己也发现李月红长得漂亮，但她不以为然。她在李月红面前有足够的优越感。她的父亲是处长，李月红的父亲是个蹬三轮车的。她的母亲是高中老师，李月红的母亲在市场卖菜。
出身比较好的严英没想到丈夫会对底层出身的李月红动心，一想起这事就让她心里刺疼。
严英虽然念过大学，但对男人的心理并不了解。男人才不在乎女人的出身，落差越大往往感觉越好。还有一点是严英没仔细分析过的，赵英才在单位里不过是个小科长，谁都能吆喝他做这做那，没有多少尊严可言，在家里老婆也比较强势，只有低眉顺眼的李月红让他找到很好的感觉。
那天严英出差，李月红忙完家务，去自己的小房间换衣服。刚换好衣服，赵英才未敲门进来了。他顿时直了眼睛，因为窗口的风把李月红的迷你裙掀了起来。
他一下子抱住她，顺势倒在床上。两个人喘作一团。
第一次得手就让赵英才上了瘾。柔顺的女人太让人销魂了，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常在上班期间溜回家。李月红趁着双胞胎在床上酣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迎接男主人的临幸。两个人偷情了七八年，李月红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成熟的少妇。那段时间，是赵英才的黄金岁月，不仅享尽齐人之福，还什么家务都不用做。李月红舍不得让他做。连洗脚水都给他端好。私下里两人互称老公老婆。提到严英，就用“母老虎”代指。李月红从赵英才嘴里，知道那个“母老虎”在床上没有一点情趣，她越发千娇百媚，极尽迎合。
李月红怀孕，严英如雷轰顶，盛怒之下，赶走李月红，并发誓再也不找保姆。赵英才自知理亏，包揽全部家务。他的赎罪行为并没有消除严英心头之恨。只要一想到丈夫和那个女人的媾合，她的臭脾气随时发作，罚他跪在床前，罚他吃她吐了唾沫的馒头，罚他蹲着撒尿，怒气升到顶峰时，扇他的脸，不停地扇。他的眼镜不止一次掉到地上，镜片碎裂。她用碎玻璃碴扎他的皮肤，鲜红的血流出来。她用恶毒的语言咒他死。他和她都认为她对他恨之入骨，都认为她对他毫无情意可言。之所以不离婚，是因为面子。两人都认为离婚是一件丢人的事。
在饱受折磨的日子里，赵英才愈加怀念李月红的温柔。他知道她被父亲赶出家门，知道她吃尽了苦头，知道她嫁了人，又很快成为寡妇。他想补偿她，但无能为力，他的工资本被严英攥着，他想用一分钱都很难。
赵英才得绝症，严英痛悔万分。她以为是自己诅咒的结果。好在赵英才没有立刻死掉，她尚有弥补的机会。念在吴心湄捐骨髓的份上，严英允许李月红上门探望。李月红隔三差五为老赵烧鱼烹肉，熬制羹汤。赵英才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同时享受到妻子和情人的照顾，心下快活，感到病得值。
严英看着李月红端汤给丈夫喝，汤有点烫，李月红撮起嘴巴轻轻吹着。赵英才目不转睛地看着汤，一缕枯干的头发耷拉下来。因为化疗，他几乎成了秃子，只有脑门上还有硕果仅存的一撮。
严英一时感觉恍然回到旧社会。一个老爷，一妻一妾。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李月红专注地喂赵英才喝汤，没注意到女主人离开。赵英才见妻子离开，表情活泛起来，撒着娇叫李月红用嘴喂他汤。李月红偷偷喂了他几口。喝完汤，老赵隔着毛衣摸她。李月红红了脸道：“病成这样，还有这份心思。”
老赵叹气，说自己早就对男欢女爱死了心，如今快死了——话未说完，被李月红用手堵住了嘴巴，“别死呀活的。医生说手术做得很成功。”
这一幕被严英偷看到。她心里感觉复杂。一会儿觉得赵英才色心不死，生病活该，一会儿觉得将死的人偷腥也算不得什么。
李月红回到家，吴心湄看到母亲颜面潮红，问母亲怎么了。
李月红避开女儿目光，说自己急跑了几步，身上来热。
吴心湄说她撒谎。她问母亲是不是又去照顾姓赵的了。
李月红见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
吴心湄骂母亲头脑发昏。“那姓赵的眼见得油枯灯灭，你还往前凑，图什么呀？”
李月红不做声。
吴心湄又说：“他是姓严女人的合法老公，你算什么，去照顾他？老相好？旧情人？还是免费送上门的保姆？”
李月红赌气道：“我比她强。她虽整天跟他在一起，但他心里不装着她。我看得出来，他没忘了我，他心里一直有我。”
吴心湄：“听起来挺肉麻的。吃了一辈子亏，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唉，看来我们母女是一样的命。我都是你遗传的。只知道傻对人家好，不图回报。”
李月红：“你比我强，他到底娶了你。”
吴心湄：“可他心里装着别人，对我不咸不淡的。这日子到底怎么过。”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大雾。吴心湄打开窗，看着被雾遮掩的对面楼房，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样。吴心湄心里忽然升起了玩世不恭的冲动。
只要玩世不恭，什么都可以当做不存在。玩世不恭，就是遮掩痛苦的大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