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这是打仗呀，还是让我们来游园？——三连长宋鄂西斜倚着山垭口的大树惊叹。
不是他诗情太盛，是这番景色太绝了。只见山谷对面的探头绝壁上高挂一道水帘，飞流直下二十米许，拍在嶙峋青石上，溅起七彩的水雾，之后化作一道小溪，沿山脚蜿蜒而去。再看那山梁上，竟有一个浑圆透空的大窟窿，远处的蓝天、近处的山影嵌在其中，活似一面大圆宝镜。
记不得哪个公园里有这样一座拱门，上书四个大字：别有洞天。其实那拱门不过丈把高，而这面大镜子直径有五十米！
宋鄂西虽然生在鄂西山区，却没见过这般奇绝的山景。
可是他没有陶醉。他的连队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出发了，为的是与兄弟连队一起肃清公路两侧残敌，保证大部队撤军的安全。卑鄙的敌人，当初侵犯我们的边境是那么嚣张，遭我还击后，却象地老鼠一样钻进草丛、石缝和山洞。贼子不除，国仇不报，战士岜肯甘休！须知我军可不是离了公路不能打仗的军队。你能爬的山我也能爬，你能钻进去，我就能掏出来！昨天，兄弟七连在清剿战斗中毙敌二十三名，使宋鄂西十分眼热。今天很可能是回国前的最后一仗了，他一心盼着捞到战机，超过七连。在第一道山谷，他们发现了几十个窝棚、一堆鸡毛和一些零散军装，证明敌人确在这一带活动过。前些天用冷枪冷弹杀伤战友们的，很可能就是这帮东西。可是将山谷搜索一通，没有收获；急冲冲登上第二个山垭口，眼前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是怎么着！”宋鄂西嘟囔着，飞快地收回思绪，命令二排向右，三排向左，沿山梁搜索；自己带一排沿两侧山脚前进。队伍刚刚展开，突然，啪、啪、啪！山上飞来三枪；还好没有伤人。宋鄂西不禁精神大振：“好！老子怕的是你不敢打！”可是，枪从哪儿打来的？
看不见。这时，一位臂缠绷带的战士靠到连长跟前。这是友军的一位伤员，前一段在战斗中负伤昏迷，与本部失去联系，后来被三连发现。本来不许他参加战斗，可他报仇心切，非要来不可。他指着大圆镜对面的山坡告诉连长：
“一周前，我在这躲过三天三宿，夜里见有敌人下来背米。喏——就在那一带……”
咣！咣！火箭筒手奉命向他手指的地方轰了两弹。没有动静。宋鄂西一挥手：“二班！上去搜！”
“是！”二班长洪卫坤接到命令，立即决定自己带三个人从正面陡壁攀援而上，箝制敌人火力；其余跟副班长从右翼迂回上去！
二班副的名字刚好与班长对称——王建新，他带两个小组借着繁密的草丛和犬牙交错的石砬子掩护，交替前进，翻上一道七十度的陡坡之后，便看见刚才轰过两弹的洞口了。听了听，里面有响动，于是大喝一声：“诺松空叶（缴枪不杀）！”没有动静。再喊一声：“牙德依（出来）！”还不回答。咣！二班副丢进一颗手榴弹，里面“啊呀”一声，战士何德江、艾留伟趁势一拧身摸了进去。一看，只有一个敌人，被炸死了。
怎么会只有一个呢？王建新很不满足，出了洞口又往前搜。好了！又有一个洞口，里头还有些床啊，乱东西什么的。“这才是大本营！”王建新想，“方才那个小洞不过是个门啃，三声枪响许是他向里面报警。”于是，他们架好机枪，锁住洞口，立即派人向连长报告。
可以想象，连长接到这样的报告该有多高兴。宋鄂西身高一米八十，当过侦察兵，当过作训参谋，战术动作准确而又迅速。可他爬上来回头一看，身后的战士一个也没被拉下，其中包括三个女兵——马沪宁和护士小田、小谢，她们本来是到连队巡诊的，也赖着跟来了。
话说宋鄂西跟随王建新摸进洞口一看，心里连连叫奇：
今天怎么净遇这种事！这个大洞纵横各约四十米，高五十米。正中央吊着一根巨大的石钟乳，还差一米就和下面的石笋接上头了。再往“天花板”上一看，奇岩怪石，令人眼花缭乱，有的似美女，有的似老翁，有的如狮、虎、大象……你想什么它就象什么。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地面那些东西：七八十张竹床、散乱的卫生包、绷带、针水、针头、消毒锅和一些破烂军装。“好运气，抓住个伤兵医院！”
宋鄂西命无线电员向营长报告；命号兵调二、三排靠拢，准备策应；决心在这儿抓它一批活的。
这大厅两侧“耳房”“套间”可真不少，在场人员每人把守一个还不够用，连那三个女兵也提着手枪，面带三分紧张、七分兴奋的神色，每人把了一个。警戒与掩护部署妥当，连长决定亲自挑选三个精兵，组成尖刀组逐个进去侦察一下。
“二班长！”
“到！”勇猛、果断的洪卫坤大步跨出，好神气！
“二班副！”
“到！”王建新站出来。此人稳重、细心，与班长正好配对儿。
第三个名字，连长还没出口，人倒先站出来了。谁呢？
文书梁百鸣——正是毛主席提出“百家争鸣”那年的生人。他是向指导员请了“假”后撵上来的，本来跟二排行动，听说这边有情况，他便召集三个参照他的办法跟上来的炊事员说：“同志们，机会不多了，今天一定争取杀敌立功。咱们四个算一个战斗小组，我当组长，跟我来！”他虽不在战斗班，可军事技术不错，人也机灵。于是连长说：
“好吧，给你个立功机会！”
“是！”
尖刀组补足子弹，首先从大厅底部一个最可疑的洞口摸进去。走不多远，里面豁然开阔，借洞口的微光一看，脚下是一个凹下去二十多米的方形大坑，底部虽有乱石，还算平整，如能在四壁安上座位，可就是个相当宽绰的室内篮球场了！三勇士从右首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小洞爬进去，然后借一道石槽为楼梯，好不容易摸到“篮球场”上。
“球场”两端各有一道长廊，他们先往右搜。三个人分成两路，一个人打手电时，另二人作好射击准备，这样交替前进大约一百米，手电光被石壁折回——到底了。近前一看，嚯！易拉溜用竹篾编成的鸡笼子，约有二三十个，旁边还散放着被子、衣服和皮箱。三人正看着，只听啪地一声枪响！说时迟那时快，三个人立即关了手电，嗖地各自跃向一边。
单说梁百鸣这一步跃出去足有八尺，脚刚着地，只听“啊呀”一声——踩着人了！他立即将枪口对准脚下，腾出左手一把将那人提起来，用电筒一照，是个女的——大约是女兵吧，反正她们为了逃跑方便，常穿便衣。不知是踩疼了还是吓的，她双手死死抱着头。梁百鸣连喊带比划：
“别怕！快说，哪儿有人？”
那女人即使不懂中国话，也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一边哇哇嚷着，一边往石壁顶上指。原来这石壁不过是道屏风罢了，翻过去别有天地。二班长说声“上”，梁百鸣便让那女人前头带路。这绝壁约有二十米高，又被洞顶滴水搞得湿漉漉的，甚是难爬，幸而很陡的地方都有木棍搭成的梯子。临近顶端，坡度渐缓，那女人边爬边喊，大约是让里面不要开枪吧。突然，粱百鸣看见有个黑影一闪，接着哗啦一声——是拉枪栓的声音。事不宜迟，梁百鸣左手打手电，右手据枪，灯亮枪响：“哒哒哒……”对面人影应声倒下，梁百鸣一步上前缴了他的枪。回头再找那女人，已趁机溜到黑洞洞的“屏风”里面去了。这时，里面传出孩子的哭叫，大人的吵嚷——听去好象是女人和男人们在吵架；估计不下百把人。
敌情严重，三人决定回去向连长报告。他们循原路往“屏风”下边摸，行至一半，二班长一脚蹬空，大头朝下栽了下去。另二人晤叫一声“不好”，坐“滑梯”似地跟下去一看：他双肩卡在两个鸡笼子上，脑袋正巧插在夹缝里，象在双杠上做倒立似的，一点没伤着……从尖兵组进洞到现在，不到一个小时，大厅里的同志却觉得比一天还长。这时营长也来了，他和连长一左一右趴在洞口，谁也不说一句话。先是连长忍不住了，要亲自进去看看。正在这时，梁百鸣首先钻出来，手举一支步枪，边跑边喊：“连长！我打死了一个，缴了一支枪！”
营长、连长，锁着的眉头哗地展开了，伸出双臂将他接住。战友们也都象许久不曾见面似的，围住三勇士，亲热得不行。
宋鄂西听说里头有百把人，又听说有小孩哭声，很不放心，敌人惯用这一手，他们知道我军不肯伤害百姓，于是专和百姓混在一起，让无辜群众给他们挡子弹。山洞里黑古隆冬，要想既不伤群众，又能保存自己、抓出敌人，究竟该怎样办，那可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了。他决定亲自带两个班下去。可是营长拦住他说：“你留在这指挥，我去！”
“不，应该你在这儿……”
两人正在争执，腾地站出个第三者来：“别争了，我去！”
众人一看，是副连长吴士凤。此人技术全面，点子又多，让他带队，上下放心。
“好吧！”营长同意了，“注意——里面有小孩，不要乱：开枪。”
“明白。”
副连长带领四班、八班，由粱百鸣引路，速度比上次快多了，不一会儿来到屏风上。梁百鸣说：“这就是打死敌人哨兵的地方，前面要小心了。”
副连长听了听，里面不再讲话了。他一摆手：“八班跟我先下！”
过了屏风，洞子分成左右两个岔道。副连长带八班在左，四班在右，齐头并进。分开之后，副连长首先打开电筒晃了一下——到底是老兵，他的电筒是捆在枪护木上连枪一块平伸出去的，一旦发现敌人，那真是指哪儿打哪儿。
话说他用电筒只一照，就瞥见洞壁两米高的地方悠荡着一条腿。战士王顺才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想把他拖下来，不料脚下一滑，没抓住。那条腿三蹬两踹爬上去了，石壁上只留一条血迹。“缴枪不杀！出来……”战士们一喊话，哧溜一声滑下一个人来，没带枪，却背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众人抬头再一看，上面神龛似的小洞里还有一个人，不一会儿也下来了——哎呀，是个产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