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散文集《北方女孩》读后
散文为何物？我想所谓散文就是着意挥洒自己的感情与感觉，情动于衷，发自内心。艺术需要感情与感觉，它们是艺术家对生活独到领悟和寻觅的钥匙，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对生活的蒸馏与提纯。艺术的高下优劣，取决于艺术家感受生活感受人世的敏锐细腻或粗疏迟钝。
作如是观，也源于读了散文集《北方女孩》。这是素素新结集的散文专集。30多篇作品分为《女人书简》、《都市寻梦》、《乡村母题》和《女记者手记》。林林总总，如花径芳园，一片春色，满眼新绿。
素素足以一个现代都市的知识女性来写她的同类同代人的心灵的；写她们生活的奔劳，生命情感的表现，人生价值的确立以至她们的爱怨和喜忧。感觉的触须伸向现代女性心灵的深处，同她们进行对话，同她们进行灵魂的交融与碰撞。《北方女孩》一文中，素素对女友自北方至南方，卷进生活大波孤军奔劳，自强自立，先是隐忧同情而后是理解和期待。北方女孩远走南国与其说是为了事业不如说是因为爱情，但爱不一定永恒，而事业则是长存的，而女人因爱而认识了生活，又因为爱而执著于事业。因为南方的灵气和潇洒是北方女孩倾心留恋的，正因为带去了北方的强韧和倔强才使生命注入了活力，才使人生的事业更为执著和沉实。素素在这里用“北方女孩的想象力”编织一个散文家的艺术感悟。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但而对生活的坎坷和艰窘，你要寻找，你别忘了你代表的是一方土地和一个深重的文化历史。北方是女孩的衣袍之地，是生命的摇篮，而南方则又是事业的基础，是新生活的始端。这样，“北方女孩”既是素素一篇散文作品的形象特指，又升腾起一个特有的意象，她综合为人的生命、事业、爱情的合力——既要有强韧的北方生命潮涌又要有灵动的南方情感的潮汐。也许是这样两极的交汇谐和，构成了世界人生的共时情状。这里艺术的感觉从具象而抽象，北方女孩不啻是生活弄潮者的生存图式。
化思情哲理为形象，发平常事理为意象，使散文以小见大、由浅入深，涵纳无限。《等待》中素素为一个有着属于自己小天地的女孩而作，那是有沛然情感的个体生命对自然自在生存形态的依恋眷顾，在属于自己一方天地中，这个天地有秘密，有等待，苦涩的孤独和飘忽的情感充盈着这个如梦如诗的逼仄空间，而心灵则瞩望远方，追求理解和创造。女孩艺术化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浪漫情调中，但心灵却又不安分地在等待在苦觅和追导。作者刻画了她的又一生活感觉：等待是美丽的，等待是自由的，它可以不付出代价。它属于自我专利。女人的心态静如水，女人的情感又动如潮。在小小斗室中孤独徘徊封闭自己，妆扮自己是不幸的，但青春的生命躁动着创造之魂，它向往着大干世界的无限广阔，人生的乐趣在于自己保守节操而又汇入友情和结交中，等待中走向收获走向成熟。这种由抑而扬由收而放的感觉情绪中，我们深谙出世事洞明皆学问。
素素的笔是灵动的，从乡村生活的母题中写童年视角和女儿心杰，有她熟知的人和事，写故土情结，她的感觉如翩翩飞舞的蝴蝶。童年和乡村母题倾泻了农村的亲友们劳作的艰辛，胼手胝足的农人，艰窘的家境，冷冬与炎夏的乡村风景，这些不乏苦涩的回忆中又透示着温馨的故乡情结。父辈兄长邻居，长辈的爱情，同辈友谊，天真无邪的童年婚事及至经济改革后农民走出土地的惶惑与兴奋，都与表现人生的命运追求与希望勾联起来。写往昔的怀想和回忆，不是古人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遗憾与惆怅，而是以此激励一个由乡村河流走出来的生命之水，奔向现在与未来历史长河的精神力量。因而，素素多以温柔的梦、流梦的河、用珍藏、惬意等心态昂扬的语词来装饰乡村情思，她珍惜这段生活的厚爱和馈赠，也珍惜历史的不可分割的联系。她的感觉建立在对人生的美好与善意的发现和评价之中。
素素的艺术感觉最为凝练的是关于女人，关于母爱。作为女性，她深切体味到女人的艰难和母爱的崇高。她对女性爱（母爱、情爱）的阐释，是由对女人的阴柔、矜持、负重、宽容和深沉博大来理解来褒扬的。“我们几个属羊的小姑娘三月去看海”，童心无忌，纵情不已，嬉戏而闹猛，而当成年后追忆这段童趣时，素素十分凝重地感叹，那时候何来那么多的笑，“笑得一点也不好看”。“三月，我们看海去”既是为追索失却往昔的童真，又是为了今天的成熟。她才描绘有如母亲般持重的小学女教师，如文竹似的清雅高洁的女同窗。她说，母性是“美丽的文化栅栏中的囚徒”，在限制和创造中发光，背负情感的十字架建造灿烂的文明之厦。同用现代意识要求女性不同，素素是从女人的理解中确认女性的价值和优长。她总是以“女人味”、“挺女人的”平淡之语来描绘女性风彩，虽不能等同于传统的女性观，但确确实实是她对女人品性一种归真的理解。
散文是语言的艺术，感觉附丽于语言的表现和创造。素素早期作品对故人故事的写实下了功夫，而晚近的作品把感悟和理解寄寓在生命情态的展示之中。前者略有板滞和平直，后者又流于玄妙和空疏。散文的写法如用绘画艺术来品味有写实和写意之分，记人记事与寄情寄兴都不能凌空蹈虚。感觉的沉实与飘忽决定了艺术的高下文野。素素似乎应当注意二者的兼容。举凡大家高手的散文从文字功夫看有美文佳构，但更多的是在情致意蕴和意象形式的融合中，既飞腾感觉之翅，又标举形象之躯。而素素散文的不足则是多凭借其语言的创新来掩饰其意蕴上的空灵。另一方面，散文的内涵的拘谨使她的作晶缺少大气凌厉。读其作品犹如驻足大海之滨，游目骋怀，前方海风浪浪，征帆万里，充满着诱惑，但要引领读者跋涉大洋阔海的欲望，似乎还需要奉献点什么——或许是深沉的题旨和深重的人生况味。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十日《文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