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嫔嫣然点头，含笑环视殿内众人，慢慢落向水涵端坐的方向，婉声道：“若论佳婿，有谁比得上文才斐然、武略出众的四皇子？”
寥寥数字，震惊四座。
黛玉脸色巨变，紧紧咬住唇，方才使自己不惊叫出声。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有一抹深浓的悲凉、哀婉，慢慢漫上心头，宛如坠入冰雪中一般。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希望在这个世界，与真正相爱之人携手共度，即便沧海化桑田，时间变烟云，彼此也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这样唯美、简单的梦想，却在现实生活里，被击得支离破碎，她到底错在何处？
或许，不是红尘中有太多纷扰，而是她太天真。无论彼此有多相爱，她嫁的人，始终是一位皇子，且是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皇子。
皇家富贵，叫人意乱情迷；皇子之尊，令人心生神往。
想要与这样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在痴心妄想吧？
念及此，黛玉疲倦地合上眼睛，默不作声，实际上，此时此刻的她，也无话可说。
汐筱杏眼微阖，低声道：“嫂子猜得好准，她们果真有选婿的打算。”
惜春轻叹一声，拉住黛玉微凉的手，安慰道：“林姐姐不必担心，四皇子……四哥对姐姐一往情深，绝不会答允的。”
话语刚落，堂上帝王的声音便缓缓传下，无波无澜，辨不清是喜是怒：“周姑娘，你意下如何？”
少女含羞抬头，如点漆般的眼眸飞快划过一身锦衣的水涵，声似黄鹂滴沥啼啭：“承蒙陛下动问，臣女觉得姑姑言之有理，没有异议。”
言语之际，鬓边长长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曳，越发衬得她容色娇美，仿佛一朵含露开放的粉色蔷薇，嫣然生姿，映亮所有人的眼。
“周姑娘没有异议，本皇子却有，”水涵哼了一声，端坐在檀木椅上，声音里含着凌厉清寒之意，“本皇子早有正妃，贵嫔娘娘、周姑娘的心意，本皇子消受不起。”
美人当前，水涵依旧如此冷漠，周贵嫔始料不及，脸色一变，唇边却依旧含笑，声音平静：“四殿下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的，殿下与四皇妃伉俪情深，我也知道，只是，殿下身处高位，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之事。殿下成婚已有两年，如今，也是时候立侧妃了。如此，殿下既能多一个人服侍，四皇妃也有人陪伴，实在很好。何况，我这侄女才貌均是上乘，性情也极温和，必定会尽心伺候四皇妃，和睦相处的。”
见周贵嫔如此不知进退，水涵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抹恼怒，声音清淡得没有任何感情：“既然周姑娘如此优秀，自然会有才貌相当之人来相配，何必委屈为侧室？”
周贵嫔怔了须臾，依旧含笑道：“四殿下说笑了，殿下身份显赫，才能出众，能伺候四殿下，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哪里会受什么委屈？”
嫣然转眸，看向黛玉的方向，盈盈道：“四皇妃自与四殿下成婚，一直贤良淑德，很让人敬服，如今对我的提议，应该不会反对吧？”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争辩，黛玉已恢复成之前的镇定从容，听到她问话，抿唇道：“出嫁从夫，四殿下的意思，便是我的想法。”
她这句话，答得极巧妙，周贵嫔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
殿中有片刻的尴尬，婉灵蓦然起身，笑如银铃，眨眼道：“嫂子回答得很好，真真让人惊叹，只是身在皇室，娶妻之外，还应纳妾，以便开枝散叶。像我们府上，纳了萧侧妃，如今不是很好吗？这么多年，晴梦园连侍妾都没有，未免太过清冷了。”
凝眸于黛玉，唇角漾出嘲讽浅淡的笑纹，接着道：“嫂子，你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自是明白三从四德的道理。如今若是纳了周姑娘，嫂子不但能多一位姐妹，还能得个贤良大方的好名声呢。这么好的事情，嫂子却这种态度，若是传出去，似乎不太好听。”
见婉灵出来打岔，黛玉眸光慢慢转冷，声音却宁和如昔，似笑非笑地道：“对我们家的事情，婉妹妹如此关心，真让我感动。”
水涵盯着婉灵，唇角微扬，划出浅凉的弧度，接着道：“是否愿意娶妾，由我自个儿决定，实在不需要旁人来指点。至于我妻子的品行，我相信，只要没人说闲言碎语，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婉灵身子一震，眸中闪过深深的忿恨和不满，吸了一口气，慢慢镇静下来，挑眉道：“我开口说话，本是一片好心，想着让嫂子有个好名声，也使四哥能享齐人之福，如今，嫂子、四哥却这般冷淡，不免让人难受。”
深深凝眉，红唇吐出一声幽叹，接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千古不易之理。所以，嫂子会有这种表现，我还是能理解的，不过，对四哥的言语、举动，我却不太明白。周姑娘才貌出众，舞跳得特别好，为何竟不能入四哥的眼？对这么一个好女子，四哥何必拒于千里之外？呀，难不成是因四哥知道嫂子的心意，才不愿接纳其他女子？四哥对嫂子，实在好得非同一般呀。”
听了她暗带讥讽之言，水涵哪里按捺得住，站起身来，冷笑道：“其实，你不必说得如此隐晦，这里都是自己人，还是坦白一些更好。你长篇大论，不过是想说玉儿小肚鸡肠，指责我没有主见罢了，对不对？”
婉灵料不到他竟会提如此直接的问题，面上泛出一抹红痕，默了半日，方辩解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四哥自己要这么想，我也没有法子。”
水涵拂一拂衣袖，容色冷峻，淡然道：“你话里的意思，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听明白。你如此关心我们家的私事，这内中缘故，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不愿纳妾，并非是玉儿不肯答允，而是我自己觉得，我娶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人贵在知足，我有如此福分，是修了几生才得来的，若是还去贪图其他，也忒不像话了。”
回过身来，淡淡看着粉衣少女，云淡风轻地道：“周姑娘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已有这么好的妻子，其他的女子，无论有多美多好，在我看来，都只是虚无而已。倘若立了侧妃，却无法真心爱宠，对于周姑娘，也并不公平。何况，女子出嫁，不止要看门第，更多的时候，还是期盼能够得到幸福。我这一生，绝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情，从我这里，不会得到真情，更别谈幸福了。我的意思，周姑娘听明白了么？”
语落，殿中众人皆抬起头来，怔怔看着侃侃而谈、神情严肃的水涵，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是以文才武略、智谋善断而闻名天下的四皇子，这是在北疆动乱之时，挺身而出的年轻统帅，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对妻子一往情深、眷恋依依的话语，实在让人惊叹。
对于自己，他竟回护至此。黛玉睁大眼睛，痴痴看着水涵冷峻如坚玉的侧颜，一股汹涌的热浪从心头漫过，直冲眼眶。
黛玉匆忙定下心神，傲然抬头，留在众人眼底的，是从容温雅的微笑，风姿娇美，清华夺目。
就算世事变幻、风雨迭起，又如何呢？有他在自己身边，这一生，她的生活里，只会有欢笑和喜悦，晴光一片。
太和殿静寂下来，唯听得春日和暖的清风自殿外拂过，带来清浅的花香，芬芳怡然，馥郁动人。
良久之后，八皇子水澄站起身来，唇角轻轻扬起，眉目疏朗，声音中却带着冷淡之意：“原来如此，四哥的心，竟只能容下嫂子一个人，再也放不下其他了。”
他这句话说得蜻蜓点水、波澜不惊，似乎云淡风轻，却暗带讥讽之意，倘若一个人的心灵，小得只能放下一个女子，那么，如何能容得下万里江山、千万百姓？
皇室争斗，便是如此，看不见刀光剑影，却能于无声无息之处，给人以致命之击。
殿中众人俱是心思敏睿、见识明透之辈，听了他的话，立刻明白过来，各自低首思量，默默无语，黛玉面上变色，轻咬丹唇，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水涵面不改色，冷笑出声，淡淡看着水澄，语意清寒：“原来倒是我小看你们夫妻了，无论是什么事情，你们都能往大的地方扯，你们的心思，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你们爱说什么，都随便你，娶妾什么的，是我自己的私事，我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绝不会受他人左右。”
听得他话语中暗含深意，婉灵脸色一变，正要反唇相讥时，蓦然有男子的声音徐徐响起：“今儿个真是热闹，小王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其声清越如水，带着悠然之意，却是北静王水溶。
