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周伟民在睡梦中被火爆爆的电话铃吵醒。他心头惊了一下，赶紧下床，跑到客厅，抓起话筒。老父亲惊慌的声音传过来，“民子，你弟被派出所带走了！”
周伟民惊问怎么回事？
周宝拂道，“他昨晚回了一趟老家，夜里鹏翔公司失火，他还救了火，今早来了几个派出所的人把他带走了，说他有纵火嫌疑。他怎么可能放火呢？一定是他们报复，秋后算账。”
周伟民听父亲声音嘶哑，知道他着急上火了，便安慰道：“爸，没事，周思文不会干这种蠢事的，只要他没放火，就不会有事。您老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何韵诗也起来了，问：“周思文闯祸了？”
周伟民说：“人被派出所抓走了。”
何韵诗惊得张大了嘴巴。
周伟民洗漱换衣，下楼。
走到廊亭，接到妹夫张鑫电话，叫在小区南门等，他开车来接。吉州市买车风刮得最盛的时候，何韵诗也动过买车的念头。周伟民说他基本是坐家，她单位离家又不远，买车干什么？何韵诗想想也是，在市区上班，开车还不如骑车方便。以前觉得车很神圣，如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开车，尤其一些拆迁户的儿子拿了拆迁款买车、赌博、泡妞，搅得吉州城乌烟瘴气。不买车反倒成了一种生活姿态。
等了一刻钟，张鑫的车来了。车停下来，周伟民看了一眼张鑫的打扮，微微一笑。张鑫眉毛一扬，说道：“大哥，我这身行头怎么样？今年最流行的颜色，牛仔蓝拼接黑色，几何拼接！绝对够牛绝对给力！大哥，我就是我们店的活广告，哪天您抽空到店里去一下，我给您装修装修，保证让您帅到底了，往街头一站，秒杀无数少妇。”
周伟民打断他的话，问：“你媳妇周莉呢？”张鑫说她啊，是个大忙人，“我想见她都很难。”周伟民问，忙什么呢？张鑫说他也不晓得，两个人平时都是各忙各的。
“阴霾天，你戴着个墨镜，怎么开车啊？”周伟民叫张鑫取下眼镜。
张鑫拿掉眼镜，笑说刚刚戴上的，并说这是他的习惯行为。“出门时看到小区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空气质量优良。呵呵！其实我也不相信那个，知道那个是忽悠人的。”
周伟民说：“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吉州的空气污染很严重了。为了完成向市民的蓝天数量承诺，政府不惜造假，他们玩这种喜气洋洋、自说自话的喜鹊般的数据游戏只能损害政府的公信力。”
张鑫做出心悦诚服的样子，说大哥不愧是作家，看问题就是深刻。
周伟民一笑，知道张鑫这小子言不由衷。周伟民平时不是爱说话的人，和张鑫在一起，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为了不冷场，他才没话找话说。
张鑫心里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他和周伟民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他不喜欢和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待在一起。他是个喜欢放松放空自己的人，和周伟民在一起，他有“紧绷”的感觉，这感觉很不好，累人。他想如果有李松在就好了，可李松家刚买了车，不用搭他的车了。张鑫突然想起了周思文的老婆蔡玥莹，周思文出了事，蔡玥莹最该出场，他给蔡玥莹打电话，知道蔡玥莹坐了李松的车。
路上能见度不足一公里，气得张鑫在心里直骂娘。如果身边坐着个美女，张鑫就不会生气了。不仅不生气，还会很高兴。想想吧，白雾茫茫，蒹葭苍苍，身边小妞，笑得浪荡，多惬意的事！
开出市区五公里，就遇到了修路，只得拐上另一条岔路。
车子开着开着，突然停下了，张鑫下车，察看路径。他对随后下来的周伟民说，大哥你看，路又变了。
吉州升级成地级市后，为了实现经济跨越式发展，大张旗鼓地实行大招商、大开发战略。招来的企业多，临时施工便道增多，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回老家常常迷路。
张鑫慢慢地开车，寻找方向。周伟民看到很多厂子连围墙都没有，厂房里都是空的，听不到机器轰鸣声，也看不到忙忙碌碌的工人。厂区空地上长满了荒草。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厂浪费了多少土地资源啊。
兜了几个大圈子之后，张鑫才找着了路。他们先去派出所看周思文。
周思文一见他俩就委屈地嚷他是被冤枉的，昨夜鹏翔公司半夜里失火，他还帮着救火，衬衫都被烧糊了，头发也烤焦了。张鑫和周伟民朝他的头发看，果然发现有几绺头发被烤得卷曲，周伟民用手一摸，竟碎成了粉末，似乎还能闻到二氧化硫的味道。
周思文说千人下跪事件搞得上头很被动，他们肯定是在对他实行秋后算账。
周伟民问：“他们有证据吗？”
周思文说：“他们有人证。那几个人证我都不认识。听说是来此地打工的河南人。”
“他们看到你失火前进鹏翔公司了？”
“嗯。”周思文声音很低。
“你确实进了？”
“嗯。”周思文的声音更轻了。
“黑灯瞎火的，你跑那里干什么？”
周思文不吭声。
张鑫点着食指说：“你一定是跑去跟老相好偷情了，乖乖！瘾真大呀，就不怕蚊子咬？听说这里的黑花蚊子出了名的厉害。”
周思文吞吞吐吐地说：“李新柔昨天上午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把她忘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联系她。我不能显得无情无义了，就约她晚上见个面。她不想进城，说不习惯小旅馆里怪怪的气味，闻到那气味她就没有情绪，叫我回老家见她，说老家空气好，还有，青草味儿能让她激动。听她这么说，我就回来了。虽然多跑点路，可也省了一笔花费，要是她进城，我还得招待她吃喝呢。城里的大排档也很贵的。晚上她领我进了鹏翔。说鹏翔的草长得最茂盛，跟毯子似的，人躺在上面特舒服。鹏翔的情况我知道，从来就没生产过，是个空厂。他们只开税据，不生产，享受招商优惠政策，公司在外地生产产品。”
“后来呢？”周伟民问。
“后来，后来，公司就突然着火了。”
“你呀，钻了人家圈套了。”张鑫说，“李新柔坑你，得先把她挖出来。”
周思文忙说：“李新柔不是那种人。”
张鑫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你说不是她坑你，那我问你，你明明和她一起的，为什么只抓你不抓她？你在这儿受罪，她人呢？”
周思文说李新柔来看过他了，哭得泪人似的，后悔不该约他回来。还说如果周思文蹲监狱，她会陪着他一起，如果周思文判了死刑，她也不活了。
张鑫说：“哟嗬！听上去很动人么！人家给你灌迷魂汤你都不知道，还喝得甜滋滋的。”
周伟民见过李新柔，她就住在临村，印象中温柔乖巧。他也觉得李新柔不像是会害周思文的人。但也难说，人都是会变的。
张鑫问周思文：“如果人家给你一万块钱，叫你把李新柔勾出来，某时某刻带到作案地点，你干不干？”
周思文说他肯定不会干，“如果我那样做，我还是人吗？”
张鑫说：“你能肯定李新柔跟你一样？”
周思文说这个他可以打包票。他跟李新柔的感情基础十分深厚，当初她做姑娘的时候，他动过离婚娶她的念头，她也幻想能做他的新娘。
张鑫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如今社会，王子可以变青蛙，男人可以变伪娘。一切皆有可能。以前李新柔可能很单纯，但现在就不一定了。她陪你坐牢！她不怕老公揍她？她陪你死！她不要自己孩子啦？切！她说那些话，明显是演戏嘛，也只有你木脑瓜相信。”张鑫年龄比周思文小，按排行也该叫二哥，但因为周思文一直混得差，张鑫跟他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
“李新柔绝对不会害我的。”周思文眼巴巴地看着大哥，希望大哥能相信他的话。
周伟民看着周思文焦糊的头发，寒酸的衣着，苦巴巴的脸庞，心里一时发酸。他的想法跟张鑫一样，李新柔有很大嫌疑。又不是写小说，哪有那么多巧合？再说，她是现场目击者，她可以给周思文作证。
周思文担心两人去找李新柔麻烦，还一再说李新柔对他很好，不会害他的，千万别去找她。
张鑫听得不耐烦，“我看你是吃了蒙汗药了，拎不清。她要对你好，为什么不作证？”
周思文说：“她已经作证了，她还用性命担保，可没人听。他们说如果李新柔再胡说八道，就把她也抓起来。”
离开派出所时周伟民安慰周思文，一定可以帮他澄清问题，不要担心。
张鑫也跟熟人打过了招呼，他对周思文说：“你在里面不会受什么罪的，权当休息几天。看看你一个帅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都是那个李新柔害的。”
后来，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办的时候，张鑫愤愤不平地跟李松说，女人是给有钱有闲的人玩的，那个周思文，一个苦逼，都不堪生活重负了，还去玩女人！玩出事了吧。李松认为张鑫纯属扯淡，这件事情不能算到女人头上的。目光短浅的李新柔哪里能料到上头要借刀杀人呢？如果能料到，她决不会带周思文进鹏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