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柱生怕自己走了以后，那只狗会偷吃坟上的东西，回过头来朝它轰了一下。那狗很听话，一声也没叫，站起来跟着他走。
还好，家家大门还是紧闭着，还没有人起炕，没打人走动，没有狗叫。他需要的就是这样安静。
那只狗不前不后地踉若贺金柱，像他的保护神。
不知不觉，贺金柱来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前，他把身上的包工工整整地放下。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大门，他知道大门应该是插着的，即使开着，自已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冬敢面对自己的亲娘，他不敢想象亲娘会怎样对待己这个不孝之子。
大门轻轻地晃动：两下平静了下来，尽管卢音很轻，还是被屋里的人听到了，就听娘喊了一声了谁呀？他没敢吱声，也没马上走。屋里没动静了，他对着大门肃立了一会儿，悄悄地走了。
走了没多远，贺金柱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家的大门，回过头去的时候，那只狗在目送他。他朝狗招了招手，加快了步伐。
魏淑兰和贺金柱离婚以后，就主动辞去了七里冢大队党支部委员和妇联主任的职务。她这样做，是为了面子一个被人家踹了的人，还当什么官儿？还有什么脸在全村妇女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样就免了到公社或者县里开会，减少了出头露面的机会，也别让人家见了说一些同情可怜的话。她认为，己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命，没有当军官太太的命，没有进城享福的命。尽管她知道？己到了城里，论模样论本事都不比别人差。再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通过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样一辈子会欠别人的，到死也还不清。何必呢？她想这辈子的心思就用在两个孩子身上，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氏能耐，长出息。他拒绝贺金柱的一切资助，包括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接受他寄来的抚养费，就是让人们看看。我魏淑兰离了你贺金柱能不能活，能不能把这俩孩子养大成人。
三年自然灾害没有夺去两个孩子的生命，怛也给两个孩子留下了很深的烙印。那就是骨瘦如柴严重缺钙，该会爬的时候不会爬，该会走的时候不会走，该长牙的时候不长牙：该长个儿的时候不长个儿。到了五六岁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前胸后背还跟小搓板儿似的，走起路来直晃悠。那个年代，大胖小子、大胖闺女的叫法，儿乎绝了，但无论怎么说，这俩孩子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命还算好。有人周济，没落下什么大毛病。
贺小虎跟他爹一样，牛下来就很淘气，胳膊腿喜欢乱动。学会打架之后，战胜的第一个对手，就枭他姐贺小梅。贺小梅从小爱哭，两个人在一起玩儿，玩儿着玩儿着就打起来了。一般都是贺小虎先下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姐打哭贺小梅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谁也劝小住，见了魏淑兰就告状。这样贺小虎就少不了一顿打。而贺小虎正好跟姐相反，只要占了便宜，怎么打也不哭。越足不哭，魏淑兰就越不解气，不解气就接着打。直到贺小虎的小屁股变紫了，他还是一滴泪也不掉。急得魏氏在一边喊：该死的小虎，你就不会哭一声呀？
贺小虎长得有些力气了，就开始到外边淘。他一般都喜欢跟比他大一点儿的孩子玩儿，因为大一些的孩子，玩儿的项目相对要刺激一些。岁那年，他就光着屁股爬上百草山，跟大孩子们一起钴到茂密的植被里面采摘一些野果子吃。个矮，胳膊短，够不着上面的，就顺着树枝往上攀。不小心就摔下来，爬起来照样上。往往果子吃不到几个，衣服却剐破了，脸上胳膊上都会留下伤。
百草山的确给贺小虎的童年和少年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山上好吃好玩儿的东西都很多。好吃的东西有小呆瓜，那小东西长得呆头呆脑，中间粗，两头尖，身上有很深的瓜纹。最大的也没鸡蛋大，但又甜又香，水分很大。吃完了，嘴边上还有瓜汁流淌。那东西一般都长在陡坡上，瓜奠很短，一只秧子上，只结两二个。大家见了就一阵哄抢，往往是把瓜奠连根带秧一起拔下来，呆瓜也被抢个稀巴烂。还有一种好吃的东西叫面布袋，那东西楚一种草的果实，一串——串的，剥开里面是雪白鲜嫩的小籽，嚼着很有味道。那东西山上到处都是，谁都采着吃。要说最好吃的，莫过于秋天的红榴榴儿，它们长在带刺儿的半人高的树棵上，一串一串，通红通红的。吃到嘴里，又甜又酸，既解馋，又解渴，拿在里也好玩儿。山上的动物也很多，下过一场雨，一些蜗牛就从不同方向爬出来了，它们爬得很慢，姿势知很好看，你用手一抓，它马上就把身子缩回去了，怎么拽，也不出来。百草山上蛇很多，而且有好多品种，只要上山，差不多就能碰见它们。别人见了蛇吓得跑，贺小虎却敢下手捉，捉住蛇，提着脑袋，用手往下一捋，那蛇就死了。他还可以缠在腰里当武装带。有一回，他腰里缠着一条蛇回了家，一下子把魏淑兰吓晕了。他还在一旁笑。上一年级的时候，他把一条蛇放在了班主任的被窝里，那位女班主任吓得好几天不敢钻被窝睡觉。、里庄有个老头儿专门吃蛇，说那东西是大补。贺小虎他们逮住蛇就给那老头儿送去，有时还能得些小零花钱儿。山上还有兔子、松鼠、水牛牛、蝎子、蝎虎溜子、蝈蝈、螳瑯、蚂蚱等等好玩儿的东西。逮仕一个东西，就够玩儿一阵子的。贺小虎他们常常忘了回家吃饭，每到吃饭的时候，大人们就在街上乱喊。只要喊一个，其他的也跟着跑了。误了饭时，会挨揍的。
贺小虎岁半的时候，就跟大孩子们一起玩了一个很剌激的游戏，从百草山主峰往下面的娘娘庙滚。坡度很陡，刚开始他看着眼晕，不敢往下滚。那些大孩子就说他熊包一个，软棉花捏的。这下把他激怒了，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学着别人的动作，先朝两个手心分别吐了一口唾沫，就地一躺，眼睛一闭，说了声走！他的身体就开始滚动起来。他身体很轻，滚动起来没多大阻力，速度比别人都快。刚开始他还笑，可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小脸开始白得没血色了，接着就爹呀娘的乱喊。那些大孩子以为他是装的，也没人答理他，反而闪开路，让他滚个痛快。他滚到了娘娘庙，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孩子们才知道坏事儿了，再往下滚，就是一个陡坡，滚下去非摔死不可。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大人，在娘娘庙的大槐树底下，把他给抱住了。大孩子们都吓坏了，纷纷围了上来。贺小虎的脸还是刷白刷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牙好像也在打颤，但不大工夫，就站起来了。他把小腰一叉怎么样，你们谁滚过这么远？
贺小虎和贺小梅是在岁那年上的学，刚开学的时候，还没闹文化大革命。他们的语文课本的第一页是：日月水火，山石田土。课本拿到家，魏淑兰就念给他们俩听。两个孩子都挺聪明，教上几遍，就会念了。而贺小梅就更聪叫，会念了就会写，会写了就会算。位数以内的加减法，一天就学会了，魏淑兰很欣慰：贺小虎也算聪明孩子，可就足有些不着调，丁什么都忘不：玩儿。做什么都心不在肝上，说浅了不拿你当回事儿；说深了就跟你瞪眼：弄得魏淑兰经常偷着叹气：从小看大，三岁看老，—看就不枭省油的灯。
刚人学没多久，老师就找到家里来了。一是表扬贺小梅学习成绩好，二是批评贺小虎调皮捣蛋，上课爱搞小动作。魏淑兰不住地向老师表示感谢，并一再说，老师，你知道，我这辈子就指望这俩孩子了。你就大胆管吧。、管是男是女，只要犯了错，你该打打，该骂。我决不拦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