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绽放的时候，陈翰林的电话来了。他热情地请三个人到小镇最高级的饭店“醉仙楼”吃饭。张鑫问，上访的问题解决了？陈翰林苦笑。
三人赶到饭店时，等候在那里的是陈翰林的秘书。张鑫问陈翰林呢？秘书说陈镇长在陪税务局的干部吃饭，“他说先让我陪着三位，他很快就回来。”
张鑫心里不高兴。
菜倒是很丰盛。秘书问喝啤的还是喝白的？
张鑫说：啤酒还算酒？是纯爷们就喝白的。
秘书叫了一瓶“珍宝坊”，张鑫乜斜着眼，这档次也太低了吧。秘书赶紧叫服务员换成“梦之蓝”。张鑫说：“这个，档次也不高，将就着喝吧。谁让咱们来到了穷镇呢？”
秘书说：“是，是，小镇穷，请多包涵。”
喝酒，没人说话，陈翰林未到，说也没用！
酒上了三瓶，秘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张鑫说：“丫的这酒是假的。”
秘书忽地站起来，双手抱拳，“张爷呀，我知道你跟陈镇长关系非同一般，哪敢用假酒忽悠你老人家呀？”
张鑫哈哈大笑：“你没忽悠我，我喝了那么多，为什么不醉呢？”
秘书说：“张爷海量啊。”
张鑫摇摇手，“你这个小秘书当得不怎么样啊。”
秘书说听张爷指教。
张鑫说：“你说我海量，是不是含蓄地暗示我酒喝多了，让大柳镇为我破费了。”
秘书一路小跑到张鑫跟前，“爷啊，您老千万别这么说。”
张鑫又是哈哈大笑：“我可没那么老，你这个小老弟太不会说话了。”
小秘书连说是是是，张爷不老，张爷不老。
李松说，张鑫，你别难为他了。
这时，陈翰林来了。
张鑫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
陈翰林却不喝酒，说，我先休息一会。说完，倒在了沙发上。
张鑫又呼出一口酒气，问大家：“你们知道酒喝下去以后到哪里去了吗？”
周伟民和李松都不做声。秘书说：“到胃里了。”
张鑫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上学时的生理卫生老师也是个大忽悠。我来给你补一课！酒喝下去以后，先进入食管，食管知道不？”张鑫看着秘书说。
秘书连说知道知道。
“然后进入胃，知道不？”
秘书说知道知道。
“然后呢，进入小肠大肠，知道不？”
秘书说知道知道。
张鑫问秘书，“如果大肠功能不好，蠕动慢，会出现什么情况？”
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陈翰林忽地站起来，“张老大，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张鑫说：“陈镇长，你没什么不好，都是我们屁民不好。”
陈翰林满脸赔笑，“老大，老大，不要这么说嘛。唉！连张老哥你都不理解我，谁还能理解我啊。”
说这话时，陈翰林的眼圈竟红了。
张鑫冷哼一声。
陈翰林歪歪倒倒走到张鑫跟前，抓住张鑫的双肩道：“你兄弟生不如死啊。呃。”陈翰林打了一个酒嗝，接着说：“你兄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张老兄，你不知道啊。”
陈翰林使劲地扳住张鑫的双肩，似乎不这样做他就会摔倒。
张鑫呼出一口酒气，盯着陈翰林，“我从早上八点等你等到晚上九点，我望穿秋水啊，你在哪里？亲爱的，你在哪里？”
陈翰林双手下垂焉头耷脑地站在张鑫面前。
张鑫问：“陈翰林，你说说，你是几品官？”
陈翰林不做声。
张鑫说：“让我告诉你，你是365品官。”
秘书站起来说：“县长是七品官，我们镇长是正科级。——”
张鑫说，屁，没你说话的份。
秘书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坐下了。
张鑫醉眼朦胧盯着陈翰林，陈翰林只觉背脊发寒，他知道张鑫是个有名的酒闹，喝多了酒六亲不认，天王老子也不认。
张鑫用手指着陈翰林，说：“你，回到座位，坐下！我不跟站着的人说话，呃，说不好。我的话，不能白说。张老大的话不能打水漂，是不是？”
秘书扶着陈翰林回到座位坐好。
张鑫食指指点着陈翰林，一本正经说道：“从你陈翰林履新，我就跟你说，照顾好我家的舅爷子，是不是？我现在请你说，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以前穷困潦倒，如今更加穷困潦倒！你不照顾他也罢了，还害他！把他拘留起来了！你好大的能耐！陈镇长，你把我张鑫的面子当狗屎，是不是？在你陈翰林的眼里，我张鑫就是一泡狗屎是不是？”
陈翰林耷拉着脑袋，不做声，他的喉咙里时不时地发出“呃，呃”之声。
张鑫见他不说话，一天的怒气爆发出来。他霍地站起来，掀翻了桌子。杯盘碗盏掉落一地。秘书赶紧跑出去，叫服务员来收拾。
陈翰林示意秘书扶他进洗手间。
洗手间离得不远，几个人都听到了陈翰林“吽吖吽吖”呕吐的声音。
陈翰林再进房间时，稍微清醒了些。
清醒一点的陈翰林说道：“张鑫，你是我哥们，亲亲的哥们，想当年，我亲妈都嫌弃我，你却帮我掏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掏。这种恩情，我陈翰林永世不忘！你交代的事，我哪敢忘了？！可是，我心有余力不足啊。在吉州的官场序列中，我陈翰林算得了什么？在上级官员的眼中，我陈翰林就是个三陪！陪他们吃饭喝酒陪他们唱歌跳舞。可是，我不能不陪啊。下来视察的那些人，哪个都能捏死我！像捏死一只臭虫！我惹不起啊。你问我为什么要陪税务局的干部吃饭，我告诉你我在保发展啊。这是好听的，其实主要是造假。上头定的乡镇GDP增长目标，打死我也完不成啊。没法子，只好花钱贿赂税务局干部——数据造假。目前我最担心哪天这个吹起的泡泡破了，肯定出大事。唉，不想那么多了，只是希望别在我这任上破就中。我也知道做这事党纪国法难容。经常做噩梦，不是被GDP造假的事就是被财务违纪的事惊醒。”
张鑫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只关心周思文的事。”
陈翰林道：“你那个舅爷子，我佩服他是一条汉子！可是，他得罪了上边的人，我保不了他啊。”
李松问，你说怎样才能保得了他？
陈翰林说：“我也不知道。除非，除非鹏翔不追究他。鹏翔怎么可能不追究他呢？鹏翔是赵青竹局长招来的企业，我怀疑这场火灾是针对她的。”
周伟民听了，心里顿时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