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猛子看了一会儿贺小虎，接着，便点了一支烟。贺小虎马上把烟灰缸递了过去。贺小虎在连臥的时候没什么眼力，这两天跟小周倒是长了些见识。小周每天给科长、助理员们擦地、洗衣服、打开水。看到有人要柚烟，烟刚放到嘴边，他那边就把火点着了，晃灭火柴，就去找烟灰缸。没等第一块烟灰掉下来，烟灰缸就接住了。贺小虎觉得那是功夫。在连队的时候，新兵也伺候老兵，充其量是洗裤衩、挤牙膏之类的，司空见惯，屡见不鲜。像小周那样，以最快的速度最得体的动作最恰当的机会，点烟放烟灰缸的，还真没见过。他认为这是功大，是学问，是艺术。
魏猛子好像不如以前爱说话了，那上烟快抽完了，才问贺小虎在连队干得怎么样？
贺小虎说还可以。就是太艰苫，太危险。
魏猛子说：当兵不能怕艰苦，艰苦才能锻炼人的意志贺小虎把头低下了他心里嘟囔道，又足爹那一套，大话宫话。既然把我调过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李萱接过说：行啦。小虎不是在连队待了半年多吗？
魏猛子说：到了机关，小能把连队的作风丢掉。对自己要求要严格，知道吗？
贺小虎说：舅，知道：了他觉得这话倒是受用一些。
李菅转了个话题问贺小虎见到你爸了吗？
贺小虎摇了摇头。
李萱说：过儿大，我领着你，到你爸家里看着。
贺小虎坚决地说我不去。
李萱说：怎么能不去呢？
贺小虎说：他到迮队都不见我我给他写信，让他杷我调出来，他回信把我骂了一顿。
李萱说那也是你爸呀！
贺小虎低着头，小声说哪有这么当爹的，看样子我在山：让石头砸死，他也不管。要不是我舅……
李萱说：不管怎么说，是你爸把你弄来当的兵。
贺小虎说：弄来当兵又不管我，到时候，还不得复员回家转过脸来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看魏猛子，说，舅，当保管员，每天捣鼓面板菜刀的，能提千吗？舅，我当兵的时候，我娘把我扫地出门了。我爹又不管我，你得给我提干呀。不然，我没脸回七里冢。
魏猛下把眼神送了过来，比以往威严和犀利，包点儿像爹。贺小虎庆幸好在没给舅跪下，如果那样做了，可能也会遭到臭骂魏猛子那个眼神保持了一段时间，吓得贺小虎不敢看，比爹那声站起来！还吓人。不—会儿，魏猛子把那样的眼神收回了，按下来的声昔跟眼神有哗趋距你现在就是要把那些面板菜刀捣鼓好一别的，什么也不要考虑。李营说就是呀，你留把你调出来，还能不管你吗？停了，又说：见了你爸，别说是你舅把你调出来的。
魏猛子打断李萱的话说不，照实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又对贺小虎说，你抽空到你爸办公室去一趟，跟他见个面。至丁什么时候到家里去，听你爸的。
贺小虎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张科长来了。看样子张科长足这个家的常客，推门就进。贺小虎站了起来，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张科问他怎么样，作都熟悉了吧？
贺小虎说挺好的。
魏猛子对张科长说小虎就交给你了越是自己人，你对他要求就越要严格。别让他有依赖性。
张科长说：主任，你放心吧。大亨儿有你掌舵，小事儿我来办。魏猛子对贺小虎说：张科长也是献州人，八甩庄的。张科长有才干，有能力，你以后要好好向他学习。
贺小虎说：是。
李萱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说哟，快点了。我出去尖点儿菜，中午你们一块儿喝点儿吧，张科长很不客气地说：别弄太多了，有七八个菜就行了。
李萱笑着说：行。白菜、土豆、酸菜、白萝下、胡萝下，还有咸菜，一凑就够了。说完，拿了个菜篮子就出去了。贺小虎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干，跟着李萱出去买菜了。
路上，李萱跟贺小虎说了一些情况。魏猛子一出来工作，就着手把他调到师机关来。开始想把他放到政治部，又觉得太显眼。再就是，政治部的兵，必须能写会画，而他并不具备这方面的特长。这时候，张科艮就把他揽过来了。李萱告诉他，军需科助理员缺编，只要好好下，别出事儿，提十没问题。李萱还对他说，政治部主任就是管干部的，正连以下的下部仃免，政治部说了算。看来这个叫李萱的舅妈（老家叫妗子），对部队的事儿也足儿清。往后有什么事儿找舅妈就行，不一定要惊动舅。
那顿饭真是七八个菜，有鸡有龟，比连队会餐强多了。开始，贺小虎只知道跟着贸妈十活儿，不怎么舍得下筷子，史不敢喝酒。可张科长要跟他喝。李萱也说比他练练，魏猛子也没拦着。他拿捭了一会儿，就放开了。舅对他说你别一口干，慢慢来。他答应着了哎，哎可一仰脖儿就喝光下去以后，小脸通红，但说话不走板儿，还特想喝。李萱不住地给他夹菜，基本上是鸡块儿鱼段儿。他没享受过这种礼遇，办些感动。表达这种感动的是大吃大喝，风卷残云。
贺小虎小脸红红地回到宿舍的时候，小周正在晾衣服。他发现其中釘自己的军装和裤衩。小周跟他是同年兵，新兵下连就到了军需科，年龄比他大两岁，竟给自己洗衣服，这有没有搞错呀？
小周说：脸那么红，在你贸家喝酒啦？
贺小虎打了个饱嗝，说：足。还有咱们张科艮。
小周说：你上床睡一会儿吧。晚下吃饭，我再叫你。
贺小虎本来想帮着小周晾衣服，但有些犯困，说了声谢谢，就进屋躺下了。
贺小虎经常被叫到机关做些杂活儿，其中有几次在师长办公室路过。他想了想，没敢进去。这一天，他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一会儿，喊了一声报告！
贺金柱说：进来！
贺小虎进门，给贺金柱打了个敬礼。贺金柱还在打电话，压根儿就没看见他在敬礼。贺小虎举起的右手在帽檐上贴了有半分钟，哆嗦了半天，才放下。
贺金柱放下电话，往门口很简单地看了一眼，对他说你坐下贺金柱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里边能休息，外边是一张大办公桌。
墙上是两张大地图，地图两边还奋帘子布，对面是沙发。贺小虎坐在了一个单人沙发上。
贺金柱没有任何铺垫地说你不应该离开二连。既然当兵，就要在正规连队当。只有在艰苦的环境里摔打，才能把自己炼成一块好钢。怕苫怕累怕死，就别出来当兵。
贺金柱说你没看过《英雄儿女》吗？那个政委说的好革命战士只能像条龙，不能像条虫！
贺金柱说：步兵紧，炮兵松，稀稀拉拉后勤兵。到后勤来婆婆妈妈的，有什么意思？
贺金柱看了看贺小虎，接着说既然来了，也是工作需要。革命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三汀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等贺金柱说宂，贺小虎问道：爹，你还有别的指示吗？
贺金柱纠正说：以后别叫爹了。叫爸了贺小虎说：是。
贺金柱说别在别人面前说你是师长的儿子，按一七〇师普通一兵严格要求自己。
贺小虎说：是。
贺金柱说有事儿直接找你们领导，不要动不动就往我办公室跑。
贺小虎说楚，爸。我可以走了吗？
贺金柱说走吧。接着又叫住了他这样吧，有空到家里去趟，贺小虎没再说是转身走了。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贺小梅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足大专，学期为二年。魏淑兰很为她高兴。贺小梅却小想走，因为她的砰想足上名牌大学，是上大本。魏淑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看她足不是发烧。白打魏淑兰记事儿起，七里冢就没出一个大学生。削些年，靠推荐，而推荐—般轮不到平民百姓的子女，恢复高考了，在考大学面前人人甲等了。而蹉跎了十几年的红卫兵、红小兵小将们，有了资本，却没了能力。那一年，七里冢报考大学的有多人，就考上了一个贺小梅。说句公道话，这与魏淑兰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头一年，魏淑兰拦着贺小梅，没让她当兵，她觉得是自己毁了孩子的前稈，心里亏欠孩子。既然耽误了孩子，当娘的就想做些补偿。她舍不得让贺小梅下地干活儿，省下钱来给她买高考复习资料和课外书。那年，魏猛子也回来了，见贺小梅复习很用功，临走的时候给魏淑兰放下了块钱，说这是贺小梅参加高考的专项经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挪用。贺小梅很用功，几乎每天都在复七。村里一年半载不演场电影，她都不去看。过年过节都不舍得把书放下。
贺小梅当年真的没走。魏淑兰先是不现解，怕她明年万一考不好可就瞎了。衍见贺小梅那么坚决，也就依了她果然，第二年，贺小梅如愿以偿，考下—了省城的师范大学中文系，实现了上重点大学的愿望，向且专收也非常理想。拿到迎知书，她扑到魏淑—怀里哭了。魏淑兰也哭了。
那年月，上大学需要很多的钱，但对于魏淑兰这样的家庭也够承受的。她该借的借了，不该张嘴的，也张了、凑个差不多的时候，贺氏令过来了块钱。那个家也不富裕，贺金柱在外面养两个孩子，给家寄钱也不算多。贺氏从来不张嘴要，给就给给就拉倒。那年，生产队还没解散，二柱还长年累月地挣工分。年底决算的时候，最多能拿回家白下块钱。这样的家庭在七里冢就算不错的了。外边有进项，年底有分红，而又没养老养小盖房婚皮娶嫁的花销。更重要的是，娘儿俩都节省。贺氏一年不添件衣裳。二柱见犬下地，穿衣也不知道要好。吃饭呢，填饱肚子就行。二柱一年舍不得赶个集，甚至连大队的小卖部也懶得进。家里存俩钱，就是这么省出来的。
还有一笔进项，是魏淑兰怎么也没想到的。贺小虎从部队邮问：块钱。拿着那张汇票，魏淑兰简直不敢取。孩子是第二年兵，头一年兵一个月挣块钱，一年总共才挣块钱—第二年一月挣块钱，可这第二年刚过了一半。这一年半加起来，小虎也就挣了多块钱吧。真想像不出来，孩子这块钱是怎么省山来的。小虎在家不是会过日子的孩子，手里有了钱不隔夜就花出去。小梅—样，过年挣：压岁钱，她能攒到第二年。就是花，也要争得魏淑兰的同意。而且大部分是买书、本和笔。魏淑兰早就说小虎是败家子儿，吃粮不管算的主儿。眼下面对这张块钱的汇票，魏淑兰眼睛酸酸的。小虎在汇票的折口处写了两句话娘，这钱很少，不算孝敬你的，是给我姐上大学用的。魏淑兰看着看着，再也忍不住了，哭得动静很大。小虎当兵走的当天，魏淑兰也哭成了泪人。她狠着心不见他，可心串。并不好受，毕竞是自己的儿子。他外岁，还是个孩子，第…次离开家，第一次出远门。这当娘的有多少话要嘱咐，有多少事儿要帮他料理，魏淑兰比谁心里都清楚。何一想他背叛自己，卖身投靠他那个忠了心肝儿的爹，就把心狠下来丫。死活不见他。她把大门插得死死的。小虎砸门的时候，魏氏、小梅都要太开门，都比她拖住了。魏氏她，你的心足铁打的呀？你不是他亲娘呀？魏淑兰不脊娘怎么说，己用身体挤着屋门，谁也不让出取了钱回来，魏淑兰给小虎写第—封信信写的很长，但后来又撕了，说到做到，就是要跟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断绝关系，至死也不改变主意。
魏淑兰想送小梅到省城，想了想还得增加—个人的花销，算了吧。等以后有丫条件，到省城公看她。女儿第次出远门，魏淑兰一万个牵肠挂肚。要知贤母看儿衣呀。对这俩孩子的衣裳，魏淑兰一迕很在意，打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穿得丁净整齐。一大堆孩子在…起玩儿，大老远从衣裳上就能分辨出自己的孩子小虎走的吋候，魏淑兰也想过要把他穿的戴的，甩里外外看一看，该洗的洗，该缝的缝：但一想，他跟自己决裂了，还当那个贤母丁什么？小梅人了，吋她还舍不得让她己洗衣裳。要走了，她把女儿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洗净，叠整齐，一件—件方方正正地包起来。出门了，不管衣裳好赖，穿出去大大方方，干净净的，当娘的就不觉得寒碜—了东叫收拾齐了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丫的嘱咐。最多的话就是，一个女孩子家，出丫门，一定要多长心眼上交朋友要分清好坏人，要知道保护好自己。好像女儿不是上大学，而足出去流浪江湖。
贺小梅临走的那天早晨，起床之后，发现娘的两只眼睛足红红的，枕巾是湿的。证明娘咋天晚上昆哭过的，而且哭得还挺历害，就过来劝魏淑兰：娘，你节衣缩食，苦巴苫结，十几年如一图得什么？不就是盼着有这一天吗？这一天来了，你成该高兴呀，娘。
贺小梅这一说，魏淑兰又哭上了：娘高兴，娘是高兴。可娘又担心，担心你翅膀长硬了，也像小虎一样，去投奔你那没良心的爹去……贺小梅说：娘，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没有人比我冉了解你了，你一万个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魏淑兰说你要是再背叛娘，娘只有死了。
贺小梅帮魏淑兰擦干了眼泪娘，别说这些，好吗？
魏淑兰破涕为笑。
那天，魏淑把贺小梅送山老远，前来送行的还有贺氏、二杆，还有贺家、魏家的一些人。那天正好有贺家的人去省城办事儿，就顺便一块儿把贺小梅送到学校了。
眼看着，贺小梅他们走远了，魏淑兰还是不肯回家。陪她站在那儿的是二柱。
魏淑兰心里空空地回了家，进门就伏在被子上哭，谁也劝不住。二柱踉着她进了屋，干看着她哭。
在这几天里，魏淑兰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直到贺小梅来了佶，向她报了平安，直到她写了拎达五六页的回信，这才过上心里平静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